萨雷多躺在方才罗尔德躺过的床上揣摩着这个问题,直到梦神来找他约会。
第二夜 爱神之夜
罗尔德的房间就在上次那间储藏室的旁边,平时没有人来找他,他就趴在窗口无聊地望着外面,他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从小他似乎都不具有反抗的能力,即便是再厌恶的事或者人,他都有容忍的能力,或者说是逃避的本事。
他回想起萨雷多在自己枪口下的道歉,那样如星空的眼神,那一刻,罗尔德相信他是真诚的,但那有什么用,死去的人只能常埋于地下和泥土做伴,他始终还是不能原谅。而且,现在的处境,这根本就是彻底的讽刺和侮辱。
罗尔德从小只知道如何爱一个人,而恨对于他来说太陌生。那么现在,想用一切来折磨一个人算不算恨?来不及思索这个答案,门被轻轻敲响。
谁?罗尔德心里打了个问号,这里的仆人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平时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人来说一声。而且似乎是知道这个屋子里住的是新来的厨子,那个送饭来的似乎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打开门,怎么没人?恶作剧吗?刚想关上门,却被一个小小的力量阻止。
"太没礼貌了,是我!"一个略显生气的女声。
罗尔德黑线地低下头,看到一个红扑扑的脸蛋,真的很可爱,如果他能够忘记她拿手术刀的样子的话。
"萨雷多小姐?"
"‘波斯猫'先生。"女孩笑盈盈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还没有等到"主人"的首肯,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进来。
"爸爸好过分,怎么可以让你住这里?"罗琳一脸打抱不平的表情。
罗尔德苦笑着看着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这个小姐对自己过分的好意或者是好奇只让罗尔德觉得一丝寒意。
"其他仆人也是住这样的地方,没什么的。"罗尔德解释道。
"可是你受伤了,不过你放心我今天在贝蓝的饭里放了点好东西,保证现在他蹲厕所里呢!"仿佛干了一件伟大的事,罗琳扬起得意的笑容。
罗尔德却在那想冒冷汗,不能得罪女人,更不能得罪女孩。
"其实我对他的灰眼睛也很有好感,以后一定要拿来收藏。"女孩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让一旁心脏本就不大好的罗尔德发了一阵虚汗。
"对了,先生你的眼睛也很漂亮,和我养的波斯猫很像呢,不过它是一只蓝一只绿,而你的......"说着罗琳站到椅子上让自己能俯视罗尔德,"你的眼睛是琥珀色和蓝绿色,太神奇了。"
挣脱开罗琳禁锢他的双手,罗尔德仓惶地往后退。他始终不喜欢别人关注他异于常人的眼睛。
"你很讨厌别人看你的眼睛,为什么?"女孩轻盈跳下,不解道。
"你不明白。"那种被当成怪物看待的眼神,那种即使父母亲不提也深深知道被孤立的痛楚,他总是麻痹自己他们是爱自己的,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表明他们只是在尽所谓的义务而那,是可以不包含感情的。
"也许吧,但是,如果你因为它们而自卑的话我会看不起你哦。"罗琳认真的眼神从蓝色的瞳孔中射出,竟有点萨雷多的影子,不愧是父女。
"这里的人都不敢违抗我父亲,他们也都怕我,不过先生你不要怕他,更不需要怕我,我很喜欢你。真的。"女孩真诚的眼神让罗尔德忘记了方才莫名的恐慌。
"不用。我只要把工作做好就可以。小姐请不要再来这里了,你的房间在楼上。"罗尔德不想和这里的任何人有太多的牵扯,任何人。
"不可能,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爸爸说都是我的,所以,你,也是我的。如果爸爸不要的话,我也会把你留下。‘波斯猫'先生。"罗琳大小姐眼神里那种残忍的坚定让罗尔德不寒而栗,这个比她父亲更容易流露出压迫感的女孩,注定成为他和另一个男人的纽带。
身上的伤可以痊愈,心灵的伤就算忽视,似乎也是永远的痛。
置身还算宽敞的厨房,罗尔德有种时光流转的感觉。在家中,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忙碌地为家里人准备晚餐,接受父母礼貌性质的感谢,这一切都是自己心中幸福的象征,可是此时此刻,他所要做的仅仅是为了那个他的仇人,自己民族的敌人做饭,这种行为难道不是侮辱和折磨?
军官的待遇的确是优厚,而那些在集中营出卖体力的俘虏们,也许根本就没有东西吃。不知道该向谁控诉这一切,罗尔德异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抹无奈的愤恨。但对于萨雷多的警告,他也不敢置若罔闻,乖乖做饭吧,现在不仅仅为自己而活。
由于萨雷多的一句话,罗尔德成了他的"御用"厨师,他只需负责萨雷多父女的三餐就够了。罗尔德无暇也无意去揣测其中的深意。
将用心准备的晚餐端到萨雷多面前,罗尔德说了句:"希望对你的胃口。"
萨雷多则玩味性质地看着罗尔德,"我也这么希望。"
罗琳一脸期待地爬上桌子,把小姐风度置之脑后,结果是被她父亲一把拎起放在凳子上。
"爸爸,快尝尝‘波斯猫'先生的手艺啊!"罗琳怂恿道。
萨雷多浅浅一笑,尝了尝那看上去十分诱人牛排。e
仿佛一个美食家,萨雷多放下刀叉,转头看向一直皱着眉的罗尔德。
两双美丽的眼睛在奇特的气氛中对视,一双含着讥讽的笑,一双孕育难平的恨。
"罗尔德,你似乎很讨厌我?"萨雷多说了句和食物完全无关的话。
"的确,萨雷多先生,如果被自己的敌国军官俘虏,还被迫做饭给他享用的话,您认为呢?"罗尔德不想输给他,讽刺道。
"所以,你就做这样的东西给我吃?"萨雷多斜眼睨了睨桌上丰盛的晚餐,旋即又将视线投向罗尔德--他的试验对象。
罗尔德承认的确很讨厌很厌恶甚至用仇视来形容对眼前这个长相一流,人品五流的家伙的感情。但是,对于烹饪这项在他看来神圣的事情上,他绝对不会因为对象的改变而改变态度的。
"很难吃?"罗尔德不可思议地问道。
"那我们让‘法官'来评评。"说罢萨雷多示意罗琳尝尝。罗尔德本来对这个很喜欢缠着他的小小姐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
可是当罗尔德看到小姐那难得诚实的面部表情时,仿佛看到希望在他面前刹那粉碎。
"‘波斯猫'先生,真的很抱歉,我要‘叛国'了。"罗琳遗憾道,还不忘给予罗尔德一个万分同情的表情。
"罗琳,你能说站在爸爸这边是‘叛国'吗?"严父的形象啊~~
罗琳一副你管不着的神气模样。
"这实在是难以下咽,味道太浓,而且味道不均匀,这个土豆炸得太焦,还有......"耐心听完萨雷多的"品评",罗尔德脸黑了几层。
"所以,重做。"可恶,简直就是故意的,罗尔德在心底哀叹。
当罗尔德一脸郁闷一肚子无奈地端着那些他自认的"杰作"出门的时候,萨雷多冷冷说道:"虽然那些东西喂我养的狗也闲难吃,不过你不许倒了,把它们消灭干净。"
罗尔德只有在刚做饭的时候才被人这么苛责过,他咬咬牙,忍了。
尝着自己的手艺,罗尔德觉得还是不错,难道是文化差异,背景不同,导致人的味蕾也天差地别?
那么只好改良,罗尔德还要靠这机会从萨雷多口中知道拉森他们的下落,他们是他的好朋友,并没有因为他异于常人的眼睛而对他有过多的好奇,所以他倍加珍惜这样的友谊。他说过不会为难他们的,只要自己听话,那么他就听话吧。
将改良过的食物端上楼,罗尔德在楼梯口便听到了隐约从屋里飘扬出的曲子,舒缓的,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遗憾。
"哦,挺快的。"萨雷多睁开眼对罗尔德笑笑。
罗尔德也笑笑,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东西,没有任何所谓的感情因素。
环顾了下四周,怎么不见那个小小身影,罗尔德不自禁脱口而出罗琳小姐呢?
萨雷多突然一笑,"怎么问起她了?"
罗尔德摇摇头,不说话。
这次的进餐很平静,而罗尔德也被萨雷多"要求"坐在他边上旁观。
罗尔德只能这么观察着这个仪表堂堂的德国军人优雅地用餐,音乐在空中游荡,有气无力地呢喃着同一句话:忘记我犯下的错误,回到我的怀抱,我的怀抱只因你而温暖,因你而存在。
很是煽情的歌,看来身边的男人是个需要填补欲望的人啊。
发现罗尔德一直如僵尸的脸难得浮现一丝笑意,萨雷多自然不会将这抹美丽的笑容放过,但他更好奇的是引他发笑的原因,似乎这里只有他自己是导火索。
"笑什么?"萨雷多擦了擦嘴,将犀利的目光射向身边突然将笑意浇灭的罗尔德。
"没笑什么。"b
"不能告诉我?和我有关?"萨雷多继续观察眼前这只有趣的波斯猫开始变化的表情。
"我想什么都要向你一一汇报的话,我不如去当意识流小说家。"罗尔德叹了声。
"我劝你,在这里不要和任何人作对。"萨雷多阴阴的嗓音让罗尔德浑身一凛,是的,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身为犹太人,在这里是连蚂蚁都不如的生物。
罗尔德一副不想屈服,又不得不投降的表情让萨雷多心情一阵大好,他不愧是个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恶魔,尽管有着一张比天使还天使的面孔。
"我是在想你。"罗尔德低声说着,眼神也下移45度,投向那堆食物。
"我在想你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也却是是罗尔德一度好奇过的,不过他是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而且,他又有什么立场问呢?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觉得很奇怪。
"没想到你会关心我的婚姻?"萨雷多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尔德,眼里的笑意让他此刻看上去毫无危险,竟有一丝温柔。
"我的妻子,你认为是个什么样的人?"萨雷多反问。
罗尔德倏地瞪眼望着他,男子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捉弄,认真,好奇混杂着。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个很有包容心很善良的女士吧。"不然怎么受得了你这种古怪挑剔的脾气。
"哈哈,如果她听到有人这么夸她应该瞑目了。"萨雷多突然大笑起来,可这笑声却让空气里多了份诡异,"罗尔德,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想我会用多点的时间来了解你。对了,罗琳脾气虽然古怪,但不是个坏孩子,以前我们太宠她了,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陪陪她。"
什么?他没听错?一个党卫军军官"拜托"一个犹太人照顾他的宝贝女儿?
"为什么?"罗尔德在自问又仿佛想从萨雷多那里寻求答案。
"嗯?没有为什么,倒是你为什么总是问一些无聊的问题?"萨雷多哼笑一声,起身去换唱片。这次留声机里流泻出的音符是莫扎特的《魔笛》。
"我是犹太人。"罗尔德觉得有必要强调下自己和对方的阵营。
"我知道。"萨雷多干脆倚坐在放留声机的桌子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他以为会错过一生的美丽男子。
"你们不是要榨干了我们然后付之一炬吗?"
萨雷多含笑低头,并不否认。
"我明白了,你权当我生活空虚,人生苍白,需要一个人来调剂下,而你,就是这么个有趣的试验品,这个问题我们不再谈了。因为毫无意义。"萨雷多眼神中的笑意渐渐褪去,剩下的就是不容辩驳的肯定和决决。
"那么,你不会为难拉森他们吧?"罗尔德小心翼翼问道。
"他们,对你很重要?"没有听出萨雷多不太爽的口气,罗尔德诚实地点头。
踱步到宽阔的半圆形阳台,习惯性地点燃了烟,还在等着答案的罗尔德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的想法。
"过来一起欣赏奥斯威辛的夜景。"这句话不似建议仿佛命令。
说实在集中营的夜景并不美丽,远处有浓重的烟雾团团升起,空气中有种令人不愉快的甚至作呕的味道,探照灯仿佛想把人照穿似的,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用来欣赏的。
"这里,每天都有人进来,每天都有人死去。而我的工作,除了监督那些所谓的工人外还有一样就是规划怎么样有效率地解决这些人。"冷静地坦白自己的任务,萨雷多眼神有点迷离地望向远方的某个点。
"他们都会死去,我也会被送进毒气室吧。"想到自己的死亡,一瞬间有种恐惧的感觉扑面而来,不,不,罗尔德心想,自己并不在乎生死。
"害怕吗?"罗尔德努力努力从那语调中寻找调笑的口吻,可是以失败告终。
"我不知道。在来这里的列车上我是真的无所谓,想过很多种死法:一颗子弹毙命;被打死;烧死......想想也不过疼一会,很快就可以解脱的,所以,也并不害怕。"
"但是现在却觉得怕了是吗?"萨雷多淡淡问。
"也许是吧。在确定拉森他们安全之前,我都是害怕的。"
"有件事你也最好明白,你的朋友并不是你活下去的支柱,你要为自己活着,以后不许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死法,你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如果你还去想那些个死法,那么我会让你一一体验过来。"不知何时萨雷多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罗尔德怔怔地看着他,那句"不许想那些死法,你不会死"一直萦绕耳边,一直到很久以后都弥久不散。
"你不明白他们对我的意义,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会站在这里‘欣赏'集中营的夜景,也不会‘有幸'和你攀谈。"罗尔德含讽的说道。
"原来如此,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你们的渊源。"背靠着圆弧型阳台,萨雷多双手撑于两侧,深邃的绿色眼眸仿佛想永远停留在罗尔德身上似的看着他。
"很可惜,我并不想告诉别人。"习惯把自己禁锢起来的罗尔德立即断了萨雷多的念头,完全把那句"不要和任何人作对"抛诸脑后。
萨雷多挑挑眉也没追问,这反而让罗尔德有不详的或者是害怕的预感
罗尔德第一次见到德贝卡时正在消灭着萨雷多不满意的鸡蛋饼卷香肠,萨雷多嫌他做得鸡蛋饼不够香,香肠太油腻,所以罗尔德不得不吃掉萨雷多父女的那两份。罗琳一般情况都是站在罗尔德这边的,只有在食物方面的品味和她父亲如出一辙,这让罗尔德不得不佩服血缘这种神奇的东西。
"朱力先生吗?"一个深沉中带着一丝温和的男中音在厨房门口想起。
罗尔德从"战斗"中抬起头,主要的原因是他好奇到底是什么挡住了他的光线。门口的男人逆光而立,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几乎把小小的门给"卡"了。
"我是。"罗尔德抹了抹嘴。
"萨雷多长官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要和任何人作对。罗尔德知道这里任何人都有剥夺他生存的权力。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贪生怕死,他不想去多想,只要活着,这个是他答应父母和妹妹的,虽然那诺言只是安慰性质的,但是,依旧不想将诺言变成谎言,罗尔德决定好好活着,在这个人间地狱里,在这些魔鬼代言人的身边。
坐在军用吉普的副驾驶位子上,罗尔德看着那些佝偻着背的劳动者,他们眼神空洞,骨瘦如柴,心底不禁一抽,第一天踏上这片地狱的记忆又涌现了出来,那个少女的死亡是如此近在眼前,仿佛亲眼看到自己的妹妹倒在身边。那种绝望和无助让罗尔德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不是个坚强的人,却爱故作坚强,即使是此刻,他也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