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yyzstc

作者:yyzstc  录入:01-07

我看著眼前的人满身的哀伤,心里也感到苦涩。
但是还是没有放过,咬牙走了过去,将怀里一直收著的东西递了出去。
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玉,纯净的黑色,单面刻了一个"齐"。
二少爷低头看见那块玉佩,眼睛一点点凝固,短短时间仿佛坐了千年。
很久很久,终於露出苦笑,"阿九,他竟将这个给了你。"然後抬起头,哀伤一点一点被掩盖,我惊觉这两个人无论何处都竟然如此的相似!
"这是齐家祖传的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块在大哥身上,单面也刻了一个齐字。"齐二平静下来,声音也变得温和没有波澜,在我手中将玉反转过来,"不过另一面却是一龙一凤,你这块是凤玉。"
我一怔,低头向手心看去,果然如此。
心里难过,更兼无奈。
他露出笑容,"不过大哥已经不在,那块玉也消失不见,现在这块凤玉就成了齐家最後的宝物。昨日你离开之後,我亲手将它交给三弟,以示勉励。呵呵,才不过一日,他便给了你......阿九......"
齐二突然站起身来握住了我的肩,厉声道,"你可明白他的心意?!"
我闭紧嘴巴没有说话,手里抓住黑玉紧紧不放。
齐二的表情越来越激动,眼中闪过恨意,"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放手,一次又一次离去,始终不愿回头!难道你真的无情无心,竟就此离开!"
我狠狠挣开,大声道,"二少爷,你看了清楚!我只是阿九!"
二少爷猛地一震,张嘴说不出话来,身体一直发抖。
他快速转过身,不再说话。
静默了很久,齐二终於疲惫的开口,"阿九,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後走了出去,出了秋院,入了景苑,来到一个死角。
二少爷站了片刻,低声道,"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离开?"
我看著他道,"是,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离开。"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不去再见三弟一次?"
我咬住嘴唇,"没有必要。"
齐二的表情很是严厉,显是不满意我的答案。
我在心里一叹,便接著道,"小秋虽然身份特殊,对你却极为忠心;齐原虽不十分可靠,但此人被我砍下一臂时,眼睛豪不躲闪,之後也不带分毫恨意,想必是个心胸磊落之人。二少爷心里清明,几年来齐家虽苦却一直撑了下来,我阿九现在留下只会添乱。"
"所以你砍他一刀......阿九,你终究是不放心的......"二少爷喃喃说。
我握住拳,仰头道,"我既要离开,必会试他一次!不过他害我受伤,也是主因!否则我怎会甘心!"
齐二盯著我的眼睛,渐渐露出笑意,"是了,你就是这样的别扭性子......阿九,你离开之後,多少要改改。"
我哼了一声,"此为本性,绝对不改!"
齐二笑著摇了摇头,便向墙角抚去,连连用力推挤了三处,不过稍稍颤动而已,四周毫无变化。
我疑惑的看著他。
他朝我一笑,便领路而去。
我只得跟在後面。
途中遇到好几个仆人,见到我们脸色都很怪异。我想起自己几乎是个犯人,却大摇大摆在这里乱晃,实在引人注意。
转过弯竟入了内院!
我一怔,不由自主开始紧张。
齐二关上了院门。
"真的不去道个别?"似乎看出我的情绪,语气中带了一丝戏谑。
我怒道,"说不去就不去!还有,这个玉也还给他!"狠狠将手里的东西塞了过去,然後扭头看向一边。
面前的人显然很惊讶。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又细细看了看那块玉。
"阿九,倒不是我不让你走,只是你若要离开,还须一日。"
我转过头来,疑惑不解。
齐二笑了笑,"这世上会布奇阵只有你和那个人,有些人单为这个也绝不会轻易让你离开。实际若不伤齐原,你离开後,此去琴昼我们齐家在琴王面前甚至连个脱罪的借口也找不到。不知你是否想到?"
我看著那双透亮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可以让你现在就走出齐家,只是你恐怕连绩州也出不了便会给人捉住。你先在院里再呆上一日,莫要出门,之後我自有方法将你送出绩州。"
齐二向我的房间看了看,将黑色凤玉又递了过来,"阿九,这个既然是三弟交给你的,你若不要就该直接还给他......"眼眸十分深沈,声音也出奇的严肃,"无论如何,这一次,你不能再不告而别──那样做对他而言将是最大的伤害。"
我看了他半晌,终於是又接了过来。
齐二看了我很久,才转身意欲离开。
我闭了闭眼,终於咬牙出声,"二少爷,你可知道皇畿无夜到底是什麽身份?"
他闻声定住,没有回头,直到我快彻底放弃才幽幽答道,"不,我不知道。"
我看著他的清瘦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死死咬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40凤玉
傍晚时分,沈默寡言的舞嫂第二次出现。
我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背靠著木门,一动未动。
这个身材怪奇,面容黝黑的人将一个竹篮放在我的面前,看了看早先送来未曾碰过的另一只竹篮,微微皱了皱眉。
我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埋入膝盖。
那个怪人站了很久,终於开口说话,"三少爷还没醒?"
声音很是低沈,却不难听,但是怎麽也不像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的声音。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此人说话,不禁感到有些无力。齐家鱼龙混杂,实在是复杂,我再也没有心力一一弄清。
"舞嫂"站了一会儿,见我不说话,终於是挪动步子走了开去。
我听著他远去的脚步声,心里竟有几分怀恋。
不久之前,我每日都听著这样的声音,然後等著三少爷兴高采烈的说,"阿九,吃饭啦!"再面无表情的任由齐三拉著去膻房。
现在想起来,我从未真正做过一件正确的事情......
如果齐三没有过去不能记字的经历,他一个孩子如何能够忍受我这样的伤害,又如何会宁可伤害自己也不愿问我真相?
我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无意中利用了这一点,这样的自己连自己也感到害怕。
抬起头,靠向木门,深深吸气,眼睛所见一片昏暗。
天空退净了残阳,却不见新月,灰蒙蒙一片。
婆娑的树影轻轻摇晃。
院外也是一片宁静。
终於是从屋内传来一阵响动。
然後是片刻的安静。
接下来是跌跌撞撞扑到门前的声音。瞬间背後的门被大力的打开,一个硬硬的身体直接撞了上来,然後腰以上部分就折了下来。
我快速向一边闪了过去,那个人就面朝下跌在了地上。
他爬起身来的时候,一脸的灰泥,眼睛睁得老大,头发也散乱不堪,显得十分狼狈。
见了我的脸,渐渐平静下来,擦了擦面上的泥土,贴著我坐了下来。
我打开第二只竹篮,取出小碟和碗筷,一一摆放在地上。
又盛了两碗冒著热气的米饭,将其中一碗递了过去。
齐三盯著我看了很久,才伸出手接了过去,却是一眼看见我缠布的手,立时抓住,细细看过,抬起头沈声道,"这是怎麽回事?"
我看著他的脸没有说话。
他又看见了我的另一只手,脸色开始变化,渐渐浮现出怒气。
"阿九,我问你这是怎麽回事?你如何受的伤?"
"......"
"还有,你最後对我做了什麽,我为什麽会突然晕了过去?你......你那时的表情......"他见我始终不开口,突然咬住了唇,抓住我的手死死用力,"阿九,这次你一定要说,你到底做了什麽?"
我看著那双黑亮的眼睛,缓缓出声,"这个伤与你无关。"
三少爷全然不信。
我低下头,轻声说,"这个是因为我砍了齐原一条手臂,後来自己划的。"
面前的人眼里闪过惊讶,很快沈下脸皱起眉头。
"那你先前......"
我放下手中的碗,将木筷反转过来,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齐三疑惑的看了看地上的字,又看向我。
"这便是‘莲芜'二字。"我道。
他一愣,面色开始凝固,眼中闪过悲伤,不禁低下头盯著那两个字,喃喃道,"莲芜......"半晌突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的看著我,嘴巴也微微张开。
我用手将地上的字抹去,然後将木筷递给微微发抖的少年,温和地说,"少爷写来试试看。"
齐三咬住唇接了过去,僵硬了片刻,终於是大力在地上写了一遍,一笔一划,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极为端正。
我心里开始变得温暖,几乎是有了笑意,虽然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三少爷仔仔细细的看自己刚刚写出的字,怎麽也不愿抬头。
"写得很好,比阿九写得还要好看。"我轻声道。
他一点一点抬起头来,长长的睫微微颤动,眼睛渐渐湿润。
我取回三少爷手里的木筷,再次反了过来,拿起碗,从面前的小碟里加了一块菜,递到他碗里。
"先吃饭吧。"
他吸了吸鼻子,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书房中点上了灯,三少爷取了满满一摞书,仔细读了起来。
遇到不认识的字便扯住我的衣服,大声问出来。
我坐在他身边一一作答。
每次作答,他便很是开心的笑,然後合上书,一边念字一边写上一遍,仰头便叫上一句,"阿九,我记住了!"
如此反复,夜就深了。
却是毫无睡意。
我看著烛光下的少年如饥似渴的读著书,丝毫不觉著枯燥,反而像是在做一件最最喜欢最最有趣的事情一般的喜悦,心里一点点平静下来。
至少我也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
心里从未有过的安静。
直到听见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才微微回过神来,偏头看去。
门被轻轻推开,齐家二少提了个小小的纸糊灯笼在门前顿了一顿,走了进来。
三少爷慢慢的放下了书本,站了起来,朝自己的兄长看去。
齐二的脸在灰暗中显得没有表情,声音却很温和,"既然三弟在,就一起来吧。"
我站了起来,刚要提步,却被齐三一手拽住衣服,他的脸上浮现出急切,死死看著我的眼睛。
他向齐二看去,狠狠抓住了我的手应声道,"这便来。"
然後就和我一起向外走去。
出了内院,映著小小火光,走在黑夜里,我和三少跟在齐二身後,很快便又来到景苑,还是方才那个死角。
那里竟还站了一个人,虎背熊腰,正是"舞嫂"。
齐二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舞嫂"不过看了我和齐三一眼,便面对石壁沈下身子,运气一掌击去。
原先看似厚实的石壁竟被向内推开,这里竟是一道小小暗门!
四人穿过石门,向内走去。"舞嫂"转身用力合上石门。
通道十分狭窄,身长之人仅可弯腰通过,脚下和四周石壁都显得潮湿不堪,仿佛常年被水浸泡。
齐二在最前面领路,我和三少爷走在中间,"舞嫂"走在最後。
极黑极暗,空气中弥漫著湿气,甚至还有一股奇异的苦涩气味。
仿佛没有尽头的暗道,我却没有一丝不安,拉著我的手的人偶尔因为湿滑的地面而踉跄一下,我便伸手将他扶住。
一直一直没有人说话,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一时间竟有了错觉,或者会永远走不到头。
但终於还是到了尽头。
"舞嫂"发动机关移开最後的石门,穿过石门,外面真的是大海。
我们站在海边的礁石,风很大,几乎可以将人卷走,耳边满满的波浪冲击岩壁的声音。
黑夜里的海仿佛一只巨大的野兽,美丽的身躯一次又一次撞向大地。
"舞嫂"向齐二示意了一下,便转身跳上了岩石,身形竟是相当的矫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里。
这里是一处小小的海湾,背後穿过的就是齐家後面的大山,那条暗道应该是在一年涨潮最厉害时没入水中。然後两端封住,从齐家景苑一侧探视,若是普通人断不能由声响听出中空,也无法从那一端推开石门。那些机关应该可以放出水来,但是这水退去还需要相当的时间,自昨日晌午到现在,已有近七个时辰。
"当初大哥和那个人便是从这里离开齐家。"
风中传来齐二的自语。
他立在崖边,背对著我们,思绪似乎飘在远方。
齐三转过头来,静静看著我。
"阿九,从这里沿海岸向东,就是大漠,也可以去琴。向西绕过不及山,便是瓷博。你想去哪里?"齐二回过头来,长发几乎掩住了脸,却还是清清楚楚的可以见到那双眼睛。
我在风中回答,"向西,去瓷博。"
抓著我的手微微一颤。
齐二微微露出笑容。
"果然如此......"他仰起头看向天空,很久才又出声,"......还有半个时辰,到时你可乘船离开......"而後独自下了礁石,去了沙地。
齐三见他远去,微微低头,我便拉著他坐了下来。
"阿九,你说些你自己的事吧,什麽都可以,说你愿意说的,好不好?"
我看了齐三一眼,他还是低著头,表情很是平静。
然後看向远处。
过了很久才开口。
"三少爷,其实我也曾经非常努力过。"
他抬起头看向我。
我在心里微微一笑,"但是後来放弃了......直到遇到你才知道自己是不想放弃的,应该是做不到就此放弃。"
"那个人......那个人一直在我身边,从我一动不能动呆在黑暗里时就在我身边。明明是听不懂的,他还是一直一直在我耳边说话,渐渐竟然真的好像能知道他在说什麽。所以我想努力试一次,我以为自己成功了,所以可以睁开眼睛看见他,他那个时候非常的高兴,非常非常的高兴。所以我更加努力,开始能抬手,能坐起,能站著......"
齐三的眼睛一闪一闪。
"那时我很开心,我本以为自己会一直那样开心,我想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会更多的事,那个人一定更加高兴。之後不久我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开始能蹦能跳,能够到处跑,甚至开始在他要去做别的事情时故意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但是不论我怎样任性,他从来就不生气,总是微笑,我越任性他反而越开心。"
我想起华阳那张毫不掩饰的幸福的脸,这个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缠在我身边,不停地说话,而我从来也不感到厌烦,反而很喜欢赖在他怀里。他那时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躲开几日,我就在华阳宫里发脾气,砸东西,引得他不得不出现,然後死也不看他,直到他一脸委屈的向我道歉。......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他消失不见其实是为了我在布阵。
我抬手捂住了脸。
"他那样厉害,在我看来几乎无所不能,所以我从不怀疑,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努力'之所以看起来成功,不过是因为他在用尽力气帮助我......"
"阿九......"齐三终於出声。
我咬唇放下手臂,向三少爷看去,我知道自己没有表情,但是眼前的人似乎可以感觉到我的心情。
"齐三,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其实和我有些相似,但是你更加坚强,你从不放弃。而我则是很快就彻底放弃。我总在伤害别人,昨天我还砍了一个人的手,却没有人责怪我。他们或者认为我有苦衷,或者相信我那样做有很好的理由......其实不是那样,真的不是。我只是很生气,非常生气。为什麽齐管家得不到你们的信任却可以留下,为什麽我那样想留下却还是不得不离开,为什麽我会这样弱小,除了利用大家的信任就什麽也做不了,如果他难为我不让我离开我甚至想不到方法逃开,最重要的是为什麽我明明就必须离开竟还是不停的在犹豫!所以我砍了他的手,我讨厌他讨厌自己干脆让所有人都讨厌我,这样我就可以直接离开再也不用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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