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盈盈拜下。
"一谢你救了三少,二谢你终究是保住了我们齐家。我想你必定知道真相,但是你没有说出。"
她看著我,眼里已有泪水。
"三谢你救了我家二少爷,他......他一直耿耿於怀。"
我默然的看著她。这个已过少女年华的女子一直努力守护著自己的守护。
"所以,所以,......小秋恳求你,请你离开齐家。"
她抬头看著我,眼睛里全是坚决。
我没有说话。
她站了很久,一动不动,泪水却一直未停。
"我知道了。"我轻声回答。
她痛哭出声,退後,又向我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然後离去。
我站在风中。
许久,轻轻出声,"二少爷想问什麽便直接问吧。"
齐二这才走来。
他高昂著头,眼睛里闪著无限华光。
还有刻骨的哀伤。
他却没有靠近,只在离我一丈之外停了下来。
然後沈沈开口,"华罗是谁?"
10决定
他的眼睛是那样悲伤,任何生命都不能在那种悲伤中生存,却无法不沈溺其中。
连我也只要看向他的眼睛便会心痛。
我死死锁住自己的情绪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却不能躲避。
於是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回答。
"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齐二看著我,却不像是齐二在看著我。
他仿佛看到我心里去,"你没有说实话。"
我一怔,心里苦笑,果然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现在就已後悔,我为什麽来这里,为什麽早不放弃。
为什麽?为什麽?
我终究是逃不脱,躲不过,我为什麽一直逃一直逃,却逃得那麽不甘心!
混乱之中一只冰冷的手扶住了我。
原来一瞬间我竟然彻底失去自我。
齐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我不该逼你。"他带著歉意说。
我看著他,缓缓说,"不,除了我没有人可以逼迫我。"
他让我倚在他怀里,他怀里是那样温暖,我竟不想离开。
"这样看来只是个小孩子。"他搂著我轻轻的笑。
"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子。"我竟然直接接口,两个人都是一惊。
然後齐二笑了起来,仿佛春暖花开。
我心里也柔和起来。
"如果你能笑的话,必是绝代风华。"他轻声说。
我心里想那是你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样一幅笑颜。
"不过这样也好。阿九,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我猛地清醒过来,直起身看向他。
他温柔且坚持,"无论你是谁。"
"以後,这就是你的家。"
那夜,我惊慌失措,逃回房间。
齐二的眼让任何人都不能拒绝。
我却是应该不顾一切的拒绝。
但是我竟然不敢回答,直接逃开。
一切都脱离初始,一切都乱七八糟。
我却不能肯定自己的心。
这一生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将做什麽,现在却茫然无措。
齐二理应毫无记忆,我又怎可去骗他?
但是我也有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秘密。
我捂著自己的胸口不住地使力。
很久之後,才终於恢复过来。
我心里苦苦的笑。
原来,原来我已无路可逃。
笑话,我阿九为什麽要逃?
这世上只有我自己可以将自己逼上绝路。
华阳你一心让我为人却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哪怕一次。
我为何不能从了自己的心就这一次。
我虽不想失了魂魄再化为尘土,既然你花费半魂给我重塑魂魄,我便不惜一切还你一个未来。
华阳,请你等我。
混沌之中我好像陷入了一个迷梦,在梦里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困陷其中的旁观者。
醒来时才发现日已高悬。
果然我还是不能记得华阳的梦。
我理好行装打了个小小包裹,里面仅仅置了几件单衣,然後将包裹小心的藏在床栏的隔板下。
木质的抽屉里整齐的放著一个多月前齐三和我一起做的面具,我轻轻合上抽屉。
过了一会儿我走出房门,院子里竟还有其他人。
"三少爷一早便醒了。让你去书房见他。"齐原语气极为冷淡,他盯著我如同蛇看青蛙。
我低下头直接去了书房。
齐三如平日一样在案前习字,脸略为有些苍白。
我站在门前,唤了声"少爷"。
他装作没听见不肯抬头。
我於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果是以前我恐怕早就转身离开。
我看著他一笔一划的写字,他的眉轻轻颤动,嘴巴也微微抿著,每下一笔都会思索很久。
突然他皱紧眉头,放下笔。
然後向我走来。他的眼睛一次也没看向我,直接穿门而过。
我犹豫了一下便跟在他身後。齐三走的很慢,他的脚显然还微微有些跛,但是一直走到了墙头。
其实三少知道我常常越墙离开。
墙的那一面便是後山。墙外一棵高大的树将片片白花送了进来。
树高枝茂,花小香清。
齐三抬头看向高不可攀的白花,背对著我终於开口,"阿九,给我摘一朵花。"
我走上前去,站到他面前。
他看著我,小小的脸上很是平静。
这是齐三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话。
我深深看向他的眼睛,然後转身。
轻轻一跃便站到了墙沿上。
然後抬手想摘一朵花。这时我才发现竟然垫起脚也差了分毫,那花朵在风中摇曳却始终与我的指尖相擦而过。
我低头看了齐三一眼。
齐三正抬头紧紧盯著我,他的眼睛虽没有那个人那麽动人心魄,却也非常明亮。
他的嘴微微张开却终究没有说话。
我於是侧过身再次跃起,在空中折断一截绿枝然後落下,这一次我在空中转身直接落在齐三身前。
然後将枝条递给齐三,那枝条尖上正盛开著一朵小小白花。
齐三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静静看著我。
他一个孩子终究是忍不了太久,他的手穿过的我伸出去的手紧紧将我抱住,他的脸密密贴著我缠布的颈,我感觉到他的心是那样的悲伤。
"阿九,请不要离开。"
我看著高处风过花落,细细的阳光浮於尘埃。
"好,我不走。"我轻轻回答。
他仰起头看著我,笑容若清清白花。
11别离
"今日我就会离开。"
消失了几天的琴兰这日突然出现在书房。
我正在书房读一本很是晦涩的古书。
齐三在一旁画画。
琴兰高昂著头,鼻子里哼哼有声,"今天你们得陪本小姐最後一天,谁敢不敬我就给他好看。"
齐三很是讶异的停下了笔,关切地问道:"怎麽突然要走?"
琴兰见有人搭理他更是神采奕奕,大步迈了过来,揽住齐三的肩,故作亲近状的演戏道:"小三啊......"
这一叫让原本因为那只手而有些脸红的齐三的脸迅速的绿了一下。
"天将降大任於我,我也是莫可奈何啊......"
我放下书冷冷看了琴兰一眼,"硬呆了这麽久,早就该走了。"
琴兰立刻尖著嗓子叫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家夥,就不会说句好的吗,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齐三在一旁脸上伴著僵笑,手死命的想将那个白痴爪子甩开。
琴兰却更是搂的死紧,眼带挑衅的朝我看。
於是可爱的齐三头冒冷汗的转移话题,"这个......那个......象牙是什麽?......"
琴兰笑得古怪,从喉咙里憋出怪音,"是一种白花花的骨头,你没见过的那种~"
"骨头......不正是从狗嘴里吐出来的吗?"三少爷呆呆地问。
琴兰猛地一下敲了过去,"笨蛋,你知道什麽!那可是很值钱的骨头!"还使劲捏了一下齐三的脸。
"也还是骨头。"我忍无可忍走过去将三少爷拽了过来。
"哼!"琴兰倒是没有纠缠。
他绕到案前,状似不屑的扫了一眼,然後指著桌上的画,"这个字怎麽连我也不认识?齐三你到底有没有搞错,这也是个字?"
齐三脸更红,急忙跑过去想一把抢过来却被琴兰占了先,急急反驳,"这才不是字呢,是幅画啊......"
"哦,什麽画?"琴兰追问。
"是......是......"齐三脸已经通红。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於是我走了过去。
琴兰捂住嘴像狐狸一样的笑,齐三惊慌失措却怎麽也抢不到。
而我只一眼便看到了。
"看来少爷也没有画画的天分。"我做出结论。
琴兰笑得咧开了嘴,"我倒是觉得三少很有天分呢!竟然将那样一张呆板的脸画的笑若桃花,呵呵呵,真的很有想象力啊......"
齐三的脸已经快要滴出血来。
"我,我去让舞嫂送饭过来......"齐三见我们都盯著他看终於夺门而逃。
琴兰笑得腹部抽筋。
那小子现在倒是不再死守房间,偶尔也会在府里晃晃,看来生一次病反倒解了他的心结,毕竟齐家人都对他疼爱有加。
琴兰笑过之後渐渐严肃,他盯著我显然有话要说。
这几日只有我一直呆在内院,如果可能我也不想面对其他人,无论是齐原还是小秋都希望我离开,我却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阿九,我曾以为我们有些相似,不过我也没有肤浅到单为这个而接近你。不过你的谜实在太多,恐怕我也没有时间再等你解开谜底。算了,我也不会和个小鬼计较。"琴兰叹了一口气,"你怎样都好,但是不要太自以为是,累得齐三那傻瓜白白难过。"
我有点意外他今天如此直接,毕竟以往此人喜欢作怪。
琴兰见我看著他却不说话,苦笑了一下接著说:"反正今日一别怕也是见不到了,你就不能主动和我说一句话吗?"
"如果你平时说话像现在一样,我倒也不在乎开口说话。"我冷冷回答。
"呵呵,你果然心软啦。"琴兰眨眨眼睛,嘻嘻笑道。
然後他靠了过来,仔细看了我的脸,眼睛里升起一道华光,"阿九,我离开後,你要小心......皇畿一族恐怕不日便会有所动作,你只要保护住自己就好。乌王平庸,齐家先代被贬绩州,现在齐家虽然衰败,但是却还是很受百姓爱戴,就算不想恐怕也会卷入争斗,以皇畿木真的为人必会先下手为强......"他皱起眉头,犹豫一下,还是说了,"齐家继齐文言去世之後,只留下三子,天下人都知道齐家长子是惊世奇才,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三年前齐家家众曾来绩州挑选继任者,却单单选了个从不曾露过名的齐二,且从那之後齐家近亲几乎一夜之间全部离开乌国不知所踪──这之中必有蹊跷......"
他眼神闪了闪,终究还是没有提那晚的事。
琴兰抬起头看向窗外,却是语气更为慎重,"再说齐二。虽然他外貌看起来甚为普通,但是以弱冠之年便能在众商户之间周旋必有过人之处,最奇怪的却是为何明明有能有才却能给我以庸人之感;齐三明明天真聪慧,却偏偏有不能识字的怪疾,与其说是天意,反而更像人为。"
琴兰猛地转身,他的眼睛明亮如镜,声音更为低沈,"你虽然与常人不同,却言行举止甚为直率,纵使你善察人心,但也该明白人心之深不可测。无论你从何而来,我继初见你开始便当你是知己,你不领情我琴兰看准之事却也由不得他人置喙!"
说到此处,竟显得悲壮。
"可惜你不愿和我离开,我今日之後恐怕也是自顾不暇,难以顾及你的安危。就算我一心跳开,却还是步步深渊。我躲在绩州只求一时安泰却偏偏遇上了你──阿九,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何单单对你放不下,你这麽多日来哪里认真看我一眼,哪里认真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却明知道不该还是说了这麽多不该说的话!"琴兰脸上浮起层层不甘,说辞也激越起来,他转身涨红脸看著我,深深吸气神情悲伤。
我终於打断他的话,"你不用怀疑,这世上只有我认定你不是琴兰,单凭这一点你便该感恩戴德!你为我著想纯属理所当然。"
他惊讶於我的发言,呆了一呆,突然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我这一生有你阿九在也算是幸事!"
我看著他,他的笑容豪迈俊郎,不见丝毫女子媚态,虽有天香国色却男子之气更盛,即使衣著装扮也全然不能掩饰。
任何人见了现在的琴兰都会以为他是铮铮男儿。
他却突然神情一敛,甩了甩长发,又吊起眉毛,抿嘴而笑。
纤纤细腰,幽幽柳风;淡淡红唇,朱颜映雪。
粉粉胭脂,叮叮银响;丝丝罗衫,奇媚融香。
眼前琴兰笑入眼底,吐气如兰,媚若入骨,弯腰斜倚,"不若今後......我便是女人中的女人......阿九,你不留我......切莫後悔!"
我嘴角一抽,屋外便响起炸雷──
"阿九──!快来吃饭!"
遥遥出声的,当然是黑著脸的齐三。
那日日落,琴兰便独自离开。
齐府上下便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一般,即使他也住了近一个月。
只有齐二傍晚与我们一起送别琴兰,见他身形消失,微微叹息,"人世无常......三弟,今後你便与我一起用膳吧。"
齐三眼红,低头轻声答:"好的,二哥。"
身後小秋暗自垂泪。
我只是远远看著路的尽头,久久不想离开。
12回忆
这几日绩城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古怪。
我深处齐宅也感觉到周围人的压抑和不安。
"说是已经去了乌都......我们这乌国又小又弱,瓷博怎麽会突然对这里有了兴趣?"
"不过也未必会打仗吧?......"
"哼!用得著打仗麽?瓷博那麽强,怕是乌王立马就把国印给他了吧。"
"那样还好一些,唉,不过皇畿一族一向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几天?"
几位仆人在一起议论,突然发现到我和齐三的出现,立时闭了嘴。
倒是恭谨的给三少爷请了安。
"三少爷,城里不太平,请安心呆在府里吧。"四十有三的张伯一直未开口,见了三少爷也是像长者一样表达出关心。
"嗯,我知道。"齐三微微脸红,忙应到。
大家都尽可能的忽略我的存在,一旦不小心对上我的眼睛,却露出不安和怀疑的神色,看来不过是看在齐三的份上没有直接给我难堪。
听说一贯很有默契的齐家二少和小秋在我的去留上有分歧,更何况其他人,这齐宅里原本人人同心,我却生生是个揭开他们伤口的外来者。
齐三虽然识字上有问题,但却是个善於察言观色的人,他见气氛尴尬,便拉了我的手静静离开。
我想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其他人面前尽可能的与我亲近,这种明白的保护也是齐家人最终没有一心赶我走的最大缘由。
齐二至那晚之後也没有再与我有什麽交集,他一直在外奔波,偶尔回来也是一脸疲态,就连说好和齐三一起用膳也不过实行了一次而已。
小秋更是对我避而不见。怕是我没有离开已经让她很是失望了吧。
三少爷现在倒是正常了许多,常常和我一起去後山,或者城里逛一逛。一方面是他的心结已经基本解开,恢复了正常孩子的好玩天性,一方面也是因为感受到齐家人对我的突如其来的排斥,担心我在这里受气,所以拉我出去转换心情。
我本人倒是并不怎麽在意。
"其实大家都很善良的,他们从母亲去世前就一直在齐府里工作,对我和二哥也一直很好,所以阿九不要担心,等到他们发现阿九的好就不会这样了。"
三少爷一边用手里的石子打罐子,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