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云枭厉声大喝,竟将黑豹一把推开。
黑豹呻吟一声,嘲弄地笑道:"宝珠一旦入体,已与你元丹融合,除非出于自愿,将宝珠逼出体外,否则必毁无疑。你师傅怀着什么心思,将你留在身边,再明显不过了。"
云枭闻言恍然。
那个人,总是温柔的对待他,让他分不出心思去疑惑,只知道相信,然而父亲的话,却如同无数的钉子,直接扎入云枭的心里。每一句,云枭都希望是荒诞不经的疯言,然而却合情合理得让人惊惶。
他知道自己不该置疑,他该是相信的,相信师傅待他至诚。
他一直都在享受着那人独自给予的温柔。渐渐的,不知不觉地深陷,从最初的崇敬,蜕变成不能说出口的,禁忌的爱恋。但他清楚知道,师傅待他,不过是孺慕之情,在那个人的眼中,他是唯一的徒弟。
然而若是连这一点都是虚假的,那么他在师傅心中,便什么都不是了。
疑惑逐渐在心底蔓延,如同漆黑的墨水倒在雪白的宣纸上,越染越广。他害怕着,父亲所说的一切为真。
不可能。师傅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别的目的而待自己好。
他的身体在发抖,努力地想驳斥,却发现徒劳无功。
就听黑豹说道:"唉......说不定是我想错了......"
像阴郁的乌云间骤现的一线光芒,云枭几乎是整个人跳了起来。
"若没了那宝珠,便能知道你师傅待你如何......或许真是我猜错了......"
对!他怎么就没想到?!
云枭心中一阵急躁,他需要证实,证实天权并非为了娘亲托付给他的东西而收他为徒!
他需要最直接地证明,之前得到的温暖,是真实的,绝非虚伪......
否则,心脏碎裂般的痛楚无法抑制。
催动体内元丹,强迫推出深藏在内的宝珠,撕裂的痛楚几乎让他昏厥过去,然而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惶恐,却让他的元神始终坚持着清醒。
云枭全身泛滥出刺目的光芒,整个身体似要被这光芒透亮,只见一个拳头大的珠体从他胸膛处渐渐冒出来,珠身流光,金体耀目,然而那并不是一颗完整的宝珠,分崩离析的珠子,却还是极之吸引。
黑豹的眼睛专注的盯着这般景象,并未有任何动作,直至那么宝珠完全离开云枭的身体,滚落地上,云枭透光的身躯俨然失色,便像整个人灰白了般,失去支撑跌倒地上。黑豹目露邪光,不顾伤势扑上去一口将宝珠吞入腹中,豹身金光四射,重伤的部位眨眼间愈合如初,青绿的兽瞳变成金黄颜色。
"哈哈......我得到了镇塔宝珠的力量了!!"只听他一声巨哮,声传百里,镇得山摇地动,群兽俱惊!
它慢慢踱步过去,凑到倒在地上的青年身边:"我儿,如今为父已得神能!哈哈......这还得多谢你娘将碎珠盗出锁妖塔,更将此物融入你体内元丹,否则早被抢走了!哈哈......"它摇身一变,显出人形,蹲下身来拨弄了一下昏迷不醒的青年,有些惋惜:"可惜宝珠太过厉害,一旦离体,元丹必碎无疑。"
就在此刻,云枭手腕上那个透着蓝幽的手镯突然崩裂,一道激烈的狂风从内卷骤而出,包围青年全身。
"呵,我儿,你要的答案已经有了,唉呀呀,确实是为父猜错了!"
那风只盘旋在云枭身上,显然是为了保护他不受侵害,黑豹妖并无意再理会,站起身,催动体内元丹与宝珠融合,只感觉到力量澎湃汹涌,修为岂止飞跃千年?!
黑豹妖王禁不住高声狂笑:"得此宝物我便是天下无敌了!哈哈哈......莫说妖域称雄,便是那条逆龙也不是我的对手!!哈哈哈......"
狂肆的笑声震荡百里。
"你的话相当有趣。"
忽然森然的话音悠然传来,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被热气蒸腾挥发干净,一点水气都不留,地上嫩草更像被熏烤过般干枯发黄垂倒在地,泥土地竟在片刻间旱至龟裂。眼前古怪的情景,在黑豹妖王眼中,如同催命灵符,得意表情瞬间扭曲,乃至惊恐。
他僵硬地抬头看去,只见空中盘旋一团黑气,隐约如蛟龙形状。
黑气慢慢下降,刹那间聚拢成形,却仍是让人看不真切。
妖气粗似沙粒,聚成人形。但面孔全是沈黑,不见五官,身体或是袍袖若动,便有散碎的黑砂随之散出,飞舞身侧的沙砾妖气就像在身上披了一件墨黑斗篷。
其实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是一团黑气,但已叫黑豹妖王惊惧不已,适才狂妄的气势顿时被压迫至无。
再过万年,他也不会忘记,这个曾经站在临渊之上,受万千妖众跪拜的男人。
"属、属下......拜见应帝......"
□□□自□由□自□在□□□
第十七章 黑砂妖帝嚣无常,星命今唯择异数
黑砂中传出低沈的笑声,空气薄弱的震动直接传到黑豹妖王心中,叫他只觉背脊嗖嗖发凉。
他赔笑着,小心翼翼地道:"恭喜应帝逃出锁妖塔!"接着又气愤填膺,跺脚握拳,"待属下领妖部众去将那个劳什子的破塔砸个稀烂,给帝君您报仇!!"
对方没有和应,明明没有眼睛的面孔,却觉得面对着异常强大的迫力,黑豹妖王按住内心慌乱,暗自催动内息,只觉得身上妖气受宝珠驱使更加高涨,这才定了定心,抬头瞧了瞧那团黑气人形。
再过千年,仍是牢牢镌刻在脑海深处,妖龙应帝在临渊之上,抬手翻云覆雨,逆天狂妄的风姿,自天顶不断打落的天劫狂雷电闪,让他们这些根本不敢妄想逆天的下级妖众,清楚地看到妖帝嘴角一抹邪魅的笑意,以及那双金黄瞳孔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绝。
"别怕。"
那黑砂人形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我的本体,如今还在锁妖塔中。"
"那、那您这是......"
"没了宝珠,小妖们都跑光了,塔内静寂得很,我有点无聊了。"黑砂的身体晃了晃,飞舞的沙粒像印证他的话般卷了个旋儿。"放个影子出来遛个弯罢了。"
黑豹妖王一听,顿时暗地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不恭,连忙道:"既然如此,属下不敢打扰帝君兴致,属下告退......"
"慢着。"
对方却没有让他走的打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黑砂的手臂抬起,指着地上躺着的云枭。
黑豹妖王道:"这是属下的儿子,已经死了。"
"是么?"
砂粒扬动,人形似乎在笑,"你的眼神真差,他身上有定魂丹,至少还吊着三个时辰的命。"
果然包裹的风障下,青年皮肤上溢出一层淡金气息。
就听黑砂人形吩咐道:"快点拣走吧!"
黑豹妖王哪敢忤逆,连忙过去要抱云枭,但那看似平静的风障竟如坚壁般挡住他的手,风旋中有见星芒流彩,他不过是稍微触碰,立即被削破皮肉,若再靠近,只怕连手指都得断掉几根。
便是他施展妖力企图强行冲破,风虽无形,但能顺势卸力,任他力量再强,仍是把他那妖气吹卸无踪。
此法术不攻击,只设防,足见下得非常巧妙。
黑豹妖王一时也只能干瞪眼,无可奈何,但身旁应帝在看,他不敢怠慢,只好回身禀道:"属下无能,破不了这法障......"
戏谑的笑声低沈得震人魂魄,黑砂的影子饶有兴趣地走过去,打量了云枭身上的风壁法障:"不错,不错。舍得以星魂为媒,逆风为障,无怪你破不了。"话间,他袍子看似随意的一挥,一道黑砂疾出,激缠上风障上,只见风旋遇敌卷得更急,那黑砂却似一尾小灵龙,随风盘噬,就听骤然一声巨响,风破砂散,同归于尽。
眼前这个不过是个影子,但破这无比巧妙的法障,却不过如攀折根枯草般随意,看得黑豹妖王心惊胆寒。
他此刻更想溜之为上。
"多谢帝君成全,属下的儿子生死未卜,请帝君容属下带他前去求医。"说着便想去抱云枭。
岂料那黑砂人闲闲说道:"我什么时候说了,你可以走?"
黑豹妖王满头是汗,他素知应帝喜怒无常,当年逆天妖军中,他高兴时可赏给最下级的妖兵蓬莱仙山的长生天露,若他心头不欢,随手把妖将扔下融血池者也是有过。
当即不敢进退:"敢问帝君,还有何吩咐?"
"得了这么个连我一只手都禁锢不住的破玩意儿,便妄想挑衅。黑豹,这些年怎没让你长点能耐?......"亲厚的语气却异样地渗着刺骨森寒,"你不是拿到了镇塔宝珠么?我给你一个选择......留下宝珠,或者留下儿子。"
黑豹妖王顿时愣住了,不确定地问:"帝君,您是要我在宝珠和云枭之间只选其一?"
黑砂人形并无应答,应是默许。
他朝应帝鞠了一躬,看都不看地上的青年一眼,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去。
就在他飞离竹林,以为逃出生天之际,突然眼前黑砂狂舞,遮天蔽日,拦住他去路。只见空气中飞散凌乱的黑气再次收拢成形,站在他面前。
几番戏弄,黑豹妖王也来了脾气:"应帝到底要属下如何?!"
"不如何!"
对方的语气就像逗弄着猎物的猛兽,悠闲得让人齿冷,"我忽然改变主意了。"
"你!!──要杀便杀,更何况我就不信,如今斗不过你!!"
黑豹妖王勃然大怒,虽知对方厉害,但毕竟不过是逆龙的一个影子,自己刚得到镇塔宝珠相助,应可一较高下才对!当下驱动体内妖气,只见他身上妖气金光璀璨,迅速膨胀出来。
妖气急冲天际,云雾四散,怪风乱卷。
黑砂看来虽是轻飘散乱,却未受半点影响,就听他低叱一声:"愚蠢。"人形忽然散开,从中跃出一条黑砂狂龙,只闻龙啸震耳,未待那黑豹妖王施展妖法,黑龙张牙舞爪,龙身直穿其身,盘游半空的蛟龙嘴里,清晰看到已叼了一颗破碎金珠。黑豹妖王身躯瞬间化灰,眼神发直,一声不吭地摔落地上。
黑砂从龙再成人形,高大的男人手上稳稳托着那颗镇塔宝珠。
玩味地看了许久,五指一紧,伴随清脆如琉璃坠地的声音,宝珠已成金粉,流沙般从他的指缝间滑落,虚空飘散。
"一时重手,碎掉了。"
他慢慢转过脸来,对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青衫男子。
展翅半空的青鸾鸟带着极大敌意地朝黑砂人形高哮鸣警,黑砂的人形终于凝出面孔与高大的真形,乃见此人面容,细长凤目,鼻挺唇薄,邪魅却又有天人姿容。妖邪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拨过青鸾,那鸾鸟便像被毒蛇卷住般不敢动弹,缩到青衫男子后面。
他慢慢走过来,站到贪狼星君面前。贪狼星君身长八尺,在神人之中除了巨灵神君已几乎无人项背,然面前这个黑砂人形却是更高。
"本君不曾记得有允许你走出锁妖塔。"
脸孔上的笑容,不逊也轻佻:"可我也不记得,我要出塔,须得贪狼星君首肯。"
瞥了一眼地上显出原形的豹妖尸身,贪狼星君冷道:"你杀了他。"
"你不也有此打算么?"
剑眉一挑,却也不反驳。
"毁珠。"只怕如今连点屑都不曾剩下。
"破烂无用之物,也就你们当宝贝。"
依旧狡诈的回答,隐含在背后的用心,无人能知。
贪狼星君显然对他无棱两可的态度已不耐烦,怒叱一声:"回去!!"一阵急速凌厉的迫气从他身上暴出,刚劲无匹,黑砂当场被拍碎,再难维持人形,沙粒转眼回复气体状态,散失空中,片刻尽消。
虚空中只剩下零散声音:"脾气真差啊......"
贪狼星君皱眉看着妖气消散一空的四野,似被旱魃肆虐过的地表渐渐变回原状,泥地肥沃,群草点头,他抬头看向东方,淡淡哼一声。
无动的空气骤然吹起风,他回头一看,已见天权身影。
云枭身上的风障虽破,但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天权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青年早已没有呼吸,惨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虚软的尸体静静任他搂抱。虽然早便作预想,但此刻天权心中不禁窒息般痛楚。
果然不该让他选择的......如果他强硬一点,不是这般纵容着他的话,或许云枭便不会受到伤害。
青年的身形开始萎缩变形,一阵微弱的亮光骤闪后,只见天权怀中已是抱着一头云豹。云豹虽说是豹,体形只像只大猫。豹身金黄,柔软的皮毛上覆盖深色云状斑纹,黑斑覆盖头面,两条泪槽穿过面颊,圆形的耳朵有黑色圆点,犬齿锋利,长垂的尾巴顶端有数个不完整的黑环,非常漂亮。
可惜如今豹目紧合,鼻翼没有半点动静,漂亮的耳朵和尾巴无力地耷拉,连爪子都松弛了。
"你求来定魂丹,便是要如此用吗?"
天权只是点头不语,唇边掠过一丝苦笑。
"文曲!!"贪狼星君闪身拦在他身前。
便连宝珠碎掉也不见皱眉的贪狼星君,此刻却露出焦躁神色:"星寿虽长,并非无限!"
"我早有打算,贪狼,你不必劝了。"
贪狼星君见他意志坚定,未有半分动摇,心里知道劝是无用。亿万年的相处,他怎会不知,文曲星君虽表面看来温文,好似凡事都好商量的模样,但他决定的事,从来不受旁人左右,即便是他这个七玄星之首。
便也不再施说,任他去了。
天权抱着豹子慢慢朝京城方向走去,那宠溺着珍惜的眼神,仿佛乖顺地躺在他怀中的,不是兽,仍是那总是倔强着的青年。
终于还是躲不过,我的乖徒儿,你果然是为师星命中的异数啊......
第十八章 折损天寿修元丹,情意初表盼回音
云枭醒来,天却已全黑了。
外面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一、二、三,三更了。
温厚而熟悉的气息笼罩着房间,他抬目,果然看到那个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枕在桌上,撑着头颅正在假寐。
身体有些异样的刺痛,除此之外,喉咙还觉得相当干渴,但他不想打扰师傅。
灯火下,男人的脸有着浓重的阴影,显得极为疲惫。岁月留痕,眼侧,嘴角的纹路加深了许多。
云枭有种奇异的错觉,自己的成长,是因为吸附了这个男人所余不多的青春。
看着这样守候着自己的师傅,他鄙夷着自己,胸膛处已然失去的温热,是他质疑师傅的信任而造成的。虽说那东西回到父亲手中算是完成了娘亲的托付,但另一方面,他第一次违背了师傅的吩咐。
师傅,会很生气吧?......
灯火"啪!"地跳了一下,天权惊醒了。
便起身过来查看,不知为何,云枭慌忙闭上了眼睛,胸膛里的心扑腾得厉害。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傅,将那宝珠拿出来,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并不知晓,只记得昏过去的刹那,全身如遭针刺,却又如同掉进冰窟之中。
而现在身体并无异样,师傅守候在旁,便是说自己必定是被师傅救了。
只觉得那从来都是温暖的手如今略是冰凉,小心翼翼地拉过褪到腹部的薄被,替他盖严实。更深夜寒,他明明累得连外袍都顾不上披一件,却要惦记着自己是否睡得踏实。
漆黑的夜会让人变得脆弱,鼻子忽然变得有点酸楚。
"云枭?你醒了吗?"
师傅的声音轻轻的,居然有着不确定的担心,云枭无法再装下去,乖乖地睁开眼睛,浓重着鼻息回应:"嗯......"
天权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微笑中虽有疲惫,但更多是欣喜。
他回身去倒来热茶,将云枭扶起,温热的茶水送到唇边喝进喉咙,云枭这才觉察到自己喉咙渴到了几乎干裂的程度,急躁的吞咽险些呛出。天权轻拍着他的背脊,温声道:"别急,慢慢喝。"
云枭喝了近半壶水,才停下手来。见天权将水壶重新放到腾在仍有炭火的炉上,虽然这不过是个相当平常的动作,但天权做来,却有着隐隐约约的不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