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赵舒怒喝一声,身后两名侍卫似乎也料不到他竟然出手,连忙拔出长剑护在赵舒身前。
那名夺剑的侍卫却全不看他们一眼,一双渐渐显出紫色的眼瞳满是贪婪,细细打量那把宝剑,啧啧称赞:"泰阿......竟然是泰阿......可惜被强制封住了杀气......"
云枭皱了眉头,他不喜欢这个人,因为他浑身散发出一种兽类腥气,而且还未得他许可,擅自拿走他的剑。
"把剑放下。"霍步一跃而起,扑上去便要抢剑。
但那人咧嘴一笑,一双手臂竟然锐长半丈,似铁棍般重重扫开霍步。
姬无双与李旭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家伙简直不似常人,哪有人可以手臂伸缩,而且那双眼睛闪烁邪光,姬无双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桀桀桀......"那侍卫发出尖锐古怪的笑声,"我可不是人,小少爷!桀桀......"
却见云枭不管不顾,慢慢走向那人,朝他伸手:"把剑还给我。师傅说过,这剑已经认了我是主人,旁人若碰了,连脑袋都要割掉。"
"是吗?我却不信,像泰阿这样的天剑竟然会认主?桀桀......小娃娃,我可看不出你有多少道行可以制住泰阿杀性。"
他边说,边握住剑柄横一抽出,只听金刃裂空之声清脆利落,不带半分凝滞。
似乎感受到异样的波动,出鞘的泰阿剑微微震动,嗡声大作。
"好锐利的杀气......果然是杀人无数的剑......"那侍卫得意地伸指去触剑身,岂料手指尚未触及,却一根根断裂,掉落。那切口整齐无比,连血都未及渗出一滴。他似乎也没有料到竟会如此,愕然地瞪着出鞘的泰阿剑。
云枭轻叹一声,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上取回剑,重新入鞘。
"你、你......"那人只看得到眼前的一切在崩裂,血红染成一片......转眼间,身上裂出无数锋利切口,不知何时已被撕裂成块。
尸块落地,血并不喷涌,却只是慢慢地流淌。
赵舒等人均是目瞪口呆,虽知那怪物并非好人,但在顷刻间似被五马分尸的死法,确实太过骇人。
那把杀人无形的剑,如今却稳稳地握在云枭手中。
侍卫的尸块渐渐散出黑烟,黑烟过后,竟是一头被斩成碎块的山羊尸体!!
"这、这......"霍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羊尸,适才明明是人身,怎么转眼间就变化了?!
反而是赵舒比较镇定,给那两名侍卫丢去一个眼神,两名侍卫会意,连忙上前将羊尸收拾,扯下帘帐包裹,其中一人便背着从后窗跃出去。
云枭有些诧异地看着赵舒,问:"你不怕?"
赵舒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哪能不怕?但也是见怪不怪了。早前七哥是怎么的死而复生,李贵妃又是如何暴毙宫中,浑身爬满毒蝎......若比起这些,一头羊妖便不觉得有多可怕了。"
"殿下......"姬无双有些意外。
赵舒过来,拉了云枭的手,道:"我无意瞒你,身在宫门,总有无奈之处,只想着你若是知得越少也越安全......"
云枭摇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师傅。"
"你说的是韩相吗?"赵舒眼中闪过一丝锐华,"若有机缘,必定到府拜访一下韩相。"
云枭回到府上,已是日近黄昏。
适才下过一场轻雪,回来的路铺上了雪毯子。
少了来往仆役的相府,如今显得幽静非常,让他走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分外明显。
他穿过走廊,来到后院,在摆放了椅子茶桌的廊道,他的师傅,那个高大文雅的男人半靠着椅背,一手捻著书卷,一手托着腮,贵重的毛裘裹在他身上,居然没有半分豪奢的俗气,反而像天人羽衣般高贵。
在黄昏的阴影中,男人眯了眼睛,似乎正在假寐。
风轻轻卷起地上碎屑,飘散空中,不敢打扰男人的安宁,从他身边轻轻掠过。
只要他在的地方,仿佛已不是尘世。
云枭放轻脚步走过去,看到男人面前的棋盘只子未动,也许从他离开后便一直在等。
压著书卷的手指弹动了一下,天权睁开了双眼。
"你回来了。"稳重的声音因为初醒而显得略是沙哑。
云枭连忙为他倒水,可是茶壶里的香茗早便凉透,若现在才去烧水却嫌太迟,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地捧着茶杯。
天权回过神,将他拉过来,任他坐在自己腿上,从云枭手中取过茶杯,喝下清冷如冰的茶。
"师傅!水太冷了!"
"无妨。"天权宠溺地将茶杯递还,示意他再斟一杯,"只要是云枭斟给为师的,是凉是热,也都好喝。"
这些话从师傅嘴里说出来本不过是对徒弟的纵容,然而云枭听了,却不觉两颊飞红,怕给天权看到,他慌忙别开脸去,将今日遇到的怪事一一细说。
常人听了或许会惊诧恐慌的怪事,天权却无动于衷,只是摸了摸那把噬人的泰阿剑,泰阿似有感觉,反抗地震动起来。然而天权并不是那些无能的小妖,怎容它反抗,掌中溢出青蓝仙气镇压下去,泰阿立即声息尽收。
"泰阿虽是凶暴,却也算忠心不二。"
天权松手,看向遥远的天际。
"如今看来,锁妖塔一毁,世间妖物横行,已让人间大乱了......"
"师傅......"
"别怕,"天权低下头来,牵起他的手腕,碗上流光镯子隐有幽蓝颜色,"有这镯子,如今还有泰阿,寻常妖物近不得你。"
"师傅!!"少年难得打断他师傅的话,抬起了倔强的小脸,"云枭不是害怕!!我是担心师傅......我虽然不是很清楚师傅说的事情,但你说妖怪横行,想必数量有许多。师傅法力高强,但是总归只有一人,我是担心......"
"傻徒儿。"
天权摸着他可爱的徒弟儿,忍不住伸手将他搂入怀中,"你说的为师如何不知?无需担心,为师尚不至如此鲁莽。更况且杀多少妖怪,也不过治标,最重要的,是寻到镇塔宝珠,重塑宝塔,如此才是治本之法。"
云枭其实也是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用力点头,握紧泰阿剑柄:"我一定要快些学好法术和武功,帮助师傅降妖除魔,寻珠塑塔!!"
"呵呵,云枭真是我的乖徒儿......"
第十章 岁月流水炼情思,清雅君子长成人
时夏,杞山竹林茂密,葱郁翠绿,比起烈日酷晒的山下栈道,坡上显得阴凉清爽。
没有人看到的青衣男子,一如以往地站在山头上,眺望着远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总是在看着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竹君。"
男子回过头来,朝过来的人笑了笑。
他是竹君,成精的竹子,化形不过皮相,不会变化,而眼前的人,却已经长大了许多。
刚过弱冠的年龄,有着界乎于成人男子和少年稚气之间的青涩,然而常年习武的身姿却又显出勃勃英气。岁月如流,洗去了稚嫩,雕琢出一张清秀俊雅的面庞,唯有那双青碧流光的绿瞳,不曾改变,如今更显锋芒。
记忆中那个瘦小虚弱的少年,已长成了修颀俊秀的青年。
"云枭......你来早了。"
青年走到竹君身边站定,这六年来,他每月均会来此地一次,探问竹君有否他父亲的下落。
得到的答案从未改变,然他,也不曾放弃。
"可有我父的消息?"
"不曾有。"
"谢谢。"
果然如此。云枭叹息着,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叹息,到底是无奈,还是松了口气。
慢慢走下山岗,牵出留在山下的马匹。竹君不喜马踏竹林,便是骑马来了,他还是会尊重这位异族的朋友。
青年矫健地飞身跃起,轻飘如絮般落在马背上,手中缰绳一牵,马儿会意,欢鸣一声,撒开四蹄飞速往前奔去。
那一人一马的影子在奔跑,速度飞快。
在无人的旷野上带起了一股旋风,渐渐地,那马蹄所踏竟离开了地面上的影子,御风凌空......
重鹤楼的伙计听到马匹嘶鸣声,回头一看,连忙迎了上去。
只见蓝衣青年从马背上轻松跃下,将缰绳递与他,不需多问,便直接上楼去了。
楼顶的厢房,依然是备好了酒菜,而桌旁坐着的人,如今也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六年之中,霍步凭借一身武功,在马军司任副指挥使,在其父霍力部下干事,没少挨他老子的排头,自练得一身铮铮铁骨,高大伟岸。
相比之下,兵部尚书姬兴对儿子的选择是捶胸跺脚,怒其不争。三年前,一枝妙笔一张利嘴,殿前钦点状元,却只讨了个户部的闲差,照他的话,在家里已被老父看得严实,如今供职朝廷,可不想在他手下干活了。
倒是李旭两袖清风,他显然无心官职,反而在京城内凭借几位朋友的势力,做起生意,有军马司和户部的支持,他是如鱼得水,自在得很。而如今这座重鹤楼,也早已易主,正是李旭名下产业。
故此楼上厢房,也不再招呼外客,专留给他们几个。
至于赵舒,在两年前领军二十万,御外敌于国门外,如今深得皇上器重,封为静王,朝上势力渐兴,且致力肃清吏治,民间朝上声名雀起,天下无人不知中原有静王,可安已。
"让你们久等了。"
云枭坦然坐落,纵然面前坐的是王爷,他也不见半分唯诺。
霍步大概也来了些时候,哈哈笑道:"云枭,迟了可要罚酒三杯!"
若是旁人被这位司马副指挥使邀酒,别说三杯,三缸也不敢推却,偏就是云枭不卖他面子,眉峰一挑,冷道:"才过午时,不宜饮酒。"
霍步虽然气得跳脚,但相处日久,早也习惯了云枭待人以淡的性情,姬无双连忙岔开话题:"说起来,最近那独孤老头的弟子有没有来缠你?"
说起藏剑门主独孤一方,倒也是滑稽。
自离开相府后始终对云枭这个无名无份的弟子念念不忘,在其七十大寿之时与门下弟子发下宏愿,谁能让云枭自愿拜入他门下,下任掌门便是谁人。他那些徒弟个个是有来头有名望之人,虽说藏剑门主之位不过虚衔,但为掌门,多少是把其他师兄给压下去,江湖地位自然有所提升,更何况藏剑门至高武学,唯有历代门主得窥。故此他那五名徒弟对云枭是出尽法宝,威逼利诱不在话下。
可惜对于身在相府之中,拜入韩君仲门下的云枭来说,威逼?谁敢公然与韩相作对?!利诱?府里金砖可以砌墙。
云枭闻言摇头,半月前终于有人脑筋动到他师傅身上去了,半夜三更来劫人,虽然后来被他发现将之驱逐,那些人没有一年半载是起不了身,可还是惊扰了师傅休息。他撂下狠话,谁人再敢来扰,便见一个杀一个,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动静。
思及此处,不禁更厌恶那个纠缠不休的独孤一方。
他却不知武林中人极是惜才,特别像他这般只教了三个月,已将对方毕生所学全部学去,更将藏天剑法挥洒自如,怎不教人艳羡。
赵舒捻杯慢品,戏言道:"我们的云枭就像个香馍馍,谁都想从韩相手里夺过来啃上一口!"
霍步几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云枭皱眉,哼了一声,并未发作。
赵舒知道见好要收,否则激怒了这位,可要难看,便笑道:"好了,我们来说正事。"
姬无双神色沈凝,道:"三日前李御史弹劾吏部卖官猖獗,虽然并未点名幕后主脑,但举朝上下,无不知晓背后操纵者正是贾辛。昨夜李府中失火,李御史一家五十七口鸡犬不留,看来这贾辛终于是动了。"
赵舒叹息着点头:"李御史不失忠臣,可惜过于刚正,遇了贾辛这般佞臣,得此下场,实在可惜,可惜......"
云枭并未说话,他却是知道贾辛此人,他位居副相,时常与韩君仲作对,只是表面里阿谀奉承,其实背地里暗结势力,甚至在手下养有大批江湖人物,这些人大多是犯了命案或是被官府缉捕之徒,只要投了副相,以他权势自然能抹去以往麻烦,故此那些江湖人物虽然武功高强,但对贾辛也是惟命是从。
霍步一向耿直,听了此话不禁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上:"该杀的恶贼!!待我领三百马军踏平他的相府!!"
姬无双不屑嗤笑:"就你?要真给你踏平了,回头你爹就该把你吊上营门示众三天!"
"呃......"霍步一脸窘相,谁叫他总是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对着他那位都指挥使的爹,像老鼠见猫一般。
赵舒也知他不过一时意气,并未责备,倒是旁边李旭开口了:"皇上对贾辛早有不满,如今发生李御史一事,举朝震动,想必不日便会下令撤查此事。而王爷当是其中主事人选。如此一来,贾辛必会作垂死反扑,我们不可不防。"
"不错。"姬无双道,"这条毒蛇,在府里养了不少江湖人物,若一发难,也是麻烦。"
赵舒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云枭:"云枭,此番恐怕又要麻烦你了。"
在外人眼中,这位韩相高足平日里只留在府中勤习武艺,并不曾参政从商,与他几位位高权重的朋友相比,实在是无足轻重。
然而事实上,自从六年前重鹤楼云枭斩杀妖邪后,赵舒便对云枭非常倚重,毕竟宫廷中钩心斗角,少不得有妖孽作祟,云枭手中那把泰阿,又是斩妖除魔的灵物,除此之外,云枭一身武艺非比常人,连霍步也难在他手下走过百招。当真遇了险情,有云枭在,堪比百兵护身。
一直不曾插话的青年微微点头,并无应话,但霍步他们都知道,他已应下。
丞相府,仍是巍峨庄严,门前青狮依旧,"韩府"二字,铁画银钩,让京城仕子趋之若骛,临摹仿笔。
然而比起以前的门庭若市,如今的韩相府,却是沉寂了许多。
这六年里,韩君仲收敛了过往所做重重恶行,更刻意平反曾受他陷害的官员,对方或许并不买帐,但他仍是吃力不讨好地去解这如同缠成死结的线团。在朝中各派势力将其孤立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他也在瓦解自己早年暗藏的势力。
至三年前极受皇宠的韩贵妃因病香销玉殒,韩君仲虽仍有宰相头衔,但事实上已是大权旁落。如今朝上,百官看的,已是那位权倾朝野的静王爷,以及对丞相之位虎视眈眈的副相贾辛。
廊道上,云枭看到了早上离去前摆好的舒服躺椅上,躺着的那个熟悉背影。
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男人从躺椅上慢慢站起身来,身上随意披着的薄衫随风摇摆,岁月无情,却无法在他的脸上留下更深的痕迹,唯有鬓边两抹斑白,告诉不再是少年的他,他的师傅,也老了。
但那一份泰山不动的沉稳,依旧让云枭发自内心的尊崇,每次见到他,他便完全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个锐剑般的青年,仍像那个在寒冷的雪夜,窝在温暖怀抱中不愿动弹的少年。
"师傅。"
已过不惑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卷,上面有些奇怪的文字,云枭想起昨日搜集来的物件,看了师傅略带倦容的眼睛,不禁皱眉:"师傅,你又不眠不休去看那些东西吗?"他知道师傅有一件必须做的事情,但却不代表可以不顾身体地乱来。
对于这徒弟越来越霸道和管得宽,男人只是纵容一笑,并无气恼。
"为师怎敢不睡?若是不睡,便要让云枭骂了。"
云枭不以为然:"那师傅到底睡了多久?"
男人稳重的表相有些凝滞,终于吞吐道:"呃,约莫,两个时辰吧......"
被那双精亮的眸子盯住,男人不禁心中感叹,不愧是泰阿剑选择的主人,而将徒儿培养成如此厉害的自己,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师傅应该还记得答应了云枭,纵要寻找宝珠下落,也要吃睡定时,不可让自己过于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