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天权出来时便见到这般可笑的景况,而身后跟着的云枭,更是气得双眼青光大盛。
为首的少年一见云枭出来,咧嘴笑了,回头跟身后几名少年道:"我说吧!这么一闹,他肯定得出来见我们!"
一名绿袍白脸的少年嘻嘻一笑:"也就你这愣头青想得出如此莽撞的法子!"
"嗤!管他哪!"
天权抬步上前,朗声问道:"未知几位在本相府前喧闹所为何事?"
他这一出现,几个少年登时愣住了,比起他们尚在长高的个头,天权实在高大,且一身官袍在身气度不凡,眉宇间不怒而威的气势甚至教人不敢直视,听他适才一句问话,便是上位者的威严。不用多作猜想,眼前这位,必定是这府中正主──韩君仲,韩相爷。
他们可没想到会把韩相招出来,本以为早朝没那么快结束,岂料便正好碰上了刚刚回府的天权。
"我、我......"为首的少年虽是胆大,但面见韩相,居然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他身后那名绿袍少年马上镇定下来,上前拱手行礼,道:"小侄姬无映,乃是兵部尚书姬兴之子,见过韩相爷。"言罢脚后跟不着意地踹了那高个少年一脚,为首那少年尚算并不愚钝,也拱手自介道:"在下霍步,乃马军司指挥使霍力之子。"
天权越过他二人,看到一名少年背手而立,正抬头看着门楣上的牌匾,嘴里嘟囔着什么,连姬无映丢去的眼神也视若无睹,姬无映无奈,只好替他介绍道:"他叫李旭,是礼步侍郎李奇之侄。"他瞄了一眼站在天权身后怒目相向的云枭,咕噜咽了口唾沫,稍微后半一步,这半步退的也巧,让霍步那略为魁梧的身躯挡了云枭刺剌剌的视线,才与天权道:"我等冒昧前来打扰,是想邀云枭同游踏青,一时心急冒犯,韩相爷宰相肚里能撑船,当不会跟我等小辈计较!"
他几句话说来简单明了,表明了身份也道明目的,顺便堵了问罪的路,教人实在难以挑剔教训。天权只是一笑,看这姬无映眼神清澈也非恶徒,但心思多诡,便有意刹他锐气,厉目一凝,只道:"既是官家公子,其行当为百姓表率,如今却在相府门前撒野,视我朝官威如无物,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相是否计较只在其次。可知几位如此做法,看在百姓眼中,当作何想?"
他义正词严,每辞铿锵,匝地有声,那三名少年平素心高气傲,竟亦不禁被训得垂手低头。
天权看他们模样,大约也是知错,想他们也不过是自持身份而倨傲不驯,便不再呵斥,缓下声来:"既是云枭的朋友,便请入府稍坐。闹了一通,几位公子也该饿了。韩安,吩咐下去,在偏厅多备三副碗筷。"
几位少年当下面面相觑,他们怎也料不到韩相会招呼他们进府款待,而且态度强硬根本不容拒绝,姬无双更是想到了个相当莫名其妙的比喻,便像......猎户将一群肥羊赶进笼中,饲养里面关着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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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少年心性在切磋,结友何须有因由
偏厅圆桌上摆了不算丰盛的饭菜,霍步等人惊讶于韩相用餐的朴素,传闻这位当朝权相极尽奢侈,一顿饭用的多是什么鸭舌,肚尖之类,更莫说是碗筷以金银雕花等等说法。可如今一看,虽是肉食偏多了些,但还是蛮正常的,传说的金银碗筷连影儿都没有,至多是青花瓷碗雅致些罢了。
当中坐着位极人臣的韩相爷,论谁都不会有好胃口吧?虽然对方笑容可掬,没有半分官架,可霍步还是有些食不下咽,抱着青花大瓷碗,偷眼瞟了瞟云枭。云枭对他们简直视若无睹,就像席上只坐了他与天权二人,照常一般只吃肉食,眼睛也只看天权。
正是有些委屈,霍步在桌下踹了一脚姬无双,平日都是姬无双给他拿主意,现在陷入困局自然得找这个狗头军师了。岂料今日姬无双却老实得很,目不斜视,只一个劲地用饭吃菜,对他的暗示全不理会。无可奈何,他只好转去瞅李旭,想不到这嗜文如痴的家伙端了饭碗,直直看着堂上挂着的一幅字,眼神就像饿狗看到骨头般......这家伙怕也是指望不上了。
他正是沮丧,忽闻醇厚的男声问道:"不知几位公子是如何与云枭相识?"
"啊?"霍步连忙咽下口中米饭,抬头对上一双温文的眼睛,不自觉地被掏出实话来。
原来霍步、姬无双、李旭三人喜武好文各有不同,因自幼相识,渐渐成了好友。有日结伴出城赛马,巧是遇到从杞山回来的云枭,本是擦肩而过各不相干,偏偏那日李旭胯下骏马突然发狂,那李旭不曾习武乃是文弱书生一个,哪里控得了疯马,眼见就要撞上路旁走着的云枭,霍步与姬无双连叫都不及,便见云枭如灵猿跃空,踏风飞起,以极为精妙的身法骑上疯马,一捞便顺便将李旭带落地上,动作干脆利落,稳如泰山,连气也不见喘一口。
霍步见这少年救了自己朋友,又见他身手不凡,自然生了结识之意。岂料云枭全不领情,还不曾听完他们自我介绍,便转身离去。霍步等人贵为官家公子,平日巴结的人多的是,一时不甘,竟上前拦了云枭,非要与他结识。一来二去,云枭不耐,霍步这火爆脾气也是一点便着,三言两语,居然就打起来了。
霍步是马军司都指挥使之子,平日在禁军马队中练得一身好武功,硬桥硬马,少遇敌手,然在云枭面前却施展不出,不到三十招便被打趴在地。换上姬无双,他那武功花招虽多,却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二十招内,也是落败。云枭将他二人打败,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所谓不打不相识,梁子结下了,他们自然得找到云枭,几翻打探,终于打听到云枭乃是相府中人,几次投贴求访,云枭均拒而不见,最后无可奈何,霍步只好想出在府前闹上一闹,引出云枭,便有了之前一幕。
"原来如此。"
天权听霍步说完,笑咪咪地看向云枭,见他仍是低头猛吃,但耳畔处略现绯红,不禁笑意更深。
倔强的少年从来不曾有过朋友,自然不懂得相处之道,突然冒出几个热情的少年,当是不知如何应付。
"几位既与云枭投缘,以后多来府上走动也是无妨。"
得天权首肯,霍步是大喜过望。
"师傅!"云枭猛地抬头,"我要习武,无闲招待。"
霍步连忙道:"正好我们可以切磋一下!上次见识过你的拳法,有空我们再比上一场兵器如何?"
云枭眼中锐光闪过,他一直独自练习,总不曾有过对手,之前交手也知霍步功夫厉害,听他这么一说不由跃跃欲试。
天权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便道:"也好也好,少年人互相切磋,比试交流总是好事。云枭,为师替你应了几位公子之邀可好?"
云枭小声地应了:"好。"
席间气氛正是不错,忽然那一直沉默的李旭说话了:"请问相爷,堂上挂的这幅字是何人所提?"
天权抬头一看,便笑道:"正是本相所提。"
李旭登时眼神发亮:"风骨狂放,却又温润闲雅,自成一格,异于各派,却又凌于其上......在下实在嘴拙,难寻言辞形容。"他站起身来,对天权一鞠到底,恭敬说道:"适才闻云公子唤相爷为师,李旭冒昧,毛遂自荐,望相爷能收李旭为徒,研习书法!"
云枭脸色一变,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碗碟乒乓作响,他面上冷厉,青眸中尽是霜寒。
天权只是微笑,伸手按了云枭拳头,温言道:"抱歉,本相公务繁忙,无意授徒开班,有云枭一徒已是足够。若李旭公子喜欢这副字画,本相便赠与公子,收徒一事,恕本相不能答应。"说罢抬手示意韩安将墙上字画取下卷好,送到李旭手中。
李旭露出可惜的神色,倒也不纠缠,叹息一声收下字幅,呢喃着:"可惜啊可惜......"
云枭看得恼火,也不再管他三人,站起身来一把拉了天权便往外走了。
席上剩下的三人,相视一眼便与那韩安交代一声离开相府。
走在青石道上,姬无双眼中露出一抹深沉:"想不到韩相居然是如此人物。"
霍步点头,面上稚气全无,神色凝重:"嗯。坊间传闻虽不能作实,却也想不到连爹他说的好像也对不上号。若非众臣为证,我当真要以为他是有人假冒。"
李旭也是点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实在看不出个究竟。"
"眼下只有静观其变。"姬无双叹道,"至于云枭......"
霍步道:"我是真心与他结识!!我们要交的是云枭这个朋友,与他是何人弟子并无关系!!"
姬无双一改适才凝重,咧嘴笑了:"知道知道!只怕你是热脸贴着个冷屁股,没瞧见他由始至终臭了一张脸么?适才李旭几句求师,那眼神......呵呵,像要咬人般狠!"
李旭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看着手中那卷字画:"可惜啊可惜,放着我这样才华横溢的徒弟不纳,韩相的眼光大有问题!大有问题啊!"
姬无双受不了这家伙的自恋,一拳打在他肩膀上。
"得了吧你!"
此时所谓"眼光大有问题"的韩相,正在后院安抚他的小徒弟......
"云枭,生气了?"
云枭面无表情,但眼中少不得是怒波汹涌,过了片刻,却突然收敛凶意,透出自省:"师傅......其实师傅最得意的是琴棋书画......云枭却没那天份,无法继承师傅衣钵......师傅不妨多收几个好似李旭那般的弟子......我......"
"哈哈哈......"
天权突然捧腹大笑,云枭愣了一下,旋即恼了:"师傅!"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天权摸了摸他的脑袋,呵道:"傻孩子,能承我笔法者,天下未有一人。收你为徒,乃是因缘际遇,而非要你传承什么琴棋书画。世人总以为徒习师之所长,却未知师当择徒之所专,而后施教。比若说家中有匹千里良驹,因主人擅驭车,便让它拉车为骡,弃其健足不纳,只逞微末之功,岂非可惜?"
云枭想了片刻,道:"师傅,我总是说不过你。"心中郁结释然,又道,"师傅为何应了那三人?"
天权笑问:"为何不应?"
云枭直言道:"不知道。反正,总觉得有些不妥。"
"呵呵......云枭倒是敏锐!"天权拉了云枭坐落庭院边巨石上,"为师看他们三人目光清澈,行品非劣,便是有什么目的,但与你相交却是发自真心。"
云枭皱眉:"他们说自己的父伯都是朝中大臣,若我与他们相交,会否对师傅不利?"
"无妨。"
天权手掌一张,一股旋风从掌心旋起,竟将树上三只小雀卷落,小雀在他掌中扑腾挣扎,始终无法离开盘旋四周的风卷。
"不过是三只唧唧喳喳的小雀儿,嘴儿再利,也啄不破为师半分皮肉。你大可放心与他们玩儿去。"
第八章 青铜胎内藏神器,只笑凡人看不穿
之后那霍步等人便经常来访,特别是那霍步,头一天便抗了一把三尺余长,镡有尺余的斩马刀过来。他父亲乃是都指挥使,辖下禁军马军司,云骑、武骑有四千人众,平日驻京城近郊操练,护卫王城。霍步自幼在军中长大,不到五岁便懂得策骑,与骑军中各部指挥使及士兵玩在一起,习了一身马上功夫,加上天生神力,一把斩马刀无人能挡。
两个嗜武之人碰在一起,当即有如烈火干柴,一触即烧。常常是打个半天也不歇手,看得旁边姬无双无可奈何,但他可不敢跳进去阻止,自问武功比不上这二人,随便给那斩马刀砍上一下,被长剑划上一道,保不准就要缺个手断条腿......
反而是李旭悠然自得,品茶看戏偶尔打个瞌睡什么的,乐得消遥。
相处下来,几名少年年龄相仿,又意气相投,渐渐熟络起来。其实云枭虽总是面带冷意,但其实并不难相处,不犯他忌畏,便什么都无所谓。至于他最大的忌畏,就是他的师傅,当朝权相韩君仲。之前李旭曾扬言拜师,云枭便到现在都不愿多搭理他,在姬无双眼中,他便像个讨厌别人碰自己心爱之物的娃儿。
岁晚当日,霍步与云枭又是一场大战,岂料正是打得痛快,突然"!!!"一声脆响,云枭手中长剑居然断开两截飞了出去。
霍步连忙收刀,云枭看着断剑皱眉。
霍步一脸歉意,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姬无双连忙过去,敲了敲那断剑,回头又看看厚重的斩马到,叹道:"你这把刀连马腿都能斩断,寻常长剑怕是抗不住!"又问云枭,"云枭,你还有没有其他宝剑?"
却不知云枭手上这把青锋剑不过是独孤一方带过来,给入门弟子所用的剑,若是与斩马刀这般的重兵硬碰,早该折断。也算云枭剑法精妙,且剑锋中蕴藏气劲,方能撑得如此之久,可惜剑身铁薄脆弱,非是什么神兵利器,几日下来便断了个干脆。
"没有。"云枭面无表情,丢去手上断剑。
倒是霍步适才正在兴头上却遭遏止,未免无趣得很,小声嘀咕不满:"怎会没有剑啊?"
姬无双一拍他肩膀,道:"你道此处是云骑军营啊?随便走几步都能踩到方天画戟?!相府是舞文弄磨的地方,摆上两排刀剑架像话吗?"
"说得也是,呵呵......"霍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要不这样,云枭你随我去军营看看,那里刀枪剑戟样样齐全,只要你看中,随便挑走便是!"
"霍步,你这便不够意思了!"姬无双抱臂胸前,倒给云枭抱不平起来,"军营那些刀剑也都是些普通货色,再怎么找也不见得有把称手的吧?"
"那你要如何?"
姬无双道:"要不这样得了,咱们去六安堂看看安老板有没有藏着好货,给云枭挑一把,便当是我们送给云枭的见面礼!"
霍步大为赞同:"对!对!我这把斩马也是从他那弄来的,好使得很!走走走!我们去六安堂!"
云枭略一犹豫,手中没了兵器也是麻烦,也不想为了这等小事麻烦到师傅,便就点头应了。
三人正是聊得兴起,忽然旁边传来幽幽地说道:"你们聊得好欢。
霍步等人连忙回头一看,见李旭仍稳稳坐在原位面色不变,在他身边的石桌上,倒插着那半截断掉的剑尖,入石半分,可见力猛,若是稍微偏左些,只怕便要剁掉他几根手指头......
李旭抽动嘴角,皮笑肉不笑:"还请你们快些去找柄好兵器,否则下次我坐这得穿盔甲。"
六安堂,乃是京城闻名的古玩店,之所以闻名,全因这里有一个规矩,便是说只要谁人从这里买到假货,六安堂即以原价百倍奉还。如此一来,这金漆招牌是擦亮了。在这京城百官聚地,多是送礼的机会,岁纳朝贡,最怕是买到假货,但在六安堂里挑,凭着安老板一双甄辨真假的眼睛,从不曾漏出过一件赝品。纵然价钱不菲,却仍是门庭若市。
适逢年关,铺里的伙计也早散了个七七八八,关铺前来了三名华衣少年,伙计认得霍步,连忙上前招呼,又急忙遣人叫来老板。
安老板是个大富便便的中年男子,一见贵客临门,笑得是一脸皱纹:"几位公子大驾光临,小堂真是蓬荜生辉......"
姬无双挥挥手,截住他往后下来的恭维话:"安老板,今日我们来,是想挑把称手的剑。"
"行行行!几位公子这边请!"安老板将他们引入后堂,转头吆喝手下伙计:"快快奉上参茶,去把我放在里库的几把宝剑拿过来!"
云枭看着皱眉,他向来不喜这种虚伪之人,身边姬无双似乎也察觉到他脸色不悦,凑到他耳边轻道:"别急嘛,他这人是不怎么样,不过手上的货都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