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记得当时自己摸着心口扪心自问,并没有觉得高兴丝毫。可能当时觉得这样一双眉眼再也看不到了有些可惜罢,哀家这样猜测到。
他又虚弱地道:“朕因为群臣的一面之词杀了你父亲,朕以为,你会恨朕,疯狂地报复朕。”
当时哀家是恨他,但更多的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郦光乾,哀家的头号大仇人,他为了打压家父,给他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而皇帝单单杀了家父,那个与他打江山的人。他给活着的人洗脱了罪名,却不知道,她已经不愿再看他一眼。
晋盈算错了,哀家根本不会疯狂地报复他,因为哀家从小看着他在郦太后也是现在的郦后的谋划下,日复一日地服用着慢性毒/药,一点一点透支着身体。
哀家料他不会活过五十岁,因而多等几年又有何不可?反正哀家在宫中也并不常去见他,不见也就不会有什么关碍,也就不会有什么爱和恨。
他咽气之前,气息奄奄地说道:“原来朕的心始终没有皇后硬,呵呵,只愿下辈子不再见你。”
哀家最后对他说的两个字是——抱歉。
却最终抱歉到现在。
哀家回过神来,发现手里还拿着鸡腿,柳如沁已经站稳,她被晋越嫌弃觉得委屈,竟盈盈哭了起来。哀家把鸡腿扔了,一边想着是不是要用自己油腻的手给柳如沁擦擦泪,顺便给她画个小花脸,一边想着哭什么哭,任何一个小女孩接近他都是一个下场,还有什么可委屈的?
上一世,晋越这家伙不知道哪里看哀家不顺眼,总往后宫塞女人,那种时候哀家就总是恭敬不如从命地收入宫中,让她们当了苦役宫女。
然后顺便问一句:“越王可愿意挑一两个绝色的留在府中?”他的表情也往往是哀家想要的效果,十分惊恐,十分嫌弃,然后落荒而逃。他这个嫌弃女人的病,他皇兄是始终也没治好。
晋越见太子皇兄晋盈前来,也像闯了祸的小孩,他本来也是小孩,只是闯了祸的是哀家。哀家引起的事,还没解决就溜貌似不大好,于是哀家就站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
晋盈的目光和哀家有一瞬相撞,停留那么小片刻,然后他转向柳如沁道:“柳小姐莫要伤心,本宫回去会教训四弟的。”只见柳如沁立刻停止了啜泣,睁大水汪汪的大眼睛,应是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方要一福身,却被不知何时返回的郦梦菲扶起,郦梦菲道:“太子表哥,是柳小姐不小心摔到四皇子身上的,你无需挂怀,我会安慰柳小姐的。”
晋盈点点头,往更靠近哀家的地方走来,哀家用力把油腻的手往白色的衣裙上蹭蹭,然后咧开嘴,傻呵呵地笑着,他问道:“小姐你是?”
哀家呵呵一笑,然后慌忙道:“早晚会认识的,来日方长,呵呵。”然后匆匆转身,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还是无言以对,还是不知所措,这作祟的亏欠心理。哀家跑到角落,远远看着这一边,晋盈、晋越和郦梦菲、柳如沁渐渐相谈甚欢。晋越人还不错,相熟之后也并非总是女人勿近。
而晋盈,哀家看他偶尔用手捂着嘴,隐忍着咳意。郦后对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孩童真是下得了狠手,只是这一世,早都知晓一切的哀家还要不管吗?
哀家失神片刻,竟把进宫见郦小公子的目的给抛在了脑后,抬头看看周围的人群,家父长安候果然是一见故友一喝酒就忘了骨肉的,哀家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走,他也不管管,哀家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亲生的,那么哀家与清和能长那么大也真是不容易。
自古君王多无情,想到前世他的结局,哀家多希望家父云凯早早抽身而去,至少不会搭上自己的命,还有清和的一生。
感觉袖口被谁拽住,哀家猛然一回头,是那个喜欢偷溜出宫的二皇子晋逡。他双眼里闪耀着星星般的光辉,看着哀家就像看到什么宝贝似的,他双眼晶晶亮地看着哀家,然后道:“可算是逮到你了。”什么叫逮到哀家?什么叫可算是?哀家狐疑地看着他,就像打量着外来物种,这是哪位?对,是二皇子,可是二皇子找哀家作甚?
他向怀里摸索着什么,然后摸出来一个软趴趴地物什,定睛一看,真是吓到哀家,这宝贝家伙怎么跑到他这来的?哀家毕竟,毕竟还打算把它烧掉的。哀家一下子慌了,紧接着羞红了自己的老脸,想着有些心思自己揣着就好,被别人知道可算些什么呢?
晋逡手里拿着的,正是哀家上次无意掉落被云清灵拾起然后顺便被哀家送给她的那条手帕,手帕一角是哀家涂鸦的木兰,那木兰与哀家胸前的那一枚几乎无差,而旁边是哀家用前世最感骄傲的狂草书就的诗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所以哀家才后悔没有把它烧掉。被这条手帕触动太多,哀家又想到了郦世南,心下觉得羞愧,脸上火烧烧的,虽然对这个丝帕回到自己身边哀家是拒绝的,但还是下意识伸手接过来,然后头脑一激灵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
“原来真是你的?上次本皇子偷偷出去玩,回宫后就发现自己怀里挂着这个东西了。”晋逡说道,一副释怀模样,他继而道:“这帕子的木兰花下面,可是绣着云字呢。”
哀家才了悟,难怪,他像是专门寻来的。
那次踏青哀家早就觉得这小公子不寻常,还长得甚好,但云清灵把手帕落在他身上,却是让哀家结识了眼前这位,哀家不想破坏云清灵的好事,上辈子她不愿嫁给眼前这位,哭着吵着上吊而亡,这一世她既然有心,哀家必然要促成这桩好事。
晋逡又说道:“幸好这帕子不是那个坠马的冒失鬼的,否则本皇子肯定要失望了。”哀家“哦?”了一声,他道:“这诗写的多好啊。”他拿过帕子来抖开给哀家看,不知道他说的是这诗好,还是哀家字写得好。
他看得醉了,然后问道:“云小姐芳名我还不知道。”
“云清灵。”
“清朗空灵,好名字!”他又莫名激动起来,眼睛里闪着如星星般的光。
哀家正想着如何脱身,却听到有人在呼唤哀家,“白鹭小姐。”一声声传入耳中,哀家真是又兴奋又幸福同时又有些忐忑。
急忙和晋逡道别,循声走去,忽略了身后晋逡那一句喃喃自语:“到底是清灵还是白鹭?”走到召唤哀家的郦世南身边。
哀家欣慰的感觉从心底散发,温暖周身,就像一下子沐浴在春光里,幸福洋溢,原来不仅仅是哀家在惦念着他,他也念着哀家的罢。
他秋瞳一眨,神秘道:“白鹭,跟我来。”哀家伸出了已经在衣裙上擦掉了油腻的手,拽到他的袖口,他反而伸出手,握住哀家的。这感觉真是像触电一般,比那次在水中唇齿的接触还要觉得深刻,因为此刻哀家是清醒着的,没有疑惑,没有挣扎,在这里,哀家是一个鲜活的人,也同样有着小女孩的心思。
郦世南带着哀家穿越人群,转了一个又一个弯,跟在他身后,哀家仿佛是像风一样飞了起来,将要穿越重重障碍,只为跟随着自己的心,潇洒活上一会。上辈子活得太克制,早就不知道心是什么,情是什么。哀家一辈子都在后悔,这种后悔也许能让哀家有足够多的怨气再活一次,却没能让哀家有勇气去见一个又一个愧对过,遗忘过,擦肩而过的人。
紧紧握着郦世南的手,哀家突然觉得拥有了全世界。他带哀家来到一处亭子,这亭子有一个直白的名字——静心亭。静心亭,哀家前世偶尔和晋盈下棋的地方,也是哀家死翘翘的地方。
亭四角有飞翼,由红漆柱支撑着。亭前的台阶下躺着一个巨大的石板,在十五的圆月照映之下,显得格外明亮,站在上面,能看到月光的流转,视野也跟着开阔了。
这里虽然没有繁花争艳,没有让人心醉的歌舞,但在这里,站在这石板上,能听到夜风的声音,抬头就是最圆最远的月亮,身后站着合适的人。
“喜欢这里吗?” 哀家点点头,只顾着在这硕大的石板上蹦跳着。郦世南看着哀家伸着小手站在月光下接着这飞逝流转的光,眼神中闪动着那池秋水,然后缓缓道:“鹭儿真美。”
其实,站在月光下穿着青色秋装的他才是真美。哀家觉得这辈子已经遇到了自己的竹马,心想这莫非是哀家修了三辈子的福报?
?
☆、丫鬟疯癫
? 最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而脆弱的。中秋满月,只能一年一会,而有些人,只能一生一会。
哀家在望月亭前蹦着跳着,极力握住这月光,却总是握不住,然后眼看着它破碎掉,像费了好多力,用了好多皂角粉才吹出的泡泡,却在无声无息之间突然消失。
郦世南也加入哀家,时不时对哀家耳语,说的也都是自己遇见的一些趣事,哀家微笑听着觉得新奇。公子哥儿的世界总归与闺阁小姐不同,有意思许多。
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多么希望一瞬间我们都长大。
哀家尚且沉醉,却听见簌簌脚步声,哀家停下,郦世南也停下,原来是老太监张芝找来,他抖擞着拂尘,小碎步窸窸窣窣,然后是一声深情呼唤:“哎哟,云小姐,可算是找到你了,长安侯府如今出事了,可别在这儿玩了。”
哀家眼睛闪过一丝光,即使出事,应该也犯不到哀家了,哀家探过娘亲的口风,她早早做好了防范,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在家父不在的时候和白若雨共在一处。只不过这一次事情到底是闹到了多大,竟然把家父从宫宴上叫了回去。
张芝带着哀家和郦世南返了回去,他护送哀家登上马车,郦世南也跟着来了。侍女绿茯在车上接着哀家,哀家爬上去,回头看着他,他也微笑看着哀家,然后轻轻挥挥手。哀家点头钻进去,绿茯匆忙向张芝道了谢,就命车夫急急往回赶。
长安侯家父已经先行一步,绿茯解释道:“现在云府虽然不适合小姐回去,但是侯爷更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在宫中,就命奴婢等着小姐,小姐不要怕,奴婢会保护好你的。”看着绿茯面色苍白,有点哆嗦,哀家在想,这夜里虽然微凉,却也不至于冷成这个模样,云府到底有多苛待下人,连厚衣服都不给备着吗?
可哀家打量着她的衣衫明明像是新做的,那么她这种冷,就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哀家有些不淡定了,云府究竟怎着了?娘亲可还好?
终于到了长安侯府,哀家蹭地一下窜出马车,奔向云府的大门,大门紧闭,与周围宅邸门前的热闹截然相反。哀家使劲敲着门,奈何力气小,个子矮,就改敲门为踹门,直踹得脚生疼。
绿茯也奔下车,她够到门栓,然后敲门道:“刘管家快开门,是小姐回来了。”
管家听到呼唤,探出头来,难得显得贼眉鼠眼,他东张西望后,目光定格在哀家身上,道:“小姐,快进来,记住沿着墙边走,千万别直接走大院。”
哀家心下疑惑,云府是出了什么鬼怪还是别的什么凶狠猛兽?哀家进去一瞧,却果真惊了哀家一跳,院内翠秾手里拿着一个烧火用的大棒,正兀自挥舞着,嘴里咿咿呀呀,四处击打,周围站了一圈家丁,把她围着,形成一个包围圈,却是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她头发蓬乱,双眼无光,大喊大叫:“我打死你们这些恶棍,你们杀了我爹娘,我要报仇…”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嘶哑,一声比一声凄凉。哀家刚才没注意,娘亲就站在旁边,左手捂着右膊,向家父低声说着什么。家父神色变幻不定,风起云涌,像硝烟弥漫的古战场被熏黑了的上空。
哀家想着,翠秾怎么突然就疯了起来,想靠近听听娘亲的话语,却被一旁的竹珺拉到一边,她示意着不要出声,于是哀家只能伸长了脖颈,去试探着听听。
只见家父突然大声说道:“去叫二夫人和杜先生过来。”
在等待的时候,竹珺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哀家叙说了一遍。哀家凝神细听,生怕落下了一个关键所在。
原来,事情还要从一碟子桂花糕说起。
桂花糕,又是桂花糕。哀家因为一盘桂花糕和柳如沁见了面,娘亲差点因为一盘桂花糕,再度疯魔。云府上下谁不知道,云府大夫人和嫡小姐都是极喜欢甜食的,而甜食中又属桂花糕为甚。
正当长安侯家父与哀家在宫中潇洒欢宴的时候,翠秾奉庶母二姨的命,拿着一碟子桂花糕来到娘亲房内。
当时娘亲正靠在软榻吃着葡萄,读着些闲书,见翠秾送了糕点过来,于是直起身和蔼道:“中秋了,你们这些丫头,也该出去热闹热闹。”
翠秾回道:“多谢夫人。这碟子糕点是二夫人亲手做的,她说让夫人尝尝她的手艺如何。”
娘亲点头道:“妹妹总是如此记挂我。”上下打量了翠秾两眼,继而道:“你既然辛苦来一趟,也尝尝这桂花糕,妹妹的手艺想来是不错的。”
翠秾推让道:“谢夫人,奴婢不敢造次,这是二夫人给夫人做的,奴婢不敢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