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的那个老太婆有个养女,名叫和田银子。不过银子在监狱服刑,已经死在里头了。……”
“那我也听说了,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年轻女人知道大钟的转动方法了吗?”
“是啊。啊,想起来了,是还有那么一个。据说老太婆还有个女佣人叫赤井时子,长得十分漂亮,那时我还没到镇上来,所以没亲眼见过。但大家都说她姿色超群,又爱打扮,在村子里很有名。就在案发前不久,她勾搭了个男人,两个人一块私奔了。事发后,她也作为谋杀嫌犯受到审讯,但经过调查,当时她和那男人不在长崎,证据很确凿,所以就无罪释放了。啊,现在她会在哪里呢?有人说她和那男人到上海去了。……”
“她有多大年纪?”
“当时大概十九二十岁,现在恐怕得有二十五六岁了吧。”
“是吗,不过要是漂亮女人的话,看上去肯定显年轻。”
我正听着,脚下的楼梯由于陈旧,经不住我的体重,发出“吱——”的一声。机警的荣子马上就发现了我。
“原来是阿光呀,干嘛躲在那里偷听呀,怎么样,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
荣子有些得意洋洋。
“噢,我偶然间听到的,那又怎么样?”
无奈,我只好走下楼梯,来到她身旁。上了年纪的女佣见事不妙,悄悄地走开了。
“你还问怎么样,难道你就不明白吗?阿光那么尊敬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光彩的来历呢。一个私奔的女佣人居然装模作样换了个野末秋子的假名字来糊弄人。”
“你是说秋子就是那个女佣人?混蛋,你!”
“对,就是混蛋!可是老太婆的养女死了之后,知道大钟转动方法的,除了那个女佣还有谁?谁是混蛋,现在你可要好好看清楚。”
我一下子无言以对。秋子参拜和田银子坟墓的举动实在不可思议。如果她原来是和银子一起生活过的佣人的话,那一切不就全讲通了吗?可这有点荒唐。不不,事情肯定不是这样。不管抓到了什么证据,秋子端庄有礼、气质高雅,怎么会是一个私奔的女佣人?肯定搞错了,搞错了。
我没理睬荣子的猜测,回到了房中。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发生了一件对我形势不妙的事情。
吃完早饭,我实在忍不住,就借口为昨晚的事情道歉去找秋子。但是,去了一看才发现秋子的房间已空无一人。女佣讲她们两人大清早5点钟左右就急急忙忙离开了旅店。我很失望,正要回去,却在走廊里碰上了早已等候着我的荣子。她有些得意,不怀好意地嘲讽我说:
“嘿嘿,真是可悲啊。怎么样,眼睛还没睁开来吧。您那位尊敬的秋子小姐真是礼节周到啊,连句话都没留,就像贼一样趁着天还没亮偷偷摸摸不辞而别了。啊,我终于出了口问气,痛快呀。”
黑川律师
下午3点过后,应邀参加宴会的客人们陆续到来了。舅舅社交很广,加上幽灵塔的神秘名声早就广布,另外大家还都想一睹闺秀作家野末秋子的芳容,所以那天来的客人将近100人,盛况空前。
太阳还未落山之前,舅舅带领着来宾里里外外地参观钟楼宅院。不愧是费尽渡海屋心机的建筑,钟楼宅院的基本结构丝毫没有改动,说是维修,其实仅是粉刷了一下脱落的墙皮,更换破损的门窗,描绘褪色的天井,而房间的布局则全部保持原貌。地面铺上鲜艳的地毯,窗口挂上华丽的窗帘,房间里布置崭新的家具,整个建筑面貌焕然一新,简直让人认不出这就是原来闹鬼的旧宅。
大门重新修建,石墙也重新砌过,原来杂草丛生的庭院里,现在种上了绿油油的草坪,中间还栽上了几棵绿树。在房子的后面,新建了一个大温室,里面栽种着舅舅喜爱的热带植物,让这栋房子和整个院落又平添了一份异国情调。
在正房后面,还有一个天然的池塘,碧波荡漾,为庭园添了份雅致。不过与其说是池塘,倒更像个古老的沼泽,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曾劝舅舅干脆把它填掉算了,但他却认为庭园要是没有水太煞风景,而且到了夏天,还可在此游泳,所以他不同意我的主张。要是当初他能听我的,把池塘填掉,到后来也就不会发生从塘底打捞起无头女尸这样可怕的事情了。
我和舅舅一起,带着众宾客参观内外结构,转了一圈又一圈。天快黑的时候,我实在累得撑不住劲,想找个地方歇一歇。站在院中四下一看,发现新建的温室比较僻静,就立即奔向那里,在一棵热带植物的大树叶底下坐下来,悠然地点起一根烟。
当我的烟刚抽到一半的时候,耳畔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有人进温室来了。还不只一个人,是两个人,而且是一男一女。
他们显然根本没留意到我这个先到的人。两人像是怕别人看见一样,想找一块僻静地,却偏偏选择在我坐的地方的背后,热带大树的另一边坐下来。我想他们既然躲到这里,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要讲,虽不想偷听别人的隐私,但现在我想走也走不开了。只好屏息凝神,悄悄地待在原地。
“就我们两个人跑到这里来,被人看到了不好,有什么话请你快点儿讲。”
咦,说话的居然是秋子。我吃了一惊,禁不住站起来,透过树叶向对面窥视。
果然是秋子。今天,她和我们一样,作为主人一方专门接待女宾,听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太情愿被这个男客人带到这里。不过,这个男的到底是谁呢?我急切地想知道个究竟,透过树叶仔细一看,原来是个40来岁的小个子男人,身穿黑色西服,条纹布裤子,留着一小撮仁丹胡,一副公事人员的模样。
原来是他,黑川律师。当然,他也是今天受邀而来的宾客之一。这个黑川律师曾在和田银子谋害铁婆一案中担任和田银子的指定辩护律师,因而名噪一时。他好像和秋子熟识,才把她带到这地方来,到底有什么话要讲?
“秋子,你不要老是这样无动于衷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我什么都听我指示吗?”
黑川的话听得我莫名其妙。让人家听他摆布,简直岂有此理。不知道秋子到底答应过他没有。
“嗯,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这不是听你的话,跟你到这里来了吗?”
看来,秋子确实答应过他。
“唉!你老是这么应付我。确实,好像你什么都听我的,但有件事却除外。对我来说,别的你什么都不听也可以,椎独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听我的。秋子,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无论再怎么期盼,你都装出不知道的样子,我已经忍受不下去了!”
“黑川君,你不要太勉强了。就算我答应什么都听你的,但那种事我不能答应。你对我的大恩大德,只要我力所能及,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但你却说不要金钱报酬……你看,我答应什么都听你的,可你却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你说难题?哈哈,秋子你仔细想想,你的身世是多么得不同于寻常人,你现在已经承受了普通女人不能承受的巨大痛苦,而且将来还要面对不亚于从前的艰难,你想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闯过去,这是多么的不现实!
“我的要求哪里是难题,而是保护你将来平安的惟一方法。除了我以外,不论谁都帮不了你,不管他多么爱你,多么有力。这,难道你自己不也是很清楚吗?要是与我为敌,你一天也无法生存。但是相反,只要你把我当成自己人,就能永保平安。所以你现在的希望只能是和我结合,除了答应我的请求,嫁给我之外,你别无出路!”
听着听着,我的心怦怦直跳,不安与焦虑不禁令我在热带植物的大树叶后面攥紧了拳头。
秋子会怎样答复他呢?虽然不了解详细的情况,但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非常复杂的关系。难道她会被逼无奈,答应黑川的要求?
我竖起耳朵细听。秋子好一会儿都没开口,过了一阵才叹了口气,哀婉地说道:
“为什么男人总是要提这种要求。难道男人就不能像男人之间、女人之间互相帮助一样,维持普通朋友关系,或者像兄妹一样来帮助女人吗?”
“不是不可能,但放在你身上却太困难了。像你这样的美人,无论对哪个男人来说都不能仅仅维持兄妹一样的关系,罪责不在我,要怪就该怪你长得太美了。哈哈。”
秋子却抽泣起来。
“啊,都是这张脸,这张脸……”
她反复念叨着,自己阻咒起自己的美貌来。
“可这张脸是你天生的,怪谁都没有用……秋子,你好好想想,如果惹怒了我,与我为敌,会有什么后果。”
“那……与你为敌,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对啊!所以,除了跟我结婚,你别无选择。只有如此,你才会一生平安。快点儿决定吧,就听我的话吧!”
“不行,不行。”
秋子推开黑川伸过来的手。
“你是乘人之危,要挟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
秋子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就算是要挟你吧,可我不能没有你,秋子,秋子……”
最后,两人站了起来,黑川喘着粗气,丧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伸手要抱秋子。
秋子只有进了。她使劲挣脱开黑川的手,偶然间跑到我藏身的地方来了。
要是秋子误以为我在这里偷听,实在太尴尬了,但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为了保护秋子,我猛地站了出来。
秋子看到我在这里,吓了一跳,刷地一下脸就红了。但此刻黑川已紧迫而来,她像得到救兵一样,躲在了我身后。
紧接着黑川那短小精悍的躯体就出现在我眼前了。看到我怒目而视挡在面前,他一下呆住了。我们两人默默对立,互相瞪着对方。
“光雄,是你啊。没想到你在这里,我太大意了。”
知道刚才他俩的对话被我听到了,黑川有些后悔地嘟囔着。不过,他还算个男子汉,没有与我无谓地争吵,悻悻地离开了温室。
没想到在危急之刻我替秋子解了围。但黑川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却百思不得其解。黑川当然是非常爱慕秋子,但秋子却不爱他。不过,秋子似乎真的又把自身性命的生杀大权交给了黑川,这又是怎么回事?
黑川虽然是在要挟秋子,但也并非那种坏人的恶意威胁。看来,他和秋子间保持着一个共同的秘密。现在,又冒出黑川律师这个神秘人物,罩在秋子身上的疑团更加复杂,更加让我摸不着头给了。
黑川走后,秋子带着羞意从我身后走出来,一言不发就要离去。
“秋子,请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正在这休息的时候,你们走了进来。我已经没时间回避了。”
我不得不做解释。
“嗯,这我很清楚。”
也许是因为害羞,也许是担心我已听到了一些秘密,秋子话不多。
“秋子,刚才你不是说难道就没有男人能一点回报都不索取地帮助女人吗,我想我可以做得到。如果你有什么难题,尽管开口,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绝不会提黑川那样的要求。”
这些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冷静地想一想,我也没有不重蹈黑川覆辙的自信。
“多谢了,可是你做不到。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帮助我的只有黑川一个人。”
秋子有些悲凉,撂下这句话,就从我身旁选也似的离开了。
我一个人茫然站在那里,越想越糊涂。现在迷雾重重,我根本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但秋子实在是让我觉得可怜。以一个弱女子之身,如何能承受这般重负,就连惟一能帮她的黑川,现在也快成了她可怕的敌人。秋子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与无尽的艰难争斗。
温室里发生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但秋子的前方依然是荆棘密布,一难过去,又蒙一难。这回,第二个家伙又气势汹汹地向她袭来。
黑夜里的怪人
从早晨起来秋子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没露面,想必是正担心案子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所以我想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安慰她一下。
到秋子的房间一看,她正端坐在书桌前读书,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冷峻而坦然。
“秋子,这回你放心吧,从池里打捞上来的尸体根本不是荣子。”
我和她并肩坐到长沙发上,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又简短地讲了一下事情的前后经过。这回,沉静的秋子也很高兴,脸颊绯红,露出了微笑。
“是这样啊,你又救了我,真是太感谢了。我正担心这回肯定大家都怀疑我呢。虽说我没有干坏事,但是真要追究起原因,让我接受调查就太可怕了。那样一来就全暴露了,我付出的辛劳也就全都白费了。”
“啊,你是说‘秘密使命’吧。”
“嗯,正是因为这,我方才正想万一有什么不测该怎么办。不瞒你说,我还把黑川律师叫来商量,他刚刚才走。”
“咦,黑川?尽管上回他对你那样,可你好像还是非常信任他嘛。”
我多少有些嫉妒,不太痛快。
“别说什么信任,这里头事情很复杂,详细的情况请你不要多问,到时候就会全明白的。”
秋子有些为难,样子实在可怜,令我不忍再追问下去。
“可是我多么羡慕黑)!!啊,你那么信任他。”
“说到信任,其实我才信任你呢,两次你都帮了我,让我感激不尽。”
“是吗,秋子。”
我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决心利用这个机会,说出我的心里话。
“既然是这样,你能答应嫁给我吗?”
我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右手。
“啊,我,我是不能嫁人的,我的情况太复杂,不能作别人的妻子。”
但她并没有挣脱开我的手,而只是拼命掩饰少女的羞涩,模样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