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角落里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只见他先用钥匙打开了门——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了光雄房间的钥匙。他坐在书桌前,举着小手电,认真翻看桌上放的那本圣经。
“正在这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一个黑影,‘叽、叽、叽’叫着跳上了桌子。
“现在我知道其实那是夏子的猴子,但当时我可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妖怪。
“不只我吓了一跳,心怀鬼胎的长田更是不堪受到这种惊吓。他亲手在这个房间里杀死了铁婆,一直传说这里有她的幽灵出没啊。看到眼前的怪物,长田吓得大叫,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正要躲,但妖怪却突然扑到了他身上。
“现在我想可能是夏子的猴子到处游荡时,无意中闯进了这个房间,长田把门从里面锁上,让它跑不出去了。炸雷一响,猴子受到惊吓,想要跑到人的怀抱里躲躲,可长田哪里知道是这么回事。唉,当时具体的情况我记不清了,长田和这个‘妖怪’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我吓坏了,赶紧躲到桌子下面。结果长田措死了猴子,而他自己也因为惊吓过度,气绝身亡。大家不知道,其实长田得了一种叫动脉血管瘤的可怕疾病,他一直隐瞒着,肯定是这病突然发作致他于死地的。
“我在桌子底下抖成筛糠,忽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吓得也尖叫了一声,就昏了过去。这是老天爷的惩罚啊。可是老天爷怎么也不惩罚我呢,难道是要让我活着受折磨?唉,我受不了惩罚,从现在开始,我要赎罪。
“爸爸,光雄,秋子,我任凭你们发落。请惩罚我吧,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荣子像疯了一样,一口气讲完了前后经过。说完,她又趴在枕头上失声痛哭起来。
“大青蛇”
打虎事件过去两个月以后,幽灵宅院的维修终于完工,我们一家都搬了进去。舅舅早就有意收秋子为养女,此次乔迁新居,他打算邀请四方宾朋,举办宴会,以示庆祝,并且也借此机会向大家宣布他收秋子为养女的消息。
舅舅以为隆重操办一下,幽灵故事或许就会消失了。然而哪里是消失,后来想想,正是自从办了这次吉庆的披露宴会之后,故事才更加离奇可怕了。就拿宴会那天早上来说,我就碰上了一位神秘人物,算是一个恐怖的先兆。
那天早晨,因为刚搬新居,处处觉得新鲜,我就出去散步,在钟楼宅院附近转悠转悠。不知不觉,我又来到了前面曾提到过的村子的公共墓地。
想必诸位读者还记得,那里有杀害老太婆的凶手和田银子的坟墓,我还曾在那里目睹秋子落泪。想到当时的情景,禁不住朝和田银子的坟墓瞅了一眼,没想到,令我吃惊的是,在她墓前居然又站着一个人。
不过,今天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叨岁年纪,身着西服,仪表堂堂的青年绅士。如此一位堂堂的绅士,竟然来参拜人们都厌恶的杀人犯之墓,难道不太奇怪了吗?
我难以抑制心中的好奇,为了不让他发现,偷偷躲在一棵树后面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位绅士虽然没有像感情用事的女人那样流泪,但却和秋子一样面带诚意,无限怀恋地凝视着墓碑,久久不愿离去。
他站了足有五分钟,让我得以有时间仔细观察他。这位绅士身材瘦削,个子很高,脸像演员一样平板而无表情。在一般女子的眼中,他还算英俊,但我却不知为何挺讨厌这种脸型的人。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青年绅士那平板而无表情的脸让我联想到了蛇,那种在树枝间蜿蜒爬行的阴险的大青蛇。
正胡思乱想之际,绅士要走了。我原以为他大概是K镇旅馆里的住客,要回镇上,没想到正相反,他却大摇大摆顺着小道向钟楼宅院的方向走去。
真是把我给弄糊涂了。离宴会开始的时间还早,他不可能是我们的客人。或许是预感吧,我隐约感觉这位城市人打扮的绅士可能就住在这村里。我放心不下,在他身后悄悄跟踪。
我一直偷偷地跟在他身后。不多久,眼前出现了一幢小木头洋房。啊,莫非他就住在这里?这栋建筑和钟楼宅院近在咫尺,我当然很清楚。据说,这是数年前长崎一位好事的富翁在此修建的别墅,最近一年已人去楼空,正在出售。
最近我来钟楼宅院时,这里还荒废着无人居住,现在看上去则粉饰一新,能看见窗户里还新挂上了窗帘。
也许是突然有了买主,这位青年绅士说不定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吧。
我正看着,果不出我所料,绅士打开洋房的小门,消失在木屋别墅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我。我目送绅士的身影,无意间扫了一眼,却没想到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在木屋别墅的窗户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被我发现后,没等我仔细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对方就立刻躲到了窗帘后面。不过,这一瞬间我还是能看清好像是个身着华丽洋装的女子,也许是“大青蛇”的老婆吧。不过,他老婆看我时的眼神却有些异样,而且生怕被我看到,才赶紧躲了起来。我很奇怪,隐隐约约预感到在这栋小洋房里,可能躲藏着对我怀有可怕敌意的人。
我当然不可能立刻闯进去看个究竟,所以就掉转方向,回钟楼宅院了。后来才知道,在这栋木屋别墅里,确确实实躲着对我怀有强烈敌意的人。她诅咒我们的幸福,恶念像毒蛇一样的歹毒。没想到那个身着华丽洋装的女子竟然是她。不,比起她来,那个脸长得平板而无表情的青年绅士才真是条令人生畏的“大青蛇”。
闯入者
黑川继续得意洋洋地说:
“北川,秋子是我的人了。刚才你说的话她全听见了。你对她产生了怀疑,她对你很失望,所以才昏倒了。
“秋子自尊心很强,你伤害了她,她不会再理你了。而我呢,不计较她过去的罪恶,爱得那么深,这回她自然会投向我的怀抱了。你等着瞧吧,我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听了这话,我觉得自己真惨,就像被宣判了死刑。我也了解秋子的自尊心,也许她真的不会再理我了。
可是不能和杀人犯结婚,不可以爱一个不能与之结婚的女子,这是人世常理。良知严厉地命令我不能再爱她,但是爱情这东西却根本不听情理和良知的命令。没见到秋子的时候,我觉得她欺骗了我,万分悔恨,要和她一刀两断,然而面对神智不清却依然楚楚动人的她时,我的心又犹豫了。情理在爱情面前不堪一击。
“黑川,你太卑鄙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秋子在你这里,而且还把她藏在隔壁房间,让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我对黑川阴险的做法气愤异常。
“哈哈哈哈,我可没故意这么干,完全是偶然,偶然。”
黑川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毫不在意我的愤怒。
“请你告诉我秋子为什么到你这里来。”
“是我叫她来的。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了,你也知道秋子老是躲着不见我,如果我直接请她来,她是不会痛痛快快来的。但是今晚她却必须赶到我这里来。
“这是因为今天上午我从东京一回来,马上就托人给她捎去了那两个错制面模,而且没告诉她到底是谁让送来的。
“我想你也能猜得出秋子看到蜡模时会是多么惊讶。有人送蜡模给她就表明有人知道了她的前身,对她来讲这是最可怕的要挟。而且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送来的,所以她待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能和秋子商量对策的就只有我了。不论她再怎么讨厌我,可碰上这种事情,她只能来找我商量。
“所以一个钟头以前,秋子赶到了我这里。这回你明白了吧。我的计划非常奏效。”
我终于明白了黑川的计划。他竟然为了引诱秋子来找他,不惜千里迢迢跑到东京去要蜡模,这个家伙为爱而疯狂的执著劲儿实在令人惊异。
“啊,等等,她醒过来了。”
我刚要开口问他,他却示意我不要讲话,原来秋子苏醒过来了。她缓缓地睁开双眼,惊奇地看着我们两人。
“啊呀,我这是怎么了?”
她不好意思地喃喃自语,很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幸好黑川早又重新给她戴上了手套,所以她以为自己可怕的伤痕没有在她昏迷时露出破绽,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我一把推开黑川,跪在秋子面前,用手揽住她的肩头,关心地问:
“秋子,你醒了吗?是我啊,我是北川。”
尽管她已十分疲惫,但一看到我,她却猛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我说:
“不许你碰我。我可是和田银子。”
大概是自尊又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她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
“秋子,请你等等。也许我说了冒犯你的话,但那未必就是我的真心话,请允许我解释一下。”
我已成了爱情的俘虏,痴情地哀求她。
“不,我什么都不想听。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秋子脸色苍白,出现了我很久未见的像钢铁般的冷峻表情。看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我。
我只能呆呆地目送她离去,可我又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又再次追上了她。
“请你等等。好吧,我不再解释了,可我要提醒你,你现在处境很危险,赶快逃吧。否则事情不妙。
“森村侦探要拘捕你。他答应我推迟两三天,等我从东京回来再抓你。现在我们必须商量一下对策,黑川也来一起出出主意吧,不能让你被警察抓住,必须赶快逃走才行。”
没等我的话说完,会客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北川先生,我们约定的期限到了,你们再商量也没用了。”
闯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森村侦探。
“北川,你的做法不像是绅士所为嘛。要是我听信你的话,现在还傻呵呵地在幽灵塔等,可就全坏事了。
“我一直在监视这位小姐,看她偷偷溜出来,我也从幽灵塔跟踪到了这里。在门口监视的时候,偏偏北川你也来了。我猜这回肯定有情况,就偷偷跟了进来,躲在门后头,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哈哈哈哈,你们不能再做坏事了。”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门外那个戴墨镜的鬼鬼祟祟的男子是乔装打扮过的森村侦探。
唉,早知是他,我会更小心。
侦探有些得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我们三个人,然后又威严地走近秋子。
“野末小姐,立刻跟我到警察署去吧。理由不用我说,你也很清楚。赶紧跟我走吧。”
平日里通情达理的森村侦探此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简直成了法律的威严化身,一点儿不徇私情。
啊,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秋子就要被投进暗无天日的牢狱,从今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她美丽的容颜了。
要救秋子只能趁现在了。黑川和我都已深陷在爱情的漩涡中不能自拔,此刻我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互相递了个眼色。
刚才我们还是仇敌,可在共同的大敌面前,我们又站到了同一条战壕里。虽然都没说话,但我们已用眼神默契地分好了工。
小个子的黑川把力气活留给我,自己像只松鼠一样敏捷地奔到了门口,堵住了侦探的去路。
我力气大,欣然接受分配的“任务”,一个箭步冲到森村身前,和他扭在了一起。
侦探力气也不小,但我学生时代练过柔道,一般人不是我的对手。最后我终于制服了他,把他按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勒住脖子,勒得他直咕噜。
“不错不错,北川,你把他按紧点儿,别让他出声。我马上去取工具结果了他。”
黑川飞奔而去。他说得挺吓人,难道他还真会杀了侦探不成。我有点儿胆怯,但手上却不敢松劲。侦探憋得脸通红,两眼射出愤怒的目光。我故意避开他的眼神,只顾用力卡住他的脖子。
一会儿,黑川带着他的秘书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卷麻绳和一块白棉布。
“你赶紧帮北川把这家伙的腿按住,好让我把他捆结实点儿。还得把他的嘴堵上。”
黑川吩咐着,自己也不停地忙活,就像一只捉住猎物的蜘蛛围着侦探窜来跳去,很快侦探的身子就被他用麻绳捆了个结实,动作相当利索。
“这下好啦,侦探先生,先委屈你一下,暂且到壁橱里待一会儿吧。”
黑川吩咐我和秘书把他抬起来,搬到隔壁房间,打开橱门,把他扔了进去。
“侦探的事摆平了,现在该商量商量秋子的事了,到底让她躲到哪里去呢。”
黑川忙得直喘气,掸掉西服上的尘土,要回会客室。我也整整弄皱的衣服,跟他走了进去。然而等我们回到会客室一看,秋子却没影了。
“咦,怎么回事。秋子——,秋子一一侦探已经被我们收拾了。没事了,快出来吧。”
黑川在房间里四处搜寻,一下反应过来,扭头对我说:
“糟了,秋子跑了。你看——”
果然,刚才黑川为了防止侦探逃跑而关上的房门,现在则大敞着。
我们立刻赶到大门口,玻璃大门也开着,门边的高跟鞋也不见了。
秋子是趁我们忙着捆绑侦探时偷偷溜走的,也许她不忍目睹我们和侦探的格斗。
我走出大门,来到大街上。已近深夜了,周围静得出奇,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呆呆地望着前方,一阵悲凉涌上心头。啊,秋子,难道从今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黑川,她不会想不开,做出傻事吧?”
“你是说自杀吗?”
“嗯。”
“我想不会的。现在的秋子已是历经磨难的考验,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这几年她已经过了不少次,她不是性格脆弱的女人,更不会去自杀。
“我想她可能是回幽灵塔了,那里还有她没有干完的事。”
黑川对自己的判断好像很有把握,一点儿也不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