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玉焱浅夜

"好。"陆昊宏应了一声，转身拉着我的胳膊，"我们先走。"
我没有动，陆昊宏往前走了一步见拉不动我，又转回过头来，刚想说点什么，只听见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坚定地对着对方说，"人质我来做，放我爸妈走。"
"你......"陆昊宏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吃了一惊，随即望向对面的那群人，只见对方无所谓的笑了笑，"人质是谁都无所谓，我们只要你们找到的那些东西而已。"
"那好，现在就把我爸妈放开。"我挣脱了陆昊宏的手，向前走了过去。
"杰昀......"陆昊宏止步不前，嘴里轻轻地喊着我的名字。
没多时，爸妈便被放开，我则被捆得像个粽子似的被按坐在冰凉的地上。
嘴被堵上之前，我只低声对陆昊宏说了一句，"快点带我爸妈走。"

陆昊宏一步三回头，可最终还是带着我爸妈小跑出了仓库。
不管怎样，他们安全就好，这一切事情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如果是当年我的亲生父母留下的祸根，就让我来给他们收场吧。
那群绑匪或在周围踱着步子，或坐在一堆杂物上抽着烟，室内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气流在空间里穿梭时的回声。
陆昊宏，对不起，为了我，你只有把你手上的那些东西交出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只听见大门吱呀一响，屋外透进一丝明亮的阳光，复又暗了下来，大约是有人把门打开来，又关上了。
周围的绑匪突然全都站直了，之前抽烟的也都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了，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似乎是准备迎接一个什么大人物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从杂物堆后面走过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前面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还带着一副墨镜，虽然看不清楚面孔，但看这气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流氓头子。
"老板。"周围的人齐齐地叫了一声，被称为老板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随意就好，然后走到我的跟前来，低头看着我。
直到他走到我的一侧，我才看清楚一直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被他挡住的那个人的面孔，随即心脏开始在胸腔里面打鼓，咚咚咚、咚咚咚......
"哼，昊宏那孩子也真是的，东西拿到了就应该乖乖交给爸爸，居然还非逼着我陪他玩什么绑架游戏才肯把东西交出来，这孩子一向很听话，怎么这回这么皮......"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表情上的异常，被称为老板的人在我身旁蹲了下来，听到他的话我才猛然惊醒，从对面站立的人身上移开视线，转到旁边这人的脸上。
对方忽然取下脸上的墨镜，顺便揭下来封住我嘴巴的胶带，接着说，"都是拜你所赐，哼哼，不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让我找到你了，"那张此时看在我眼里异常狰狞的脸的主人，忽然捏住我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阵之后对着身后的人说，"哟，长得不怎么像你养父嘛，你说是不是，吕威？"
我被迫面朝着吕威的方向，后者只是淡然的站在那里，即使看到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我，表情也没有发生一丝的变化。
"都那么久了，谁还记得他长什么样。"语气里竟然满是不屑。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种绝情的样子，吕忠良那只老狐狸，临到死肯定也没有想到，出卖了他的就是他自己最疼的养子，哈哈哈哈哈......"
耳边的笑声，让我的双耳似乎在一瞬间失聪。
他们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身边的这个人是陆昊宏的爸爸？我的生父是吕威的养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想起那时在当铺，陆昊宏曾一脸哀伤地对着当铺老板说，"这东西是在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的夹层中找到的，藏的很隐蔽，所以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今天就是来把它拿回去的，好对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有个交待......我姓吕，二口吕......"
陆昊宏，你不是应该姓陆才对吗？那些东西应该是我的生父留给我的，不是吗？
这一切的一切，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这件事情里，又到底是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我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发出来，我只是默默地盯着吕威的眸子，而对方也正在看着我，我只是希望他能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似乎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一丝情绪，他似乎在说，对不起......
为什么每个人都选择对我说对不起，然后对事情的原委保持沉默，而不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吕威也好，陆昊宏也罢，我根本不需要你们的道歉，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让我蒙在鼓里......
然而，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意见。

在等着陆昊宏回来的时间里，陆绍钦重新分配了人员布局，除了原有的绑架我父母的那伙人待命之外，他又叫来一批打手摸样的人到外面把守，说是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
我不明白什么东西如此重要，竟需要幕后老大亲自出马才能解决问题。
我一个人坐在充斥着霉味的仓库的地上，望着不远处一截木头上的青苔发呆，余光瞟到吕威，正站在发号施令的陆绍钦身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不希望陆昊宏回来，虽然这个流氓头子是他的老爸，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还清楚的记得陆昊宏那时候的眼神，盯着那些所谓的能证明陆绍钦有罪的证据时的眼神，兴奋中，带着一抹残忍--那不是一个儿子看到自己亲生父亲的罪行时会产生的眼神。
而他的亲生父亲，不是直截了当的把东西拿走，而是选择了一种非常憋足的方式--绑架人质来要挟他把东西拿出来。
不像是父子，反倒像是仇人。
明明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我一个外人却充当了人质的角色，偏偏这个人质，还真的能逼着一个不听话的儿子服从自己的父亲，真的可笑之极。
直觉告诉我，陆昊宏不应该回来，拜托，千万不要回来。

可是最终，陆昊宏还是回来了，带着那只金属盒子。
他一步步的走上前，与自己的老爸以及持枪歹徒对峙，眼神异常坚定。
"我把东西带来了，你把丁杰昀还我。"冷冷的语气，不带一丝温度。
"你认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陆绍钦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
"你应该知道盒子里大概是些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到外人手里，你就玩完了。"陆昊宏掂了掂手里的盒子，笑得比陆绍钦更加冷酷。
"说得真轻松，可是我玩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荣华富贵就都没有了，我的儿子。"
"如果要用你那些脏兮兮的钱过日子，我宁愿去死。"陆昊宏咬着牙说。
"好，说得好！"不等我反应过来，陆绍钦突然一手将我从地上扯起来，拿出一把枪抵着我的太阳穴，然后对着陆昊宏说，"自己走过来把盒子打开，要是东西不对，我就让这小子去见他亲爹。"
枪口冷冰冰的贴着皮肤，刺激着我的每一寸神经，我不能自已地颤抖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陆昊宏，除此之外，不知道该做任何反应。
陆昊宏向前走了两步，将盒子打开，一股脑地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地上，然后将盒子随手一扔，"都在这里了。"
我感觉身后挟持我的人动了动，然后立刻有两个人上前去，将东西收拾好了递到了陆绍钦身旁的吕威手上。
"东西都给你了，赶快把他还给我！"陆昊宏又上前了一步，可这时我却感觉枪口越来越有力地抵着我的脑袋。
"你干什么？！"显然陆昊宏看出来陆绍钦非但不打算放开我还把枪逼得更紧，他不安的大叫起来。
"你不老实，"陆绍钦哼了一声，"据我所知，当时还有一盘磁带留了下来，而且凭你爸爸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会这么乖乖就范的，所以估计那堆废纸，也是假的吧。"
陆昊宏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似乎真的被说中了。
"我说过，东西如果不对，我就送这小子去见他亲爹。"陆绍钦用恶狠狠的语气强调着。
然而数秒之后，陆昊宏却突然平静了下来，微笑着看着我背后的人，然后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那你开枪啊，有本事，你就杀了他。"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看着陆昊宏眼里的温度越来越冷，冷得让人直打颤。
事情的发展明显也出乎了我背后这个人的意料之外，感觉他僵了僵，然后说道，"你可知道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刚才说的似乎是中文吧，难道，是您老人家是年纪大了耳背么？"陆昊宏似乎笑得更开心了，"好吧，那我就再说一次，我说要杀您就尽管杀，别磨磨蹭蹭的，吓唬谁呢？"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陆绍钦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管里挤出来的，"给我说清楚。"
"我说得难道还不清楚吗？我说，你杀啊，杀了他，快点！"陆昊宏双手抱胸，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难道说......"
后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屋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警铃声，然后有人用扩音器对着屋内叫，"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
"是警察！"陆绍钦的打手们开始骚动起来。
"怎么会，外面明明还有人......"
"你是说把守的那些人？"陆昊宏嗤之以鼻，"大概早被抓起来带走了......"
"你......"陆绍钦这才察觉大事不好，作势将食指扣上扳机。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突然听见陆昊宏冷静得出奇的声音，伴随着响亮的警笛声，回荡在了高高的仓库内空中。
"杀了他，你会后悔的，他才是你亲生的儿子。"
第 19 章
警笛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空中盘旋。
陆昊宏的声音刺破耳膜，直传心脏。
"杀了他，你会后悔的，他才是你亲生的儿子。"
我呆呆地看着几步之遥的陆昊宏，吃惊也好，愤怒也罢，抑或是感到恐惧也行，但此时，我竟然感觉不到心中还有哪怕一丝的情绪。
心脏好像被人掏空了，什么都不剩，又要拿什么来感觉疼？
我只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次日早上醒来，一切如常，我还是那个平凡劳碌的我，而陆昊宏这个人，从来也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可惜事与愿违，他陆大少爷不但出现过，还硬生生地挤进我的心里，偏偏还把我耍得团团装，而我却傻傻的，连对他生气的立场都没有，奈何不了他。

警察还在外面用扩音器喊些什么，但屋内的人显然都过于震惊，无从分辨那些说辞的内容。
陆昊宏见陆绍钦呆然而立，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了出来，"不信？亲子鉴定的结果在这里，看不看随你。"
"......怎么可能？"从陆昊宏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没有撒谎，只是陆绍钦怎么也想不通，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怎么会居然不是自己亲生的。
"怎么不可能？我爸爸只是怕你赶尽杀绝，所以偷偷将我和他掉了包而已。"我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能无助地看着陆昊宏，而后者的双眸没有焦距，似乎陷入到某种回忆中。
"你一直想杀了他以绝后患，可惜人家运气好，逃过一劫，二十一年后好不容易找到了，才发现，他是你陆绍钦正版的儿子，而我，才是吕忠良的儿子，真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
"怎么这样......怎么可能......"陆绍钦虚弱的声音颤抖着，即便是他这样的人，当然也无法突然间接受，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养大的，居然是自己仇人的儿子。
"你不信，可以自己问他的生日，我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当年育婴房里，床铺就在彼此隔壁，想要换一下，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不过你当时正顾着设计圈套谋害你岳父，当然是无暇顾及这些琐事。可怜的，是他的妈妈，居然跟杀死自己爸爸姐姐和姐夫的仇人过了大半辈子，却全然不知。"
"你......"背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混乱中，我觉得自己被一把推开，然后看见陆昊宏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再然后，眼前一花，一声枪响，最后，是一丝凄厉的惨叫，"大哥--"

狙击手趁着陆昊宏对陆绍钦挑衅的时间，爬上了仓库后方那个小小的窗台，在陆绍钦开枪射击之后，用一发子弹射中其右手腕，阻止了他的继续进攻。
其余的警员也从四壁上的透气口破窗而入，及时制止了其他持枪人员的反抗。
一场恶斗被有效的扼杀在了摇篮中，然而却并非兵不血刃，仍然有一个人中枪倒地，血流不止。
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时间里，有一个声音在悲凉地呼喊着他。
"大哥......大哥......你醒醒，你不要吓我......"陆昊宏趴在吕威的身上，面色惨白。
周围的警员正在清理现场。而当我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之后，却只能傻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陆昊宏，惊慌失措得不禁泪流满面。
原来吕威就是陆昊宏的大哥，还记得当初那个少年曾骄傲的说，自己要成为像大哥那样优秀的人。
而那个优秀的人，在危难关头奋不顾身，用自己的身躯，为自己的弟弟挡住了射向他的子弹--尽管他们并非骨肉至亲。
我不知道何时爬到躺倒在地上的吕威身边，不知为何同样泪流满面，不自觉的，想要握住他的手，可是我自己的手，却抖的不像样子，怎么也无法伸出去。
"你要原谅他......"陆昊宏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不是故意要离开你，他全是为了我，是我任性，是我想要给爸爸妈妈和外公报仇，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他抓住我的肩膀，不停的摇晃，"你听见没有，我大哥他没有错，你要原谅他，原谅他......"
"我根本......就没有生他的气啊......"我无力的说着。听到这句话，陆昊宏突然停下了摇晃我的动作，呆呆的看着我。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生过他的气啊......"其实，这并不是实话，只是在刚才那一秒，看见他飞奔扑向陆昊宏，为他挡下那颗子弹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没有多久，救护车就来了。吕威被送去了医院，而我和陆昊宏则去了警察局。
"对不起，"做完笔录之后，陆昊宏笑得有些疲惫得对我说，"我害得你家破人亡了。"
陆绍钦重罪难逃，那个寄存在当铺二十多年的盒子里装的，是他当年谋害自己的岳父，也就是现在的陆姓氏鸿德集团，当年的吕氏鸿德集团的创始人吕明君，并私吞其财产的证据。而附带的那盘磁带，可以从中找出线索，证明当年导致吕明君的养子兼大女婿吕忠良和大女儿吕诗言致死的车祸也是陆绍钦一手策划的。
之前我们在同心锁里面找到的那一指白头发，其实就是吕明君的头发，它是另外一项证据。吕忠良当初千方百计的把那指头发保留下来，就是为了日后以DNA鉴定的方式向世人证明，其实吕明君是被人下毒害死，而不是死于心脏衰竭。
所幸这样重大的案件并没有超过刑事案件追诉期，而且，作为陆昊宏唯一的内线潜伏在陆绍钦身边的吕威，在这些年中也找到了不少陆绍钦的罪证，就算之前那三条命案过了追诉期，陆昊宏也一样有办法让陆绍钦难逃牢狱之灾。
只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陆昊宏说什么也要将陆绍钦当年的罪行公之于众，以慰他父亲的在天之灵。
"从一开始，我就不姓陆吧？"我回望着陆昊宏，"又何来家破人亡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