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孑动作一滞:“可有娶妻生子?”
昊焱略一踌躇,声音低下来:“光耀的媳妇上个月刚生了孩子,因为是寨子里的胡人,还没来得及回去看……原本叫他留在雁门关别掺和,一定要来,说当年的命就是将军救的,如今将军起事,他不能做缩头的乌龟。”
萧孑默,将绷带系紧,撩开袍摆站起来:“回头路过榷场,托人给他媳妇寄去抚恤……记住他们三个的名字。”
“诶。”昊焱握了握手中多出来的银票。
大家的笑闹声不由低下来。
芜姜坐不下去了,揩好鞋跟往洞外走。
萧孑一臂拦住她:“这样冷的天,准备去哪里?”
他的个子很高,清颀而健朗,十四岁的芜姜连他的肩膀都够不着。一道阴影罩下来,她仰头看他,便对上了他英俊的脸庞,凤眸薄唇,精如玉凿,哪怕落魄了也遮不住桀骜。
那么爱又那么叫人恨。
她心里就都是伤,酸酸地蠕了蠕嘴角:“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推着萧孑要绕开。
小妞,这是要翻脸的前兆了,那胳膊腿儿跟鲤鱼一样能踢腾,出去可不好拽回来。
萧孑其实很累,没有力气再同芜姜闹,便亲了亲她额头:“黑天墨地的,出去有什么好走?天亮后我陪你去。”
挡着不让出,芜姜推不动,反被他拉进怀里,又闻见那熟悉的龙涎淡香。最讨厌他伤过人之后又假惺惺的温柔,气得打了他一拳,眼睛红红的又坐回来。
他看她身上脸上都是血,也不知是伤了还是溅的,到底心中怜宠,便取了化开的雪水要帮她擦:“先把血洗了,看着渗人。”
“萧狗,割的时候就不觉得渗人了。”想到那血珠落进胸口的冰凉,芜姜喉间酸楚。
萧孑勾唇,淡笑不语,兀自用左手帮她揩面巾。
她睇一眼,这才看到他破伤的右指,原来割的是他自己,难怪当时只见他皱眉,自己却不觉得痛。此刻因着一整日的持箭射弓,血迹在指节上结痂淤紫,让人不忍心多看。
芜姜心尖儿略略一疼,却不想给他体恤,只是装作没看见:“我自己来。”说着端过陶碗,背过身去擦拭。
萧孑的手空在那里,心中一瞬也生出冷凉。
料不到那诡诈的慕容烟能把信鹰轨迹勘破,现下内线张嵇已死,剩余近七百弟兄下落不明,燕姬的尸首更不知落在谁人手里,一贯叱咤风云的他头一回体会到那四面楚歌的孤绝。
可是她的温柔也和她的小金库一样精打细算,他若运筹帷幄,她便对他百般腻缠;他内外交困,她的温柔立时收起来看不见。
这般残酷的小妞!
将士递来纱布:“将军也包扎下伤口吧,流了好多血。”
萧孑接过来,将衣襟解开。肩背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稍微扯一扯便要人的命。见芜姜已把小脸蛋和脖子擦净,便沉声道:“你过来,帮我一把。”
芜姜装耳聋故意听不见,只是用树叉子抠着土坑。
少女身形未退,这会儿一幕乌亮长发垂散下来,背后看上去还是那样青涩。
但她以为还是寨子里那个黄毛小丫头吗,都已经被他睡过弄过了,十四岁又怎样,不学着做女人,坏习惯竟然还没改掉,一不高兴就抠土。
当着这么多弟兄的面,萧孑也有点恼火了。一群将士为了她出生入死,没有一个抱怨,她却在使性子。不过是不得已说了几句假话罢,如何非要人哄?
张嵇刚死,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当着弟兄们的面去哄她的,便由着芜姜冷战。
黑熊看芜姜孤落落的,忍不住拿东西给她吃:“吃点吧,一整天只见你早上喝点了粥。”
一日策马厮杀,口粮跌落不少,寒冷的山谷里食物更是珍贵,芜姜看了眼将士们,低声说:“我不饿,你们先吃。”
怎么胳膊一拂,那肉块竟拂去了地上。她蠕了蠕嘴角,刚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看到萧孑凝过来的冷怨眼神,又把话憋回去,任由着它去。
也是,哪个小妞听见将军下午那番话都会翻脸的,不过将军什么时候竟然定过亲啊?从前都不知道将军还有这些撒谎瞒人的本事。
黑熊很尴尬,一边蹲下来捡,一边替萧孑解释道:“那什么……当日确实是夺了你母妃的棺木,这件事上将军没有骗你。大家也不是存心把你母妃弄丢了,实在敌强我弱,现下将军可不比当初威风……”
这样低三下四的语气,谁人又欠了她?
萧孑听得不舒服,便掷开绷带站起来。两步走到芜姜的跟前,踢开树杈子:“让她自己捡。”
芜姜被萧孑踢得手一抖,诶,简直酸楚得不成样了。改用小石头在地上画,不一会儿画出来一条狗。
萧孑蹙着眉宇很生气,用杈子叉起来,递到芜姜嘴边:“将士们一整日连口水都没喝,头一口粮食就让给了你,谁人许你这般糟蹋?吃了。”
“吃了才是糟蹋。我没糟蹋。”芜姜眨着眼睫儿不肯抬头,他递左边,她转右边,他递右边,她转左边,反正就是不吃,转眼又在狗腿子上加了一串佛珠。
“呃,画得还真像那么回事。”黑熊不知道怎么哄小丫头,只是巴结讨好着,抬头就看到将军的脸绿了。
“不肯吃嚒?不吃老子喂你吃!”萧孑用刀削下一片肉,蓦地啃上芜姜的小嘴儿。
小妞,竟然含沙射影骂自己,真是被惯得越来越放肆了,不能惯。
☆、『第五五回』两散
那薄唇压下来,下颌上的青茬好生膈人,从前只觉得痒痒,叫人骨头里发软,这会儿想起他说过的“暖窗的工具,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心里就觉得恨就觉得耻辱。
芜姜不肯吃,拍打萧孑的脸:“唔……萧狗别碰我,我恶心你。”
啪!不小心下手太重,竟然甩了萧孑一巴掌。
唏——好大的声音。
把将士们吓坏了,这会儿总算看出来小辣椒和将军在闹架。大家都很尴尬,这种小两口之间打脸的事,劝也不好,不劝也说不过去,便只是低下头继续包扎伤口,假装没听见。
竟然当众打他巴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侧脸火辣辣的,萧孑扫了周遭一眼,冷长的凤眸看住芜姜:“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怒意一盛,周身的戾气顿然加重。芜姜有点发怵,但还是犟着声儿道:“我恶心你,你这无良人,被你碰是一种耻辱!”
那红红小嘴儿撅起,眼目中都是嫌恶。胸口一起一伏的,只叫人想起夜里欺她揉她时的娇憨。萧孑气恼不行,蓦然捏住芜姜的小肩膀:“恶心?都和我缠了这许多天,现下再说恶心还有退路么?”
“啊,混蛋……”芜姜尚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萧孑扯住头发,整个儿严实地轧进了他怀里。
“孳……唔……”
火苗子孳孳作响,空荡的山洞内盛不住旖旎的声息。看到芜姜的唇都被将军咬得变了形,芜姜的手抠打着将军的肩,将军受伤的肩膀上都渗出了血,竟然还是不管不顾。
呃,大家更尴尬了,这会儿不是听不听见的问题,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啊。
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脸红脖子粗的,赶紧退到了洞门口。
“嘶——”
才在洞口大石头上坐下,就听里头传来衣帛撕裂的声音。
“说好的信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么?前头还与我信誓旦旦,不过被人几句挑衅,竟连我的毒誓你都不肯再信。难道在你心里,我连慕容七那小子都比不过?”
男子低醇的喘息,混融着小妞的嘤咛,肢体在墙壁暗影下攀缠,简直了。幸得早走一步,不然回头将军要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