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奇怪?"
"因为我爷爷奶奶还有外公外婆,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林水城这麽说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口气微微有些寂寞。
阿勉不知道怎麽接口,只能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水城的头发。
38 喜欢
林水城自己也没有料想得到,当自己最失意的时候,在阿勉的老家,却过了一个不一样的暑假。而这一切都是李多勉带给他的。
李多勉的外祖父是个独居的退休老教师,平时闲来无事,兴趣便是下下棋钓钓鱼。天气晴朗的下午,李外公便每人发一顶草帽,带著两个小鬼出发去水库,垂钓去也。
主张生态渔猎的李外公,出门前的准备工作总是从院子的湿泥地里挖一瓶子的蚯蚓。
看著李多勉跟著老人嘻嘻哈哈地将一条条又粗又黑还扭动个不停的虫子捉在手里,没见过这等猥琐又强悍的恐怖阵势的城市少年林水城同学,以无比景仰的心情高频率嘴角抽搐中。
不过另外李外公所谓的兴趣显然就只停留在兴趣阶段而完全与技术搭不上边。而当他一开始所谓的垂钓,便犹如入了定的和尚,半天可以不挪一下地方。年轻人没他这份好耐性,林水城便被李多勉带著在浅水的地方捉小虾。林水城长年混迹城市,经验欠佳,即使游泳技术再好,在浅滩上却难以施展长材,只能由得李多勉一副前辈的样子来带著。李多勉显然以为这边是他的地盘,很是放得开,弯腰低头地,脱了鞋袜卷起裤脚啪嗒啪嗒地左右踩著水,也溅了自己满身满脸,倒居然也给扒拉了一塑料袋黑黑绿绿的小虾米,相比之下,倾身去看的林水城倒显得拘谨。
这一边阿勉发现手里的吸引了水城的注意力,也很得意,毕竟也是小鬼一只,将那袋子交给林水城拿好,便跳回水边去,捉得更勤了。水城离远了看他,觉得那样上窜下跳的阿勉有趣,不禁笑道:"李多勉,人果然是猴子变的。"
"嗯?"
"看你就知道了。"
"那你一定是金丝猴来的!"李多勉不以为意,回道,"看你那麽娇贵。"
"可是你知不知道脱了鞋子涉水很土耶!"知道林水城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毒舌,李多勉反倒失笑,掀了水来泼他。林水城躲避不及,一下子滑了一跤,运动神经好的他虽然立马站稳了,运动鞋却湿了大半,伴随著他一连串的雪特,李多勉则继承他的毒舌精髓活该活该地大笑了一顿。
林水城翻了个白眼,便干脆也脱了鞋袜,赤著足站在水中。令他想不到的是,那自水库缓缓淌下的溪水却清凉无比,水流从脚趾缝间盘旋著穿过的感觉,又是那麽舒服。竟连这晒得发顶火热的炎阳都突然间远离了似的,所以一下子倒发怔了。
李多勉也有点发怔,他也有点奇怪自己的视线竟会不自觉地去看林水城双足。只不过是乍一抬头,偶然间发现林水城的脚非常漂亮,一个个趾头纤长而分开,白皙的皮肤浸润著水,圆润的顶端有一小抹红,在太阳底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当他发现时,已经去捉住了对方的脚。林水城刚开始惊了一下,一回过神便伸了腿踢他。李多勉却抓得很紧,伸出手去细细地抚摩他的膝盖内侧。直到对方软化了,安静下来。
李多勉什麽也说不出来,只不断拿鼻尖去磨蹭水城的膝头,沾染了沁凉的水,牛仔裤的底下,是对方暖暖的体温。
好一会儿,林水城才首先从这迷彰般的静默中清醒过来,他拉了李多勉的胳膊硬是将他拉了起来,而阿勉在他面前站定後,却仍然直直地盯著他看。
林水城闪烁著目光,像是求救一般回头去看姜太公辈的某人,而林外公专注力极强,还是没点儿动静。林水城於是拉了阿勉上岸,寻了片干净的草丛坐下,"......你外公真厉害,那麽大太阳的坐著不动一下,怕是会烤熟了吧?"急促地笑著,林水城转了话题。
"是啊!"阿勉叹了口气便也看开,开朗地接过了话尾,"再晒下去,恐怕就要变成烤鸵鸟蛋了!"指了指脑门,阿勉朝水城吐舌头做鬼表情。
"真是两面派!"林水城斜眼瞧他,挑眉道,"看你当面总是一副孝顺的样子。"
"哎呀老人家家的,当面当然是要哄一下的啦!"阿勉似乎心情不错,眯著眼笑。
"你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麽?"看著阿勉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林水城却突然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阿勉顿时再次沈默了下来,听出了那孩子口中吃味的意思,有些意外之余,深吸了一口气挨近了水城,反手抓住他的手,而视线却不自在地看向远处的湖面。
"我喜欢你。"
迎著坝上吹下来的风,夏日的午後,空气里有挥之不去的淡淡的暑意。
有好一会儿,林水城都一动也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阿勉,所以阿勉便不能确定林水城是不是有听见自己的告白。可是他已经不太有勇气再说第二遍,而那令人不快的沈默当中,却只能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那紧张的声音,让他慢慢涨红了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而林水城这时却残忍地放开了他的手,径自地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站起了身。
阿勉低头看著自己被放开的手,一直一直地盯著,直到连眼睛也渐渐酸涩起来,才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一边并没有马上丢下他走开的水城。
"你觉得怎麽样?"
"真伤脑筋,我以为那时就应该结束了。"林水城微微侧过头,舔了舔嘴唇,神情变得有些焦躁,"阿勉,又是我做错了麽?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又是我,回来找的你......"
"我不知道。"阿勉打断他,"我只知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林水城,我对你,放不了手。"
林水城终於因为惊讶而低头看向阿勉,阿勉於是趁机捉了他的手,站起身来,用另一只手用力搂过他的肩膀,在林水城没有防备的时候,硬是亲吻了他的嘴巴。
"你......"林水城才一开口,阿勉的牙齿便咬住了他微微张开的嘴唇,在感觉到那种微微带著痛楚的执拗时,阿勉却开始轻轻的舔舐著那泛了些许苍白的地方。
那还是第一次,由阿勉主动开始的吻。
而他不知道,阿勉的吻,竟然可以这麽温柔──温柔到让人觉得胸口发紧。在半眯起眼睛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去注意那在不远处垂钓的老人,在确定并没有被发现後,便放纵了自己去沈醉在那样的吻之中了。
阿勉并没有等到林水城的回答,也许一开始便预料到林水城不会给自己回答,所以对此也没有所谓。对於他来说,只要在自己想要亲近对方时不被拒绝,便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对那样的阿勉,林水城在松了一口气外,也不禁感到歉疚。
那个暑假,林水城就在那种矛盾的心情交织下度过。中途,林妈妈来了电话,那是林水城在关了很长时间的手机後甫一开机的时候。电话猛然响起时,还结结实实吓了他一跳。
母亲的确还是担心著自己的,但是她却并不能真正安慰到自己。
从小到大,一直忙於工作的母亲,却其实是有了外遇的对象。小菊死後,自己便开始自我放逐。逃学或是打架,中间甚至想过割腕,因此父母为独生子疲於奔命,也渐渐有了更大的分歧。在这个当口母亲的秘密被公司的同事揭发出来,於是一直以来貌似坚强的父亲就突然间崩溃了。
其实父亲的性格和自己一样决绝,明白了被背叛便绝对不去试图挽回。只紧紧闭起嘴巴,任凭关系越走越远。
那样的父母,也许在他们心底里并不是不关心自己。但是林水城却谁都不愿意原谅。
表面上坚强的林水城,其实还只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脆弱孩子。小时候的懂事样子都是为了让欧阳菊另眼相看才装出来的。而事实上有时候他甚至会自怨自艾,碰到讨厌的事情,更是会想要紧紧蜷缩起来。
连林水城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畏缩的自己。
可是那个李多勉,却对这样的自己,说出了"喜欢"。
39 珍贵
在暑假即将过去的时候,林水城问李多勉:对於你来说,童年时最珍贵的记忆是什麽?
那你呢?
林水城沈默了一下,回答说:因为我没有什麽值得去记住的童年回忆,才会想知道别人都是怎麽样的?
李多勉皱起眉头,於是拉著林水城上了小镇的公交车。
那是一辆通往山里的车,一路颠颠簸簸的,最後却又豁然开朗,倒数第三站是一座建在山另一边的学校的门口,看样子是个小学,占地非常小,几乎一眼就能看得全,教学楼的墙是新刷的,粉白粉白的,在这个有些阴沈沈的午後显得异常刺眼。而正中间是一个大操场,国旗没有升起,中间一个光秃秃的旗杆,笔挺地矗立在当中。
大概是因为同样在放暑假,学校里丝毫听不见人声,长长的铁栅栏门紧锁著,朝门卫室张望,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连声虫鸣都听不见,林水城有些疑惑,问:"阿勉,这是你读过的小学麽?有什麽好玩?"
阿勉张嘴一笑,说,"进来你就知道了。"
正在林水城想问要怎麽进去时,阿勉已经带头做了不良榜样,抓著栅栏翻身便开始攀越。晕啊,李多勉你还是小孩子啊做这样的事情?林水城心里不由得哀叫,只是当阿勉已经在门对面叫自己的名字时,才抓了铁栏杆一个鱼跃而过。
"身手不错嘛!"阿勉搂住他肩膀,赞道。林水城眼神往外一偏,淡淡回了一句,"没什麽,有猴子做示范呢。"於是被阿勉重重拍了脑袋下去。
头上多出一个大包的林水城跟著阿勉从那粉白粉白的翻新教室一侧,通向了後面的那排旧楼,只有一层的黑咕垃圾的地方,原先林水城还以为是厕所,结果发现却是食堂,再旁边是像仓库一般的一间间大堂。用垒起的墙半隔开,只留下房门大小的通道过人,林水城隔著窗户朝里张望,只看得到暗暗的房间里也有一些破旧的桌椅,桌面磨得很光,看来也有在使用。
"嘿,你们学校搞两极分化啊,这些桌子椅子真破烂。"之前经过那教学楼虽然说不上有多豪华,但也至少光新整洁,和这边贫民化的条件有云泥之别。
"呵呵,说起珍贵的,就是这些桌子椅子才好呢,这些都是我们以前的社团辅导员自己出钱买的,所以七八年了也没给撤了。"
"你们什麽社团啊?吉他麽?"林水城在学校里只有升了初中後才参加了篮球小组,不过那时的场地和器材都是校方出的,像阿勉他们这样自给自足的,自然有些好奇。
"哪分得这样细?一定要算的话,大概可以说是音乐社吧......"阿勉一边咕哝,一边拾起道旁的小树枝,一下一下地朝门洞里戳,水城起先还看不出来他在干什麽,不过正说著,那破旧的门竟就吱嘎一声往里开了。
阿勉雀跃了一声道,"果然还开得出来!"水城这才发现那小子竟然还有入室的天份,便突然有种果然是别人家曾经呆过的地方,换成是他,是万万不可能知道那扇破门还有这种进入的门道。
水城跟著阿勉进入那仓库样的教室,阿勉指著满地灰尘堆积的地方正儿八经地介绍道,"这是我们社团活动室,以前也是音乐教室。"
林水城这才认出阿勉手指著的那一堆灰尘,竟然是一座庞大的老式脚踏板风琴,旁边一个柜子里还搁著铃鼓,砂槌,三角铁,响板,吉他,小号之类的乐器,居然还有扬琴,只是断了大半边的弦,弦架子也断得七零八落的,不过收得倒还整齐,却全都积上了厚厚一层灰。
阿勉打开了踏板风琴的盖子,自己倒先吃了好大一口灰,捂著鼻子咳了几声,朝水城做怪脸笑,"以前这些东西还都有在用时,我们辅导员很宝贝的,平时不轻易给学生自己用。不过不是社团活动时,大家还是会溜进去偷偷玩,只是那时是不好弄出响声来的。"
"被发现了你们辅导员会打人麽?"
"老麦不打人,骂人倒是厉害得很。"
"是老头子啊!"听见那怪异的称呼,水城失笑。
"其实还不过30刚出头,不过他本人还挺喜欢大家那样叫他的。"阿勉说,"那年代的人貌似都特别受迈克杰克逊的荼毒,他又是尤其迷,常常一开心起来就在我们面前学老迈那种猥亵的舞蹈,为人师表的却一点也不在乎摧残小学生幼小的心灵。"
阿勉捧著胸说得高兴,还手舞足蹈起来,"不过小孩子们倒觉得那样跳舞酷,话说我们社团十几个人,有一半都能学像了。......再还有好玩的,那时我还刚进社团没多久的事情,有个毕业班了才来参加兴趣小组的学长,他其实是听说老麦是乐器通,就想来免费学下萨克斯风的,结果进了社团才知道是上了贼船了,我们社团穷得很,学校也没金援,买不起那洋玩意儿,所以最後还是被老麦连拐带骗地学了大半年的喇叭,後来第二年他在中学里终於还是学了萨克斯风,然後在他们学校里元旦文艺汇演还要上台表演,请了老麦去看,回来後老麦就大哭,我们还以为他是感动的,结果他却是在那里悔不当初,说是自己亲手毁了一个孩子光明的人生云云,因为那学长吹萨克斯风的架势怎麽看怎麽像是在那儿吹喇叭呢!"
水城黑线了,"你们这老师真有意思,现在还在教麽?"
"我现在连他的联络方式都没有了。"阿勉遗憾般地微微沈默了一下,然後回答道,"我转学前一个月,他和学校里的另一位男老师也转了校......我是後来才听说他们在一起的。"
"所以你才那麽容易接受同性麽?"水城微微皱起眉头。
"也许是那样吧,不过那时候倒不会跟自己联想起来。"阿勉摸摸鼻子,"只是後来我想,因为像他那样的人也这样选了,所以这种事情即使不那麽被旁人认同,却也一定不是错的。老麦不是那种随便的人,一定也是用心想过的。"
"对不起。"林水城突然低了头,"阿勉,我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也许你会觉得我太轻浮了。"
脸上出现阴影的林水城长发掩住了鼻尖,阿勉侧头看著那样颓唐的水城,突然觉得因此内疚的林水城可爱。就仿佛淘气的狗儿知道会被责骂,而耷拉下了耳朵。而这个时候他的主人要怎麽做呢?阿勉笑了,伸手摸了摸水城的发顶。
林水城的发丝很细,随著他的抬头从阿勉指间滑过。让阿勉心中涌起了满满的怜爱。他摸摸林水城的耳朵,吻上了他的脸。林水城的眼里似乎还有迷惑,就那样定定地看著阿勉放大的脸,忍不住害羞起来的阿勉於是叹了一口气,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林水城,你知不知道,现在对於我来说,珍贵的东西,也许就是你,能够如此般地,参与著我的记忆吧。
□□□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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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还没有来得及到换季的时候,第一次的台风却突兀地到来了。
在听到远处传来的台风警报时匆匆跑出去後,才发现被困在了山间。原本预定的公交班次停开,移动电话的信号也是空格,通讯也一下子断开了。
起了风,吹得树枝劈里啪啦地响,偶尔夹杂著几滴豆大的雨,也渐渐地大了。
不得不退回到空无一人的学校里的时候,靠了墙坐下的林水城笑了。
阿勉搬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皱著眉,好奇地问水城有什麽好笑?
林水城抬手指了指窗外,"阿勉,你看,还是下午,天却黑了,等一下更是会全黑吧!我们,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困在这里,直到死掉呢?"
阿勉楞住了。然而又听不出林水城言语间有开玩笑的意思,但那孩子偏偏就是笑著那麽说的,所以那笑容更显得诡异。
"怎麽会呢?水城,台风很快就会过去了,最多到明天早上,我一定会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