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得了空,便打开了手中的纸袋,里面是一罐可可和一罐蜜瓜奶茶。水城启开了那罐可可的拉环,喝了一口,然后伸手递给阿勉。阿勉跟了他一整天,中途虽说得空吃了几个大饼,但一整天却没碰过一口水,这时也感到有些渴,便也不客气地想要去拿那罐蜜瓜奶茶。但是水城却坚持将可可塞在他手上。阿勉突然觉得有哪里说不出来的怪异,但是也不疑有他地拿过来咕噜咕噜地仰头喝了下去。
原本也许有加热过的饮料,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温度了,香甜中有淡淡的苦涩味道。
这个时候,水城突然朝阿勉笑了。
阿勉从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水城笑过,那孩子长得很是清秀,所以笑容竟然是非常清澈的,阿勉有点发呆,然后不知怎么地脸也突然红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一幕若是被人看到会怎么想。他有些庆幸此时的地铁站很安静,过道里,只有一个流浪汉拥着破被子,正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Do You Remember
走出了地下隧道,冷风吹得阿勉猛一激灵,脸上的烧也被吹得退了不少。
他回头去看身边的少年,水城此时竟也正看着他。
其实阿勉也并没有那么确定,那孩子眼神迷迷茫茫的,看的的确是自己这个方向,但又好像没有焦点似的。
阿勉忍不住回头去确定身后有谁,但将近午夜,地铁站外面是大马路,这个时候连车都稀稀拉拉的没有几部,更何况是行人。
他到底在看谁?阿勉不敢多想了,他怕自己再想下去要开始炸毛了。
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插到牛仔裤后袋里,确认身上带了多少后,问水城:
"你怎么回去?要打车么?我送你。"
阿勉边问又边觉得好笑。他们两人才刚从交通工具上下来,这会儿却又要四处找交通工具了。
地铁终点站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外,马路对口,只有一个包裹在霓虹里,红艳艳的长途汽车站的大牌子在那里忽闪忽闪地晃眼睛。阿勉真怕水城一个冲动要连夜出城去。他顿时苦下了脸,身上还没带那么足够的钱啊......
水城摇了摇头:"我还不想回家。"
听到他的声音,阿勉竟愣在当场。
一整天,那孩子都没有开过一次口,这时候,阿勉以为他又要用摇头应付,却不想他回答了他。
水城的声音是这样的么?沙哑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清澈,毕竟事隔两年,阿勉一时回想不起水城当年的声音。而现在,他心里突然升起了古怪的感觉。
林水城身上分明穿着学校制服,胸前别着XX高中的校徽,肩上还斜挎着书包。可是他竟在时近午夜了还一脸满不在乎地说"不想回家。"
"不行!"阿勉大吼了一声,鸡婆的个性顿时冒出头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高中生怎么可以彻夜不归!你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阿勉将腕表抬到他眼皮底下,训斥道。
水城仿佛被他吓呆了,傻眼地看了看表上指向23点钟的指针:"还没怎么晚啊!你不是也没回么?"
"还没怎么晚?"阿勉这才想到自己那学校的门禁时间已经过了,立刻垮下了脸,"我们学校这时一定都关门了......"
"那就别回去嘛!"水城看他沮丧的样子,竟又痞痞地笑了。
"不行,你得回家!"阿勉非常执着。那小子今天很古怪,他一整天的时间以及错过门禁的哀怨绝对不能到这里白费。
水城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看向阿勉,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回家就回家,你也一起来。"
阿勉按捺住想要赞他"乖"的冲动,点头答应:"如果不会打扰的话。"
毕竟他正烦恼着回去时要怎么跟宿舍保安解释晚归的原因,总不能说坐环行地铁时坐到睡着,结果赶不回来吧。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外宿。
水城轻轻笑了一声,静夜里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让阿勉小小地竖了几根寒毛。
"别客气,这时候我家没人。"
阿勉听着古怪,"咦"了一声,但水城却没有理他,三两步跑到街上招车。
水城的家并不远,到水城开门进去时,室内果然一片漆黑。
水城一进门便一路乒乒乓乓地往里面冲,被丢在玄关的阿勉有些拘谨,只呆站在原地,借着微亮的月光打量着客厅,也不敢开灯。他实在怕水城的家人被吵醒,然后突然冲出来。所以阿勉一下子尴尬得想要走人。
但直过了好一会儿,却真没有见人声,阿勉不禁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个家未免冷清得太过。怪不得水城之前会不想要回呢!
阿勉摸索着走进,阖上门,找了张沙发坐下,然后等过了好半晌,还是没什么声响,便大了胆子找了开关开了灯。室内顿时大放光明,阿勉这时也看清了些。
房间里倒也整洁。和两年前阿勉来的时候,摆设也没有什么大改动,一旁大开着门的房间应该是浴室,阿勉走进去看,水城果然还在那里,脸向下贴在洗手槽里,两手朝两旁垂着,一动不动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死尸。
阿勉稍微黑线了一下,近前去拉起他。水城身体软绵绵的,阿米巴虫子似的一下便趴在了阿勉身上。
"你干吗?"水城现在的个子已不算小,阿勉差点被压倒,不由得惊叫。
"我没力气了......"胶在他身上的那一团肉发出沙哑虚弱的声音。
阿勉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有点脏,挂着些口涎,明显刚吐过,顿时了然。
这小子已经一整天粒米未进了,之前却能保持安之若素的模样一直坚持到回家。实在是极为强大的一只。
阿勉没有嫌恶,反倒顿生敬佩之心。他撕了卷纸,擦干净他的嘴角,反手接了些水让他漱口,拖着他回了客厅。
将他安置在沙发上后,阿勉左找右找,找了几片饼干塞进他嘴巴。水城身体不动,只两片嘴唇开始缓慢做咀嚼状。阿勉看着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有些辛酸(poo:你辛酸什么啊?勉妈妈。勉:你才是他妈吧?你怎么一点也不疼他啊?那孩子多可怜。poo:嘿嘿,有你可怜他不就好了。)。
水城只管吃他自己的,阿勉问什么也不答。阿勉没有办法,只得自己跑厨房,摸索着下些面条给他吃。阿勉虽然家里不是独子,但爸妈和弟弟都是勤于家务的人,从小根本轮不到他动手,直到后来住了校,才勉强会煮些泡面。严格一点说,阿勉其实是个家务白痴。所以一碗面条花了他老大的功夫。煮出来的样子却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水城斜了眼睛,盯着阿勉端过来的那碗貌似泛着些黄油的面疙瘩看。
阿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嗯......只找到一个鸡蛋,没来得及好好做......"
水城站起身,回头找了些酱油浇上,也不说什么,安静地吃了起来。
阿勉这一整天塞了不少掉渣烧饼,此时倒一点也不觉得饿,在水城身边站了一下,便环顾四周,没话找话。
"你爸妈这时候还上班么,真辛苦......你家挺干净的。不像我家,尤其我弟老东西乱丢blablabla......"
仿佛那面条是绝顶美味,水城却只是埋头吃着,根本不理阿勉。唱了一会儿独角戏,阿勉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傻,他想要就此告辞离开。但看着那孩子又不免有些担心,站起身却又犹豫了,踱来踱去最后不由得停在客厅角落的一架钢琴前。
阿勉知道小菊的钢琴弹得很不错,却想不到水城也会弹。
转念一想,那两人其实一直都是有着很多旁人无法插足的共同之处。就连最后的礼物和言语,她都是留给林水城,对着他说的。而自己,却连嫉妒的余地都没有。无意识地拿食指轻轻敲击琴键,钢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听着听着,阿勉不由得有点寂寞起来。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阿勉并没有发现水城走了过来。所以在指间加入了乐音之后,吓了一跳。
水城朝他轻轻一笑。另一手也加入,试了试音,便大方地弹奏起来。
熟悉的旋律飘进阿勉的耳里。阿勉一怔。
大概是自己刚升上高中过了一个学期的那年冬天。他,小菊,还有水城三人,在离学校不远的茶餐厅里,他弹着吉他,和着小菊的钢琴声,水城端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这是林水城面对自己时,唯一没有表现出明显敌意的安静夜晚。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水城用他沙哑的声线和着柔和的乐音轻轻唱起来。
阿勉到这个时候终于想起这一天不仅只是小菊的忌日,而且,是水城的生日。
没错,这一天,正是林水城十八岁成年的生日。
到飘飘忽忽的钢琴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水城不经意地仰头。阿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墙上的石英钟的指针此时正打在午夜12点整。
阿勉脑袋一片空白,只来得及慌慌张张地脱口而出:
"生日快乐。"
暖
阿勉最终没有离开,因为他觉得水城有点可怜。
十八岁那么重要的日子,父母却都不在家。而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误打误撞的话,也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是既然在这里了,既然知道了。凭阿勉的个性,就不会这么轻松地抛下他一个人。所以就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阿勉后来也想过好几次,如果那天不留下的话,他和水城现在会变成怎么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阿勉都懊悔着。不过当后来水城问起时,他又觉得,就算是重新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无法就那样抛下水城一走了之。
你啊,你就是那样的人。听过阿勉的内心挣扎后,水城却狡黠地笑了。
阿勉不认床,虽然和水城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但疲累的阿勉借了林水城的地儿,却只是在最初的几分钟不自在后,便也安稳睡去。当时其实是一个就快开春但却天还寒着地也还冻着的时候,半夜里尤其冷。所以阿勉虽然一开始还背对着水城,保持着必要的客气距离,可渐渐睡糊涂了,就很本能地凑到水城旁边,使劲蜷着身子取暖。
水城本就是个极为敏感的人,有个人在身边毕竟睡不安稳,更何况阿勉还老将脑袋往他的的身上钻,阿勉块头大,水城踹了好几次也踹不开,懊恼着直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反正睡不着,所以他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静静回想过去的一整天。
和去年一样,一大早便跷课去拜祭小菊,之后心里便有股发散不了的悲凉情绪,所以一直就恍恍惚惚地。回忆着以往与小菊一起走过的路,一起去过的店,只漫无目的地游荡。昔日的回忆明明还仍旧那么深地刻在心版上,却又仿佛离得很远了。街上人流来来往往,身边却少了一个唧唧喳喳的女孩,不由得觉得寂寞。
原本以为,也许一直走下去,这个世界上最后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呢......
却没想到,那个家伙竟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水城不禁回头看了睡得毫无防备的大男孩一眼。仿佛回应他似的,对方咕哝了一声,下意识地揪紧了被子。水城这时也感到冷,扯了扯又夺不回来,便挪动身体靠紧了阿勉。近到对方的呼吸都碰到了自己的脸上。
微微竖起了寒毛,但是水城却惊讶地发现,人和人靠近了之后,当气息交融,体温相触后,感觉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暖。那是仿佛能被救赎似的暖意。
而小菊离开后的这两年,这样的温暖却仿佛成了奢侈。
因为被与人群隔离了开来。被关了起来。被自己--
这两年来,水城从不主动与人说话,就算被询问,也不愿意回答。因为他的反常,父母开始互相埋怨争吵。最后,由于厌恶与静默得像鬼一样的儿子成日相处,父亲在年前便离家出走了。
中考的成绩一塌糊涂,连普通高中的分数线都上不了。母亲终究还是不愿意看着向来成绩优秀的儿子就此辍学,找了间私立学校,硬是塞了些钱让他继续念。没有朋友,住到寝室里也因为沉默而不断被排挤。最后只得回家通勤。有一次有个不知底细的代课教师让他上课回答问题,反复地提问后却见他只是咬着嘴唇不说话,在还没有批评出声时,便有同学起哄说"老师林水城是哑巴的",之后,他便更加理所当然地沉默。
这个世界上除了小菊,再没有人会主动靠近自己了吧。
他害怕遗忘。为了告诫自己,让自己借此深深记住失去小菊的痛,永永远远记住。因此对任何其他人孤立自己的举动,他都安之若素。因为他觉得那是报应。甚至都是自己主动要来的。
所以那个阿勉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生日快乐,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我,不是应该被抛弃的那一个么?
......我永远都会陪在水城身边。我们永远不分开!
"是你么?......"
菊,我知道你一直是信守承诺的人......但是即使是那样伤害了你的我,你也愿意原谅么?
在黑暗中,水城久久注视着身边熟睡的男孩。阿勉的脸藏在射进窗棂的月光阴影之下,看起来不太分明,所以有很柔和的轮廓。水城笑了笑,拦开枕头,单手支起下巴,伸手去摸阿勉的脸。眼睛,鼻子......他的吐息平和徐缓,皮肤干燥,隐隐有种温暖的感觉。
李多勉身上的味道,其实和菊是很相像的。暖暖的......
也许那一天的水城,因为寂寞而体内伏着迷狂的兽吧。被轻微撩拨后便无法停止下来的蠢动让他不能自已地低头去吻了阿勉,鬼使神差般的。
刚开始还有些微讶异自己的举动,所以停顿了一下,不做声地后退。但因为对方没有发现,便又大了胆子再次靠过去亲吻。这次是嘴巴,从试探着碰触渐渐直到唇舌放肆地与之交缠,睡熟了之后对方的唾液有点粘也有点甜,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因为舒服而吮吸了起来。
阿勉因为被不断骚扰而终于惊醒后眼前出现的便是林水城放大了的脸。他有一瞬间以为是在做梦,但又觉得这梦来得太不靠谱。勉强推开,却又被林水城再次袭击,对方翻了个身,干脆完全压了上来。
"呃......你怎么了?"
黑暗中看到对方居高临下的眼睛,阿勉心内不由得挥不去怪异的感觉。
林水城并没有望着自己--那幽幽转转的目光,就好像透过自己,迷失在另一个世界里似的,抓不住一丝一毫的焦点。
阿勉只是迟疑了那么一下,便被水城重新又覆在身下,他张了手臂来束缚般抱着自己,与指尖同样冰冷的嘴唇游移着在自己脸上继续亲吻。
在被亲吻到脖子上时,阿勉重重地打了个寒颤,不过慢慢的,对方的身体便感染了自己的气息。水城举起一只手,从顶上扯过被子,蒙头蒙脸地将两人盖住。阿勉的视野在完全变黑后,彼此之间喘息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便清晰了起来。急促的呼吸喷在脸上,开始还带着些风的冰凉,渐渐就变得潮湿温热了起来,袅溺的情动味道,渐渐迷乱的神思。也许男生的身体本来就总是等待在寂寞中的吧!虽然明知道不好,明知道怪异,但那个时候阿勉真的完全没有想到拒绝。
视线的阻隔可能也是一大原因,那让放纵变得如此顺理成章。对方的撩拨也恰到好处,充做睡衣的T恤一直被卷到了颈下,背部被时紧时慢地抚弄,乳头也被对方嘬在嘴里。阿勉被挑得全身无力,胸口发堵,只想探出头去呼吸。但是却被阻止了。
"不行......"阿勉暗叫糟糕,因为身下竟渐渐抬头。就算意识还在浑浊不清之间,但直觉还是告诉阿勉当前的状况并不正常。而乍一碰触了对方那与自己相同的也开始勃起的性征时,阿勉哀叫地后退了一步。
"喂,喂喂......"他挣扎地扣紧了林水城的肩膀,喊道,"你不会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吧?该冷静一下吧?"
而那清清冷冷又带着一丝分不清是原本就是,又或是被情欲鼓惑而起的沙哑嗓音,就那么安静地传来:
"为什么?"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阻绝了阿勉的所有声音。水城搂住阿勉的肩膀,翻身坐起。在对方还没有说出冷的时候,拉扯了被子重又紧紧包裹住两人。于是阿勉就那样背靠着墙,胆战心惊地被水城牢牢地圈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