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星空————西陵歌者

"可是......提督！"洛基有些着急。
我回头对着他一笑，知道他在后悔不该把部队留在村子里，不过我此时却明白自己真正想做什么。看了一眼那长老身后寸草不生的山洞口，对他说"一起来吧。"
"......"长老似乎要说什么，我解释道："这是我的助手。"于是他尊敬的鞠了一躬，"那么请两位跟我来。"随后便走进那黑魆魆的山洞。向里面走了大概几十米的路程，我们又看见了光亮，一扇巨大的门呈现在眼前，两边点着最最原始的火把。长老走上前，把手按在了指纹识别器上。门"嘎吱吱"的打开了。"请进，请进入神的安眠之地！"长老把我们引进了门里。里面的光线并不充足，空气也很潮湿，一跑楼梯盘旋向下。不知走了多深，"好热啊！"洛基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侧头看看两边，很粗糙的石壁，蜿蜒着粗大甚至是在蠕动的管线，稀疏的凿着一些小龛，里面点着不是靠什么能源维持的灯。
终于踏到了平地上，面前又是一道门。"救世主，您将见到在此等候您的神的仆人。"长老回过身来，亲切的说。随后打开了身后的门，从容地走了进去。
"啊！"等到看清那长长的走廊式的房间两边摆放的水晶柱一样的东西时，洛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叫。我没有怪他，因为我也惊呆了，同时感觉腿在发抖。
我觉得自己简直进入了一间人体标本陈列室。每一根柱子里都充满液体，而那里面都浸泡着一具人身！"这......这是？"
"这些都是神的仆人，他们像神一样休眠了，追随着神去寻找星之尽头。"长老好心的向我介绍，"这一个是我的，再过两天就会完工了！"他微笑着看着最边上的一根柱子，一脸的平和与满足。随后一摆手，"救世主，请您这边走。"
在那长长的陈列室中穿行，我的胃里在不断的翻腾。柱子中的人体，不，随着年代的上溯，我简直就是看到了活生生的尸体自然腐烂的过程，如果原谅我对这些死者的不敬，我就可以直接的说越到后来那里面的就越接近一堆烂肉和一些不知所谓的有机物的团块。旁边，洛基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绿了。
"您马上就会见到神了，"长老在这间屋子尽头的门前回过身来，"不过，这位先生，请停在这里等一下。"
"提～督～！"洛基大概也是在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洛基，我想你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吧？"
"可是，提～督～。"
"我很快就会出来的。"我尽量做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跟着长老走进了那扇门。
......
寻之切切，道阻且长。
念之切切，吾誓宛然。
即始且终，吾愿如斯。
忽远君子，星之何方。

神之往寻，思眠悠长。
主之往寻，神哉神哉。
神哉神哉，神之欲张。
......
刚刚走进屋子里，耳边便响起了嗡嗡的诵经声，天，里面有近百个教徒，正虔诚的面对着一个巨大的装置朝拜。
"救世主来了！"长老轻轻的说了一声，马上，最边上的教徒就从中间分开，随后依次向里，谁也没有说话，甚至也不抬头看我一眼，但是人群却以极快的速度让出了一条通路，仿佛在海中分开波浪。我紧跟着长老，在那永不停歇的诵经声中，向前走着，穿过了人群，长老突然停下了，回身向着我一摆手："救世主，神就安眠在这里。"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看见一具干尸或是其他什么绝对自然却又非自然的景象，我还是被眼前的巨大的机械惊呆了。我身处的这个最底层的大厅，实际上是一个天然硕大的洞穴，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在那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穴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各式各样的文字，在文字的中间，仿佛是攀缘植物的枝蔓一样的无数管线，蜿蜒伸向圣地的各处。现在又来到了洞穴的尽头，所有的管线都汇聚在最最原始的石壁的脚下。那里有一个湖，一条狭窄的没有栏杆的平桥一直延伸到湖的被水气弥漫着的中心。"请您这边走，"长老恭恭敬敬的立在桥头，同时向着湖中心一个隐隐绰绰的硕大无朋的影子一摆手。
我静静的踏上了通向神的桥，沿着寄生虫一样的电缆一步步走近那传说中的机器。一阵阵热浪向我扑过来，我才知道这里的一切能源来自地热。心中不由掠过一阵蹊跷，这个星球上的科技，应该还没到能够如此利用地热的地步吧？怀着这样的疑惑，我穿过了迷雾。
"这是......！"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外厅中那些近乎于野蛮的尸体保存方法。"神啊，难道你真的是神吗？"我轻轻走近了那些枝蔓的尽头，仿佛块茎一样的钢化玻璃的罩子，看着在里面沉睡的神的肉体。一点都没有腐坏的迹象，他的赤裸的身体微微向后倾斜着悬浮在罩子中不知名的液体内，两条腿自然而轻松的并在一起，十根手指交叉着放在小腹的上方，脸微微向上仰着，挂着安详的宁静的微笑；柔软的浅棕色短发，随着里面液体的流动而缓慢的飘舞着。
不知不觉摘下手套，把手指轻轻按在那罩子的表面，能够感觉得到，里面液体的流动和那身体缓慢的脉动，还有能量的循环。难道真的是活的？无论是里面的"神"还是这传说中的永生机器。无数根管子伸进线面滚烫的湖水，完美的设计和运作，便是在这诡异的地穴中似乎与这个星球融为一体的神沉睡的最佳的温床。
"是‘造神'时代的产物吧？这样的话非但不会被破坏，反而很好的保存了下来。"我轻轻的说，眼睛凝视着温床里那年轻而沉静的面孔。--又是一个失陷在永生的幻梦里的灵魂吧？
神之往寻，思眠悠长。
主之往寻，神哉神哉。
神哉神哉，神之欲张。
......
身后隐隐的传来教徒的诵经声。"那么，如果我是救世主，我应该寻找什么呢？我的神。"随着不受控制的喃喃自语，我自己也变得迷茫和恍惚了起来，这时一道奇异的光芒射进了我的眼睛，我循着光芒看过去，在那"永生机"的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屏幕，一行字在其中不间断的滚过：
远来的人啊，请告诉我星之尽头在何方？
我凑了过去，手指自然而然的放在了前面类似飞船操作面板的键盘上。
......
亮光消失了，我站在那里楞了半天，心里只有一个问题：我做了什么？我只是输入了一个答案而已，可是现在那也许不间断的滚动了几百年的字从此就永远消失了；心里蓦地一颤，倏地回过头去：也许那个沉睡了几百年的神，从此醒来了，变回了凡人。
......可是，下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梦
"洛基，"
"是，提督？"
"你说，星星的尽头在那里？"突然又想起了那件事，转回头去问同样在舰桥上无所事事的家伙。
"提督？"
"星星的尽头，就是宇宙的尽头吧？"
"提督？"
我眯起了眼睛，山洞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洛基是不知道的，还有那个梦境......
"提督，我想，星星的尽头就是自己怎么也达不到的......"
"嗯？"我微微的侧头，"说下去。"
"提督没有看过吧？《星之尽头》，最近才流行的一篇小说，因为小说的缘故，大家都把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恋人称作‘星之尽头'......"他尴尬的笑了笑。
"是么？"可望而不可及的恋人......"洛基，你知道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有星之尽头呢。"不知道为什么，从那里回来后，就变得十分的坦白。
"提督？可是依下官之见，提督不可能有被人拒绝的经历的。"
"不，不是被拒绝，而是根本没有表白的机会？"
"提督的‘星之尽头'，难道......我真的很遗憾。"洛基脸上的表情很有意思，我知道他现在正和我的飞行中队长坠入了爱河。
"不，不是，他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我笑了，有点恶作剧的成分，"他在三百年前就死去了，不，应该说是失踪了。"
"提督？"洛基的眼睛一下子睁的老大，大概是终于发现了我这个才三十五岁就象个老头子一样的家伙身上终于有点好玩的地方。
"仑加......"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才发现每日念及和说出口时的感觉还真是不一样。
"难道是那个......"洛基稍微迟钝了一点点。
"没错，就是那个科学天才，"我说了这句话便自觉的闭上了嘴巴。如果不是他完善了低能耗下的生命维持系统，三百年前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追求永生而走进玻璃笼子，也就不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那场著名的"灭神运动"里被自己的后代拖出来销毁掉......这些事，即便是在军人的历史教材中也是会提到的。然而也正是从这时候，人们才真正开始认识到了，哲学似乎应当走在科学的前面。
"20岁的时候，就已经是联盟科学院的研究员，21岁时却疯狂的迷上了失传已久的‘占星术'，为了找寻失去的典籍，而在银河的边缘游走于原始状态的行星，30岁的时候终于杳无音讯的家伙--马尼卡·以赛亚·仑加。"这段话早已不知不觉背得滚瓜烂熟了。
"历史书上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自私的为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爱好而突然辞职，联盟的科学进度至少会比现在超前三十到五十年......"洛基断断续续的回忆着。
"洛基，如果我不存在，是不是早晚会有另一位少将来巡视这片边境星域呢？"
"提督的意思？"
"即使落后了三十年到五十年，那么总也会有到来的一天吧？在时间与空间都为无穷的宇宙里，这又有什么区别呢？除了，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是不一样的，每个人只有可能获得一次生命......，"
"是，提督。"
"那你说，当代的历史学家以此为依据对他那次姑且称为对全人类不负责任的逃离，是不是有一种自私的成分呢？只不过是因为在自己的时代，没有能够享受到理论上应该来到的科学带来的利益与舒适？"
"这个，好像还不能这么说吧？毕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的。"
"洛基，你认为在这个宇宙里，一个人和一百亿人究竟有多大的区别呢？"
"提督！"洛基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呵呵，我知道，身为一个人类，我是不能这么想的。不过，其实现在的很多设备像睡眠舱啦，医疗舱啦等等，说到底也还是以他的研究成果为基础，说他对人类不负责任吗，他做的已经比一般人多了，只不过是没有像当时宣传的那样，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人类前进的事业而已，问题不在这里，而且，......"我突然停下不说了，下面的话，似乎也只体现了我的自私吧：人类究竟要往什么方向去呢？连方向都不确定的话，又怎么能说我们迈出的脚步是向前还是向后呢？也许，马尼卡·以赛亚·仑加的逃离，那晚来的三十到五十年的"永生机"，正是把人类向正途拉近了一点点......突然，我心中又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他还活着，也许就会阻止那场‘造神'运动，阻止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无知又自以为是的人们滥用......；也许他之所以离开，就是因为已经想到了，如果再让自己的才智这样爆发下去，带给人们的也许只是一场灾难而已......最大的受益者无非就像，就像在a－13上的那位"神"一样，只能永远停留在一个美梦中罢了。
"抱歉，不过真的很意外，提督竟会对三百年前的古人如此着迷。"洛基打断了我的冥想。
"我也很意外，只是从第一次学到他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他很传奇，也许历史学家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30岁突然失踪，银河的历史一定会与现在不同，只是，总觉得不会是他们推测的那个样子。"我笑了一下。马尼卡·以赛亚·仑加，尽管历史上有人扼腕叹息：他错过了仅有的一次把握历史之笔的机会，永生机也成为了永动机一样的不和谐的一页，但是我的心灵深处却总觉得并非如此，他仿佛是淡然的瞥了摆在自己面前的空白史书，然后撕下了属于自己的那页，带着它远遁。历史上关于这位天才的确切记载少得可怜，研究他的人也寥寥无几，我自知没有史学家的天赋，所以也就没有再沉湎埋首于那成堆的只言片语间偶然提到他时心理的满足，而把他放在心里，任由自己的想象，令这个曾经活过的人再度的丰满起来，想象他的生活，他的经历，他的幸福与死亡；想象他对星星的迷恋一如我对他的迷恋。
"提督！"洛基突然叫醒了沉浸在幻想中的我："有求救信号传来，地点：a－13!"

 

 

如果神在寻找星之尽头，那么救世主呢？救世主该寻找什么？

醒

"救世主，请您救救神！"
没想到临走时给当地留下的小型通讯器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可是我现在却没有半分得意的心情：上当的人是我，前面歼灭的那一小撮海盗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主力应当潜伏在左近，等待我们从那里洋洋得意的消失。
"全舰队掉头，全速赶回a-13行星！"我的拳头重重的敲在了主控电脑的操作盘上，心中却不知为什么一直在默默祷告：神阿，你可千万不要出事！
"提督？"洛基凑近我的身边，"提督，是不是应该准备登陆作战了？从飞船在空间中留下的轨迹来看，人数应当不少。"
"洛基，你说我是不是很笨？"我抬起头看着他。
原本反应极快的家伙呆了一下，为难的说："这个，提督，正规军对于游击作战本身就存在劣势。何况，是早就与于我们周旋多时的海盗，彼此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我不再说话了，洛基说的话我在上学的时候就不止一遍的听教员讲过了。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心中的懊恼却是无与伦比的强烈，再凶狠的海盗，也不至于为了要躲开军队的监视，而故意让自己的同伙去送死，诚然这样作战，权衡起来，损失当然要小于正面对决，可是他们是海盗！虽然我对海盗深恶痛绝，但是惟有一点始终让我佩服甚至是敬重：他们决不背叛自己的同伴。不像军人只根据或然律和理性行动。但是现在，竟然有人眼睁睁的让同伴去送死，只为了，只为了，神，吗？
"提督。"微微的振动过后，又再次将落在这片土地上。
"第五，第六小队留下来守卫舰群，其余的人全部登陆！"我一面接过洛基递来的战斧，一面下达命令。比起守卫联盟中心的舰队来，边境舰队的陆战军不知要强上几百倍。
......
"提督，整个村子都查过了，没有生命反应。"洛基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有向山谷前进的痕迹。"
"走。"我听到他的报告，并没有感到十分的震惊，一个可以命令自己的部下去送死的海盗头子，没有理由对反抗他的村民们慈悲。只是为了神，值得吗？
在前往圣地的路上，又陆续看到了教徒们抵抗后被杀害的尸体。洞口，长老倒在那里，他是自杀的，但是一双手却在死后被砍下作了前进的钥匙。在洛基的强烈要求下，我没有冲在最前面，而是在层层保护之下，穿过染满血迹的一道道门，向着洞内前进。你真的是神吗？为什么需要你的信徒来保护你，需要救世主来拯救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