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发霉桃子

作者:  录入:01-06

男人们在临时担任指挥员的冯?荣格爵士的调度下骑马围成半圆,准备将即将现身的猎物包围。塞利安跟着女眷们退到后面的安全区域--不仅因为对这一活动的不热衷,他的手上除了赶马的鞭子,就再没有像样点的武器了。看到身边的女人们个个张起手中的软弓,想要略显身手的样子,塞利安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艾尔布雷希理所当然地处在这个圆弧内围的正中心,右手举着锋利的长矛。他喜欢这种直接的手段,透过武器的震动感受猎物临终的挣扎;如果没有矛或剑,他宁愿用匕首跟对手斗个你死我活,也不屑使用弓弩。
屏息的等待。
终于,一阵撩人心魄的沙沙声过后,一头硕大的灰熊在守林人的驱赶下从前方的灌木丛飞奔出来。
猎人们发出惊喜的呼喊。这季节里,刚从冬眠中醒来的熊往往又瘦、皮毛又差;但这一头非常特殊,不但个头十分肥硕,毛色也相当丰亮,显然是在短时间里就迅速把自己给养结实了。
当然,这也意味着这野兽一定非同一般地狡猾和凶猛。
"不许放箭!把它留给我!"
艾尔布雷希大声命令众人,收短缰绳准备出击--这样一头猛兽作为今天的第一只猎物,实在是令他再满意不过了。
"它逃不了!这老胖子!"哈恩在一旁为国王助威,心里却犯痒痒,想要冲上前拿自己的长矛也朝熊肚子捅上那么几下。
用盾牌护身的守林人和士兵们呼喊着从灌木丛里追赶出来。面对前方杀气腾腾的人墙,又感受到身后穷追不舍的逼迫,被困的灰熊焦急地在中间徘徊,不时发出绝望地低吼。
看着这头马上必死无疑的可怜动物,塞利安生出一种奇妙的体验:仿佛站在那里哀号的正是他自己,面对前后左右的攻势,无处可逃。
突然间,嗖的一声尖响在他的耳边响起。
紧接着是震人心魄的咆哮。
也许是过于激动,也许是手劲不够没能稳住弦势,位于塞利安左边身后的一个年轻女人失手放出了箭,而且竟然射中了熊的右肋下方。先不说已是蓄势待发的国王对这擅自之举会有怎样恼怒,受伤的野兽在这突如其来的剧痛刺激下,终于引发了其为求生所作的最后拼搏--凭着疼痛,它认准袭击发出的方向,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箭和石弹像雨点般射出,因为与熊的攻击方向直对的正是贝尔莎?冯?罗斯莱特。
马看到这样的狂兽早就吓得不敢动弹,再加上女骑手们也一个个惊慌失措,更加无法驾驭。作为距离国王的情人最近的男子,塞利安根本不去研究对方的身份,甚至忘了自己手无寸铁的事实。他用戴马刺的靴子猛夹马肚,让坐骑明白自己的意图,消除恐惧,勇敢地冲上前,拦截在女人们和野兽之间。
怒奔而来的野兽本能地感到威胁,在离他只有几尺的地方停住攻势,却依然虎视眈眈。塞利安惊恐地注视着这头濒死的动物,插在它背上的那些箭和石弹打出的血孔如此怵目惊心,他的勇气似乎要用光了。
灰熊张嘴冲他发出骇人的吼叫,露出满口白森森的尖牙。与此同时,高大的弗兰德斯马咴咴嘶鸣,与熊一起人立起来,舞动着各自的前蹄和前爪向对方■■。突然间,发现对方弱点的狡猾猛兽,挥起一掌,用锋利的爪子一举划破马肚。英勇的大马连同骑手一起轰然倒地,眼看就要成为熊的牺牲品。
女人们发出焦急的哭喊。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依然站立着的熊的胸前闪电般地穿出,热血喷涌,伴随着野兽最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
没等他的猎物完全倒下,没有骑马的艾尔布雷希丢开插在熊背上的长矛,继续朝前奔跑。人们以为他会去安慰他受惊的情人,然而国王竟在垂死挣扎的灰马旁停下,一下子跪在他的表弟身边--
"塞利--"
他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第十一章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没人会相信那个单枪匹马挺身而出,面对凶残的灰熊,保护美丽少女的英雄,正是一直以来因其文弱胆小,而被沃尔姆斯的贵族们打心底里看不起的年轻的萨克森公爵。
不管他是不是国王的敌人,当时那份无畏的勇气和完美的骑士精神,真称得上每一名正直贵族的楷模。
尤其令人称道是(也有人觉得是美中不足):公爵竟然没有受伤。
因为及早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在马倒地之前,他便及时脱身,免除了被沉重的马身所压将导致的重创;只是在落地时把膝盖和肩膀撞出几处瘀青,颧骨处被地上的树枝刮了几道血痕。这样的结果,侥幸之余,连塞利安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够意思--起码绑个绷带什么的吧。
特别是当他得知由随行的游吟诗人以此为题材,刚编的一首新歌里,他被描述成身高八尺的巨人,手持银枪,独战巨熊......很显然,为了加强故事的传奇色彩,创作者将他和那匹死去的大马--愿上帝赐福这头好畜牲--以及他的表兄的融为一体了。
作为杀死灰熊的真正英雄,艾尔布雷希的表现才是最令塞利安不解。不是说他会前来救援--哪怕只是为了把属于他的猎物杀死--正像当时令所有人感到诧异的:为什么国王没有立刻赶到他所宠爱的情人身边,反而第一个前去关心那个令他无比厌恨的表弟?
所谓"英雄惜英雄"这种东西,用在讲求实际利益的艾尔布雷希身上是行不通的。根据后来人们私底下的一致看法,国王之所以重视公爵,大概是担心他的意外丧命会激起萨克森的民愤,徒生战火。对此,塞利安也十分同意,只是还要加上一点--对方还不允许他死,至少不该那么随便地被一头熊杀死。
另一方面,一个更严峻的难题困扰着塞利安。
就是那些埋伏在附近等着解救他的萨克森贵族--他们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故吗?令他忧心忡忡的不是因此错失了一个良机,考虑到女眷们、尤其是罗斯莱特小姐所受的惊吓,安排在第二天的围猎也被取消,改于第四天,原本的休整日进行。假如那些人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变动,岂不是就这么连续白等两天?
这么一来,他的机会就只剩下惟一与计划吻合的第五天--幸而那次英勇表现没有给他造成什么行动上的不便(事后,塞利安才真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
然而在第二个休整日的傍晚,一名卫兵向他传达了国王的召见通知。
塞利安紧张万分。那天围猎归来,艾尔布雷希还没有对他专门说过什么话--几乎当他的表弟从地上站起来后,他就没再理会过他了。此后的两天里,当人们热烈传颂着公爵的勇气时,国王是惟一表现冷漠,对这一切都不闻不问的人。
假如这是在四年前,塞利安肯定会觉得对方是因为被他抢了风头,生闷气(那也够可怕的了,对那时的他来说)。但现在,他只能惴惴不安地感到这异样的沉默里另有隐情,他那颇具城府的表兄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看到他的表弟到来,艾尔布雷希轻拍了拍怀里的情人的大腿。年轻的金发女人于是回头认出了站在门口的公爵,慌忙从国王身上下来。不是因为羞于被人看到这样的亲热场面,只不过此人曾有恩于她,不免令贝尔莎对其生出长辈般的敬意。
塞利安礼貌地对向他走来的男爵小姐低头行了个礼。对于刚才的那一幕,他倒不怎么觉得尴尬(熟知某人的生活作风,因而早就有了相应的心理准备),而是对方的目光不知为何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几乎快脸红了--她确实很美,他忍不住这样想。
情人走后,艾尔布雷希请他的表弟坐在自己面前不远的一张交椅上。
"刚才我们提到了你。"他对塞利安说,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她对我说,萨克森公爵是个勇敢而善良的人。"
"那只是我应该做的,在那种情况下。"塞利安平静地回答。看样子这次召见似乎就是要讨论这个事--他打算怎么办?奖赏他?绝不可能。
果然,艾尔布雷希仰头大笑起来:"当然,你也是男人嘛。"
塞利安低下头,不让脸上的表情被对方完全看到--这句尖刻至极的讽刺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恼怒。他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站在角落里还有两名卫兵,多少松一口气--不管有多邪恶,艾尔布雷希从不会当着其他人的面对他作出任何非分之举。
"哼,居然有女人夸你勇敢。"年轻的国王不屑道,用轻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金发青年,"高兴坏了吧,塞利?"
没有回答,塞利安做了个不易被察觉的皱眉。听到对方突然叫出他的名字令他感到莫名地在意。他抬眼偷偷瞄了瞄眼前的男人,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英武面孔,这当然是艾尔布雷希,他那个傲慢不可一世的国王表哥。可为什么,就在两天前,当他躺在冰冷的地上看到那个朝他袭来的人影,一个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他自己的艾尔布雷希,为什么反而陌生得教人不敢相认?
还像那样喊着他的名字,好像他真在乎他的性命似的。
仿佛没有留意对方的思索,艾尔布雷希继续说:"她曾这样夸过你吗?你妈妈?"
他成功地吸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力。
"没有。"塞利安回答,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异样--说这话时,他的喉咙里仿佛有一股喷泉着急地往上涌。
对方冷笑一声,"毕竟她连你是她的哪一个儿子都搞不清楚,可怜的女人。"
"瞧你们都对她干了些什么?"艾尔布雷希摇着头,用感慨的语气质问他的表弟。
"知道吗?"他继续说,"我在想,也许我不该用对你的态度去对待她。"
听他这么说,塞利安猛地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的表兄。艾尔布雷希微微抬起嘴角,对他的这一表现由衷地感到满意。
"所有的事,所有这该死的一切,她都没有任何责任--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吗?"他垂着眼皮,假装没有理会对方的表情,"从一开始,对她我就毫无恶意,现在更没必要像这样约束着她,"
"--不能因为她有了你这么个儿子。"
说着,国王朝他的表弟投去冷酷的鄙夷目光,然而这羞辱并没有给对方造成多大影响。这时的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你是要放了她吗?!塞利安在心里大喊,却说不来,双手按住椅子扶手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了。
艾尔布雷希冷冷地看着公爵,"我以为你会不高兴呢,让你们母子分开。"
"我......"--不,不能这么激动,这会让他起疑的。
塞利安平息下自己的情绪,重新沉回椅子里,用平时那种谨慎的语气小声说:"我只希望她能过得比我好......"
对方眯起眼,灰绿色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的脸--他的脸上,由几道交错的血痕组成的双重十字架*赫然嵌在他苍白的左脸颊。
"为了她,无论你自己多悲惨都无所谓吗?"
塞利安沉默不言。
不,我无法想象还有比失去她更悲惨的事,他在心里这样回答自己。
平安无事地从他表兄的房间出来,公爵在卫兵们的"保护"下回到自己的卧室--所谓的"英雄壮举"只能改善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对他自己的处境毫无助益。
那么刚才在屋里,对方说的那些话又是从何而发的?最初的欣喜逐渐褪去,塞利安陷入了接踵而至的疑虑里。艾尔布雷希不是那种容易被突发事件打动的人,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了暗地里的深思熟虑。
这其中会有阴谋吗?可是正像国王刚才说的,他根本没必要也不屑对一个可怜的疯妇惩罚什么。塞利安更愿意相信这是当他表兄得知了那桩可怕的不幸后,罕见的慈善之举。
当时,当艾尔布雷希听他道出真相后的那副表情--假如真像他认为的那样,塞利安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人也会有这样的脆弱时刻。
这么看来,他真的会放了她?
可这样一来,他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塞利安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现状。再过两天,就是与霍恩斯坦兄弟约定的最后一次出逃机会。无论成功与否,艾尔布雷希都会因此勃然大怒;虽然不至于做出伤害他母亲的举动,但他肯定就此失去一个两全其美的良机。
怎么办?假装放弃,避而不去?
可如果错过这次,下一个机会会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呆得越久,他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谁都不能保证他的表兄不会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无视他以前的"救命之恩",随便找个借口将他处决。
塞利安无奈地冷笑:他确实一点也不勇敢,真正考虑起事情来的时候总是怕死得要命。
他双手捂脸,痛苦地长出一口气,抬眼看着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仆人们为他送来的晚餐。
他没有食欲,只想把那杯葡萄酒喝了好快点入睡;然而想到明天的围猎,还是不敢大意,自我敦促地拿起面包撕开一片。
在把它放进嘴里之前,他突然发现这食物里似乎夹杂了什么东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提防过下毒之类的阴谋,不禁吓了一跳。然而当他把东西从面包里拔出来,发现那竟是一裹皱巴巴的纸卷。
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塞利安心头一跳,兴奋又惶恐地将其小心展开,看到里面学童般的拙劣字迹不规范地拼写着:明天,依照计划,就绪。
□□□自□由□自□在□□□
随着马蹄声的渐近,柯尔贝?冯?霍恩斯坦认出那是他们自己的斥候回来了,一边朝这边飞奔一边对他打安全的手势。
"他们出发了!"停下马后,对方激动地向伯爵汇报勘察到的好消息。
"赞美天主!"柯尔贝如释重负地在胸口画了十字,回头朝身后他的弟弟和其他几名贵族青年挥手示意。静候多时的骑士们随即分散开来,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布局,隐藏进山坳周围的树丛里。
看来情报没错!(当然,他们给了那贪心的老家伙整整一万两千马克还多。)但愿他们也把这边的消息顺利转达给了公爵,柯尔贝想,并祈祷今天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不消说,萨克森的年轻君主在三天前的那一"壮举",压根没他真正的臣下们感到有多自豪。上次救国王,这次救他的情妇,柯尔贝真不明白对方究竟怎么想的!难道他还对那个残暴的冯?斯道芬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对方会看在表亲之谊,对他最终大开仁慈之门不成?
见鬼,难道他忘了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从外表看,比起他的父亲,塞利安?冯?威尔夫长得确实斯文过了头。但柯尔贝相信,这与其优柔寡断的性情关系不大,更不能证明他就不英勇--手无寸铁迎战恶熊,那种情况下,连柯尔贝都不能确保自己敢站得出来。
当初在萨克森宫廷里就有传言,说公爵的独子在王宫遭受虐待,甚至温饱不济(这也是他长不结实的原因吗?)。而且从当时柯尔贝和弟弟亲眼目睹到的公爵的表现看来,他对他的表兄仿佛有着发自心底的恐惧,或许就是幼年受尽其欺凌造成的阴影。(柯尔贝想到自己的弟弟,尽管西多夫早就超过他,长得高大强壮,可在自己哥哥面前始终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假如他的童年真的那么不堪,那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公爵对他的母亲会那样的依恋,哪怕她连他是谁都认不出来。
也是那天,当塞利安就公爵夫人一事而叱责他时,柯尔贝确实心有惭愧,但他更担心的是公爵会不会因此拒绝救助。不是他们不想救走公爵夫人,实在是她的身体状况太糟,连公爵自己都知道他无法带上神志不清的母亲一路逃亡。
可怜的女人,谁让她干下了那种事呢,虽然很可能也是被强迫的。当然,老公爵的做法也太可怕了点。
正午时分,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照射下来,在山坳中心的草地上投下斑驳的亮点。林中的雾气早散尽了,一下子热起来的天气让闷在胸甲里的骑士们颇不适应。
突然间,柯尔贝听到身后传来树丛摇动的沙沙声,连忙回头--
"西多夫!"

推书 20234-01-06 :谁背叛了谁----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