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我摸的时候好着呢。”楚涉伸手去摸,又突然将手缩了回去,讪讪道,“行了别废话,我还有急事呢。”
金牙又絮叨了半天才把银票给了他,楚涉伸左手接过的时候金牙攥得那个紧,楚涉心里骂着,守财奴。
他从底下黑市出来的时候还是下午,风和日丽,楚涉把几张银票随随便便往怀里一塞就跑到城外的竹林。
竹子稀疏杂乱地竖着,草庐青烟袅袅,药香四溢,一位白衣青年在煎药。
“二哥!亲哥!”
楚涉踩着药圃就过去了,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踩倒的几颗草药,冷声道:“老四,又怎么了?”
楚涉紧张地挨着他,把右手伸出来一挽袖子,“你看我这是得了什么病?”
他虽然叫的是二哥,但其实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五个孤儿小时候讨饭认识的。老大老三没等长大就死了,老二运气好,被个有名的门派归幽谷收去作弟子,还赐了名叫方业。两年前谷主病逝,方业被撵出来历练,说是济世救人,其实是养家糊口。
楚涉运气稍差,被个闯江湖的大盗遇见,看他天赋异禀非要抓回去作传人。老五运势平平,跟着个下九流的老爷子学打洞赚死人钱。为这事方业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但他们感情还是挺好。
就像现在,即使方业很烦他,还是会给他看病。
“疼吗?”
方业撕开他的的袖子一路向上,整条手臂都有点发青。楚涉点头,疼得呲牙,看着自己的胳膊一下子想起昨晚抓他的那个怪物的模样了。
方业严肃道:“老四,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受的伤?”
楚涉觉得这事挺严重,就老老实实交代了,刚说完就被方业照着头来了一下,“胡闹!”
“二哥……”
楚涉一抬头眼泪汪汪的,“你说我会不会变成那怪模样?”
方业抿嘴认真道:“很有可能,你可能是中了某种毒,或者是在你受伤的时候,或者跟那股雾气有关。”
楚涉紧攀着方业的手臂,生怕被抛弃似的。
“哥,你可一定要救我。”
方业甩开他冷哼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现在怎么怂了?”
楚涉低头挨训,方业又教训了他半天才冷着脸道:“我研究研究这毒的解法,你今晚再进趟宫……”
“为什么!二哥,你忍心看我死在里面吗?”
“为什么?”方业面无表情道:“因为你闯的祸太大,哥也不一定帮得了你。不知道你说的皇帝是真的假的,你今夜再进宫问问他有没有解法,我想他可能会知道一点□□。”
皇帝……那好吧。
楚涉纠结了很久还是答应了,又问道:“对了,老五呢?怎么最近都不见他?”
方业一边倒腾他的药一边骂道:“谁知道又在哪翻了船,爱死哪死哪,说了多少遍都不听。”
楚涉叹气,“到底还是我最听二哥的。”
“哼,先把你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有方业这一句话楚涉就放心了,想到晚上要去找他,赶紧把银票换成银两买了些吃食分发给城郊的流民。他走过市集时看到一排刚捏出来栩栩如生的面人,孙悟空驾筋斗云,棒打妖怪,真过瘾。反正楚涉手里闲钱多,就化了两文钱买了一个打算送给小皇帝玩。
礼尚往来。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楚涉换了一身黑衣收起了嚣张的态度,再次潜入皇城。他这次没有去寝殿,而是直接找到了小皇帝的房间,刚要从屋脊下去就见到屋里亮着光。
小皇帝看不见,不会主动点灯,既然屋内亮灯了必然是因为有人来了。
楚涉赶紧屏住呼吸,偷看是怎么回事,而刚才那一下屋里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没有说话。楚涉有点紧张,之前的危险感又来了,这种感觉比上次还甚,顺着毛孔钻入他的皮肤中,浑身发麻。
恰好一只猫从旁边跳过,被这样的杀气惊跑了,发出一连串的声音掩饰过了他刚才的动静,紧接着又听到小皇帝的声音。
“国师怎么了?”
“没事。”
杀气暂消。
“国师请坐,朕帮你倒茶。”
小皇帝笑了笑,手摸索着找到茶杯和茶壶,慢悠悠地往杯子里斟茶。他看不见,只能尽量慢怕洒出来烫到自己。国师没有坐下,甚至没有帮他,从楚涉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披着宽大的斗篷,长发垂肩倾泻散开,兜帽压得极低,看不清眼睛,能看到的侧脸下刺着青色纹路,看得人不寒而栗。
他身材并不壮硕却绝不是瘦弱,楚涉一眼就能看到长袍下包裹着的力量。他的声音既不咄咄逼人,也没有曲意恭敬,没有任何感情,平静得不像人的声音。
“昨天有人躲到你这儿了?”
“有。”小皇帝费了好大劲终于把茶倒好了,温声道,“朕看着可怜就留了他一会。”
他坦坦荡荡地说了,国师反倒不追问了,只是默默站着。
小皇帝将手里的茶壶放下,缓缓问起,“国师,朕听说朕的子民过得不好,是真的吗?”
这句话当然不是在问他是不是真的,而是在质问,只是方式很温婉,楚涉心想还真是他说话的风格。
国师依旧平板地说:“一个小贼胡说陛下也信。”
楚涉心里怒道我才没有胡说,大凉周遭各处都有起义,战乱连连,百姓不堪税收的重压,流离失所的大有人在!
小皇帝叹了一口气,“其实朕也能猜到,不然你也不会在朕的寝殿蓄养那些……人了。”
“臣会解决,陛下就不用操心了。”
国师已经不想聊了,转身便要离开,语气还是平板没有一丝感情,“臣告退。”
“国师……”
小皇帝也没法起来拦他,只是语气焦急了些,他看不到对方的反应,没法判断自己的话有多少分量,但稍稍犹豫过后还是说出了口。
“国师,你现在回头还来得……”
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冷风,高大的男人丝毫没有停顿地走出了房间,每一步都格外沉稳,完全没被他动摇半分。
惊叫的寒鸦扑腾着翅膀挡住了皎月,在清朗的月空下发着森森鬼气。
第三章:心火偷燃
直到他人走远,楚涉才现了身。
小皇帝正摸索着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想关门,他现身的一刻突然身子一僵,朝着楚涉的方向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尽量平静,但细浅的双眉蹙着,还挡在门口,隐约能看出来不是很欢迎。楚涉不是傻子,心里有些不舒服,就故意理直气壮地欺负他。
“我来了又怎样?”
小皇帝看不见,而且似乎没有人在照顾他,的确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放下了要关门的手,慢腾腾地往回走。即使已经熟悉这个房间了,无数次撞到磕到让他每次走路都小心翼翼,漆黑一片中楚涉搀住了他的手臂,一步步牵着他回到了座椅旁。
小皇帝表情松动了一下,楚涉关好门坐下,他又冷淡地问道:“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楚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国师是不是在欺负你?”
小皇帝马上摇头解释道:“你想多了,朕瞎了无法理政,国师辛劳,该谢谢他才是。”
楚涉不信,继续追问:“你的眼睛生下来就看不见吗?那在寝殿里养的又是什么?”
小皇帝吃不消他的态度,嘴角一拉有些不悦,但声音还是温和,“你问得太多了,朕生下来就看不见。”
楚涉见他要生气了,心里暗自内疚,怪自己莽撞,赶紧补救道:“其实我都是无意间听到的,不会乱说的,我就是……就是怕你被欺负了。”
小皇帝听了先是惊讶地眨眨眼,而后低头遮住发红的眼睛,像是被触到了伤心事,嘴角却是在笑。
“谢谢你关心朕。”
楚涉没想到只一句安慰的话就能让他红了眼,手忙脚乱地掐灭了烛火,把下午买的面人拿出来哄他,“别难过了,给,这是我在皇宫外买的面人,腾云驾雾孙悟空。”
小皇帝挺高兴,摊开手心接过,用手指描摹它的模样,似乎很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尝试了半天还是不得其法,就主动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楚涉。”
小皇帝黯然叹了一口气,委婉地表示,“楚涉,朕看不到啊”
楚涉这才想起他买的小面人虽然好看,但他根本看不到,自己就是这么不体贴,哄人都不会哄,只好再次道歉,“对不起,我忘了,那这个我先收回去,下回再送你别的吧。”
他要伸手拿回来,小皇帝反而捂在手心缩了回去,笑道:“那不行,你都送给朕了,哪能再要回去?朕已经收下了。”
他说着就塞进袖子里捂着,生怕被抢回去。
他不知道这是小皇帝长这么大以来头次有人送他玩具,头次有人在乎他有没有被欺负。他只是觉得这一连串的动作可爱极了,忍不住也跟着笑了,把他的手拉过来,取下腰间随身带着的埙放到他手心,“你每天在这里呆着一定很寂寞,这东西虽然你看不到,但它能吹出曲子来,有声音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这是什么?”
小皇帝兴奋极了,摸个不停,楚涉站起来走到他身后虚环住他,用手覆着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指挪到孔眼,“这是埙,对着它吹气就能发声,很简单的。”
小皇帝好奇地玩了很久才安静下来,这才想起来问道:“朕刚才闻到蜡烛的味道,你为什么把灯灭了?”
“我能看见。”
楚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清楚地看到任何东西,而对方即使是大白天也什么都看不到,他真希望能把自己的眼睛分他一半。
“原来是天赋异禀?”小皇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你还真是个奇人,对了,你来找朕不会为了送个礼物吧?”
楚涉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上次回去发现身体有些异样,我二哥让我来问问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异样?”
小皇帝伸过手去,楚涉默契地把他的手拉过去摸自己的手臂,他就只能通过触觉来感知。他手臂的情况一致在恶化,现在已经像是被冻住了似的凉飕飕的,小皇帝碰过的地方却很温暖。见过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楚涉已经差不多该习惯了,小皇帝问道:“你昨天是不是跟那些人接触过了?”
“是啊。”
楚涉紧张地问:“我会死吗?”
小皇帝的手顺着他的胳膊慢慢向上爬,直到触到他肩膀的抓痕,表情还挺严肃,楚涉本来想着有二哥在,但看他的表情实在是心慌,但心地追问:“是不是治不好了?”
小皇帝思索了一会才道:“你别着急,你的确是中了毒,你刚才说的二哥是大夫吗?”
“是啊,他也说没见过这种毒。”
“他当然没见过,你看……”
小皇帝拔下烛台上的蜡烛,刺破手指,把血滴到他的手臂上抹匀,碰到地方青色的疙瘩褪去了。
楚涉惊讶道:“这样就好了?”
小皇帝摇摇头,“朕的血能抑制一段时间,那是几年前的情况了……不然这样,你带一些回去给你兄长,说不定能有些帮助。”
楚涉虽然不想他受伤,但也只能说好了。
小皇帝把瓶子盖好,楚涉问道:“这些怪物是国师养的?他想做什么?你是被他关在这里了对吧?”
事到如今小皇帝也知道瞒不住了,就温声解释道:“国师想养出强大的战力,朕也已经……有名无实了。”
其实楚涉大概也猜到了,就算一开始没确定,回去想了想也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就算真的卧病不能把政,国师也不该把他随便扔在一个小房间里没人照顾。他又问道:“为什么你的血有这样的效果?”
小皇帝抬了抬下巴,得意地答道:“因为朕是真龙天子。”
他每次说自己是皇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特别自豪的,完全没有被架空了的苍凉感,明明都被扔在这里这么可怜了,真不知道他的骄傲是哪来的……
楚涉忍不住又笑,“你啊,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呆着了吗?不然我带你走吧,我轻功可好了,外面很多好玩的东西。”
小皇帝马上推辞道:“谢谢你,不过不必了。朕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国师比朕年纪大,只要朕活下去一定会有转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