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蔷薇公爵(兄弟)----白狐[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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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他所说,他是在忙里偷閒。为了这一天,他已经连续忙碌许久许久都没有好好休息。当然他们的人手充裕,但是在性质上必须由他亲自处理的麻烦事永远不缺。
同时,他还必须表现出期盼婚礼而容光焕发的喜悦模样,以对抗外界的种种臆测。
八卦传言当中,占最多数的是指称萝汀妮克已经未婚怀孕的说法;夸张一点的甚至有所谓蒙贝列家掌握了佛利德林家的把柄,藉以威胁联姻之类的荒谬猜测。
乱七八糟的精采讨论纷传,唯有芬姬儿公主与众不同。
「鬼扯,全部都是,我的耳朵可不能忍受这种污染!原因很简单的不是吗?失去我,尤金就疯狂了,就是这样。」公主以一贯悠閒自信的态度,轻轻挥动手中的绢制摺扇,将各种异议一下子通通扫到一旁,「谁不同意我,就是在质疑我的魅力,是最最自大不要脸的蠢人哪!」
......不能同意的人真的是很多,胆敢说出来得罪公主的却用一只手就能数完。
无论公主是单纯声援,或是真心相信那一番说词,尤金都十分感激。
渐渐地,婚礼进入实际筹办的阶段,社交界关注的焦点也终於从婚姻背後的神秘因素转移到婚礼的诸般排场。

「关於今天的这场婚礼,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奶奶这麽开心,这一切实在是太......太......」
萝汀妮克不确定该用什麽词句来表达,太盛大?太豪华?她本身并没有很多见闻,不知道有钱大贵族的标准如何,只是单纯感觉到这已经超越自己脑中最夸张的幻想。
本来,嫁女儿的蒙贝列家是名义上的主人,也是实际举行仪式的场所,却毫无应付这种场合的人手与财力。
从一开始就是由佛利德林家负担一切,而且极尽奢华之能事。单举仪式场地的庭园为例子,重新铺过的草皮、移植来的树木花丛、整组的主题雕塑,甚至赶工开出齐整优雅的水道以及一座大型池塘,池塘里养著八对米卢斯少见的白天鹅;然後是压轴的四层楼高大喷泉,主体是洁白的大理石,中央立著一尊专司爱与美的女神像,四周是数不清的蔷薇图腾围绕,当然也少不了代表蒙贝列家的天鹅浮雕。
当她疑惑著是否有必要添这一座惊人的豪华大喷泉时,尤金朝她耸耸肩,说是公主夫妇致赠的礼物,不能推却。
到最後,萝汀妮克几乎认不出自家的庭园。
今天清晨,是最後一波的忙碌,开始在屋里屋外装饰鲜花,用的是清一色的白蔷薇,数量十分惊人,据说王城的白蔷薇花已经被佛利德林家全数采购一空,不足的必须连夜从城外运来。主场地的鲜花拱门上方还铺起大片掺了金丝银线的薄纱帷幔,阻挡阳光直射,筛出朦胧闪烁的光晕。
尽管巧妙地在各方面都比先举行过的公主婚礼略逊,在萝汀妮克的眼中已经铺张得过份了。
「但这不是尤金与萝汀妮克的婚礼,是佛利德林与蒙贝列的结合,每一项举措都是必要的交代。」尤金是这麽解释的。
「那麽,真的可以吗?」萝汀妮克透过屏风缝隙偷偷看他一眼,小声说:「我是说,我真的可以接受这个婚姻?」
尤金微微一愕。「如果你不想要......」
「不是,我当然要的!只是,对你很不公平。」
萝汀妮克想起尤金突然到访,向自己提议的那个时候。
多麽不可思议!王城最受瞩目、数不清的贵族少女梦想中的对象,竟然向毫不起眼的自己提出结婚的请求?还诚恳地说著会照料整个蒙贝列家,无论物质方面的供应,或者小伯爵的前途......然後他有些不自在地说他无法给予爱情,但是会尽力做到这些那些......一大堆的。
他们一起在当时还是半荒废状态的庭园散步,萝汀妮克等著尤金一长串说完他能给的、以及无法给的,就是没有听到他要什麽?
「但是你要什麽?」
她有点害怕听见尤金说要爱情,因为那也是她无法给的。
爱情对萝汀妮克来说始终是梦魇,曾经辉煌的蒙贝列家族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正是好几代的浪漫主义者所造成,他们追求爱情,丢弃一切,最後得到一场空。
不管真实与否,不管是否是主要的原因,她总是听奶奶抱怨过一遍又一遍,老早,她就不相信爱情了。
想要离开这个家,这个牢笼,那是她全部的、唯一的要求。
当时,尤金针对询问露出了为难的脸色。「我要的......但愿你不会认为太过厚颜无耻,我想要一个继承人。」
萝汀妮克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尤金却没有继续开条件,她讶异不已,就这样吗?这就是佛利德林家大少爷的全部要求?
「我警告你,我真的会接受喔!你确定不要找条件更好的对象?」
他绽开微笑,说她已经够好。
萝汀妮克知道有太多人为了那抹微笑神魂颠倒,她却只注意到笑容中隐隐的寂寞。她相信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温柔的好青年,她想他们不会相爱,但是,成为一家人应该会很好吧?
然後他们真的著手进行,也真的到了这一天......

停下回忆,萝汀妮克在屏风的另一侧也坐下来。
「公爵大人......我是说你的父亲,他待我好亲切,其他人也是......我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中。」
她抚摸著结婚礼服的衣襬,淡金色的衣料流动著高雅的光泽,毫无疑问,最杰出的裁缝,最精细的手艺,布料是尤金的舅舅们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的珍稀异品,她还记得他们几乎用各种布料塞满房间,一匹一匹向自己展示介绍时的热切模样。
她在蒙贝列家中本来是没有什麽地位的,连仆人们都不太尊重她,佛利德林家上下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她不敢相信自己即将加入这麽友善美好的家庭。

尤金正想说几句话,让未来的妻子安心,门口忽然有人叫他。
「对不起,打扰你们......」叫他的是名脸色略显苍白的女仆,「卡雷姆少爷那边......那边有一点状况,您可不可以过去一趟呢?」
【 22 】(补全)

尤金跟在仆人身後,进门之前远远先见到了父亲,以及赫洛德侯爵,他最年长的一位舅舅;然後是壁炉附近,倚墙斜靠的卡雷姆,他的神情倨傲,像在抗拒著什麽似的。
自那一夜分开以後,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对方,尤金的心脏跳得有点快,曾落在自己背脊,早已乾涸的泪水,彷佛又带著热度复苏,带来鼻头一点点的酸。
当时,他以为卡雷姆受了伤会黯然离去,没想到自己仍被好好抱回了床上,收拾完一切,卡雷姆才真正走开。
他忽然发觉,他对卡雷姆的了解原来这麽浅,他唯一的弟弟,用情比他认为的还更强更深......可是,他就算明白了,只是徒增惆怅。
迟疑了一会儿,尤金踏进房内。「父亲、舅舅,我听说有一些状况?」
两个儿子都在场,佛利德林公爵仍然板著脸,实在是少见的情况。
为尤金简单说明经过的是赫洛德侯爵,等他一停下,公爵马上对仆人下达指示:「快去外面采买,有多少买多少!」买不是问题,就怕卡雷姆来多少毁多少。
「没有那个必要。」
表示反对的是尤金出奇平静的声音。
自他出现,卡雷姆的视线第一次迎上来,含著警觉与疑惑。
尤金没有回视,也没有抖开袖子,魔术般变出一朵红蔷薇。他静静穿越房间,走到窗边的小桌旁,取下自己襟前的白色蔷薇,搁在桌面。
一朵白得刺眼的蔷薇,聚集了房间里全部疑惑不解的目光。尤金省略了一切的言语说明,在抽屉找到一柄裁纸用的小刀,翻开左手掌心,用锋利的刀刃轻划一痕,像涂上一笔红色颜料,刀痕处,泊泊涌出了鲜血。
惊骇的呼声在室内响起,想阻止、想询问的动作、声音,却每个都在中途停顿。
尤金的举动超越常理太过,反而令旁人无法反应--他轻握手掌,一道细细豔红沿著掌缘,被拉扯成一颗一颗椭圆,滴落在白蔷薇上,花瓣遭到污染,潮湿的血腥气慢慢扩散,吞掉了原本无暇的洁白。
卡雷姆情不自禁靠近了几步,出神瞪视著花瓣上略显惊悚的红,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同样浓稠的鲜红在自己的血管里奔流,那种近乎疼痛的脉动。尤金却似乎毫无痛觉,他低垂著眼睫,一眨也不眨,小心翼翼让掌心的红色滴落到正确的位置,一瓣轮过一瓣,一层一层往外晕染,他是如此专注仔细,以致於没有人觉得应该打破这片奇诡的寂静,干扰到他。
终於,尤金合紧手掌,用乾净的另一只手拿起染红的蔷薇,走到卡雷姆面前。
「请你再当一次我的兄弟,一天就好。」
有什麽东西梗住了喉头,却吐不出来,卡雷姆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接下那朵由白变红的蔷薇花。花的颜色不够纯,花心仍泛著隐隐白色,潮湿让花型添了少许残缺,原本的香气,则被淡淡的血腥遮盖,那是名为血缘的怪物,将他们拉得那样近,却在最後的距离筑起一道无法跨越的荆棘高墙。

「两位爵爷,莎莉夫人的马车就快......快......」一名仆人快步来到房门口,不巧撞进的气氛使他无法完成句子。
「......我去迎接。」卡雷姆将蔷薇往上衣扣眼随便一插,淡淡说著。
他离开之後,很快有人送来绷带与药品,以及一朵新鲜的白色蔷薇。公爵看著尤金在左手掌一层层缠上白色纱布,相当心疼。
「在结婚的大日子,我真希望你没有那样弄伤自己。」
「真对不起,我一定让您很失望。」
「失望?那我就是世上最不知足的贪婪之人。」公爵苦笑著为他重新别上蔷薇花,「做为一个父亲,我无法要求更多。」
「谢谢您。」尤金回以微微一笑。

等到剩下自己和亡妻的兄长,公爵忍不住叹了口气:「卡雷姆这个小子,你说我该拿他怎麽办?」
「你若是真心想要知道我的意见,我会说他是个情感丰富的好孩子,而且很像你。」
「他是像我。但是,尤金又是像谁?」
侯爵脸上的悠然倏忽消失,他严肃、且郑重地直视著妹夫的眼睛。
「尤金像洁若汀,像极了!洁若汀的遗传,你的教养,塑造出今天的尤金,就是这样,没有其他因素。」
「......真的?」他喃喃对自己说著。

□□□自□由□自□在□□□

「卡雷姆!」
蒙贝列伯爵在马车道旁的草坪追上卡雷姆,和他并肩走著,语气激动地说:「我说我们偷偷去把结婚蛋糕砸坏怎麽样?厨房现在忙得要命,没有多馀的人手看管那座巨大的蛋糕,是好机会!」
卡雷姆觑了小伯爵一眼,懒得开口,一迳往前走。
蒙贝列赶紧加快步伐,跟了上去。「你不赞同?为什麽不赞同?萝妮要结婚搬走,留下我一个人,难道不令人生气吗?」
卡雷姆仍旧不回应。
「好吧,你不帮忙,我也可以自己动手!」
他刚要走,後领突然被卡雷姆揪住,动弹不得。
「你的愚蠢真的没有限度,路易宝贝。」
「不准那样叫我!不准抓著我!」
卡雷姆不顾小伯爵的踢腿挣扎,遥遥对著刚从马车下来的高瘦老太太,露出完美的笑容。「亲爱的莎莉姑婆,辛苦您远道而来!让我为您介绍这里的主人,蒙贝列伯爵。」
蒙贝列最怕严峻的祖母级人物,死也不愿意靠近,但是卡雷姆硬揪住他的领子,一路拖了过去。
等候举行仪式的期间,卡雷姆便以同样的模式,拎著小伯爵在身边,四处和陆续抵达的宾客交际应酬。
蒙贝列家往後就是佛利德林家的姻亲,身价和从前再不相同,宾客们无论地位高低,对待小伯爵的态度都有非常显著的改变。
卡雷姆刻意将会话的焦点引导在蒙贝列身上,若有人问起尤金,他总是回避著不多谈,只告诉他们哪里能找到尤金。
他拼命假设,假设自己还有另一个兄弟,那个兄弟在今天结婚,自己以一个纯粹的兄弟身份,该怎麽样尽到责任?然後他努力做到,保持著忙碌,非常忙碌,一直、一直忙碌......
尽管如此,带笑的面具依旧随著时间的经过而逐渐剥落。他趁著空档,悄悄移动到稍远的树荫下,稍作喘息。
这次他没拎著任何人的衣领,小伯爵却也跟了过来,而且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卡雷姆知道蒙贝列害怕人多,萝汀妮克又无法分神照顾,面对一大堆忽然变得友善热情的陌生人,难免茫然惶恐,他感到有些同情,因此也就不赶走对方。

总算松一口气的小伯爵,重新燃起他一贯的好奇心。「那些衣服上有蔷薇花的都是你家的亲戚吗?人数好多,却没有跟你一样的红色,为什麽没有呢?」
「白蔷薇的兄弟才是红色,等到结婚分家,红色就变成橘红色,例如我的四个叔叔。」卡雷姆一一将人指出来。「加上我家总是被其他长辈抱怨的一点,儿子生得太少,所以红色只有我一个。」
「这些颜色的区分,又是为了什麽?」他说著偷瞄了一眼卡雷姆的红蔷薇。他之前试著问过,为什麽那朵花红得有点怪异?结果碰了一个又冷又硬的大钉子,只好憋住不提。
「根据我有限的了解,这项传统建立在很久很久以前,佛利德林还没有今日显赫的时候。我们家族的特色就是儿子生得很多,家主为了维持洁白高尚,不太光明、甚至龌龊的勾当,都交由兄弟们为他出手、为他担罪流血。所以家主是完美无瑕的纯白,其馀兄弟是血腥罪恶的鲜红,是一种变态性质的自我陶醉。」
最後一句当然是卡雷姆自己添加的个人见解。
「当然你知道,那是遥远的遥远的祖先们的故事,佛利德林家发达之後,一切都不同了,兄弟们不再愿意为对方流血,反而竞争著要对方流血......」他无法不想到,留在自己的蔷薇上头的,是尤金自愿流的血。
「但是你们兄弟看起来很好。」
「不,我们不好。」他微微绷起脸。
「不好?哪里不好?为什麽不好?」
这小子太吵了!问不完的为什麽。卡雷姆失去耐性,看似随便地走到一个蹲在花圃旁的人影身後。
「嘿,这不是亚伯特吗?」
「喔--喔!你、你是卡雷姆?」
偷偷躲在偏僻处研究花园土壤的亚伯特柯尔慌忙站起身,乱七八糟拍掉手心沾染的泥土,堆著满脸和气愉快的笑容,正准备背诵长串的祝贺词,卡雷姆却不给他机会,抢著说:「亚伯特,这是路易蒙贝列伯爵,他有满腔对蔷薇植物的好奇,也许你能为他讲解?」
咦咦?真是惊喜交集的宣告,蒙贝列惊,亚伯特喜,後者拼命点头,「当然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丢下了蒙贝列,卡雷姆获得片刻的宁静,却在接近正午时,再度被宾客们的骚动给打破。
是前往观礼区域的时候了,他终於耗尽最後一点笑容。既然不能逃,他希望找一个较远的位置观礼,最好让人知道他有出席,却又看不清楚仪式的进行。
才准备闪避到远处,一只手就被拉住,卡雷姆不太高兴地回头,想斥责不识相阻碍自己的家伙,却赫然见到尤金。
「仪式进行时,请你站到我身边。」尤金拉著他的手,恳切地请求。
他怔怔站著,瞥眼看了看布置好的祭坛,又看看尤金,才会意过来。他是新郎的未婚兄弟,该站在最近的位置,也就是新郎的身旁,看著尤金在神前立誓......和另一个人。
他再一次望向祭坛,那里洋溢著喜庆气息,堆满了白蔷薇,爬著新绿藤蔓,美丽得可憎。
「......拜托你。」
微哑的低声,卡雷姆的视线从祭坛被唤了回来。
血液的温度猛烈地上升,他的大脑在一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他可以动手绑走尤金,现在没有人留意,他们能从後门离开,逃向南方;或者,他乾脆当众强吻他,揭露他们的秘密,新娘就会放弃嫁进他们家;或者......或者......他想了许多许多,偏偏想不到一个不伤害尤金,也不伤害父亲的方法。
最後,他只能朝著祭坛走去,跟在尤金的身边。

那是一件残酷的事,即使是被斩首的犯人,面对死亡还能蒙上黑布,做最後的逃避,卡雷姆和他的恶梦之间却连一层纱都不存在,他必须眼睁睁看著尤金在主持的祭司面前立誓,承诺要一生一世照顾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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