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拿出剪刀,小心地一层一层剪开包在馒头上的麻布,每每听见喀嚓的声音,李亦浑身都会打一激灵,心里痒痒的感觉教他很不好受。
看出他的难处,沈翎贴心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侧,一上一下地扶摸,作着无声的鼓励。
"忍着了,这是最后一层,为免你受罪,我会很快的撕下来,如果不想看了就转过头吧。"大夫把剪刀放在一边的圆木桌子上,又拿出被水浸湿的褐色麻布轻轻擦着李亦右手背上的脏污。害得李亦心底又是一痒。
闻言李亦急忙扭过头去,不愿看见自己恐怖的右手。
沈翎握紧李亦的肩头:别害怕,看看吧,你今后要看到的伤病多得是,不能连自己的伤口都不敢看。
抬头看了看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沈翎,李亦心领神会般的把视线转向自己的右手。
"呜呜......"
"受不了了,你能不能别哭了,你看谁跟你一样,被自己的伤口吓哭?从刚刚出来药铺就开始,你能不能消停会儿,让我也安省会儿?"沈翎红着脸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李亦,引得路人频频回首,天知道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唯一教他安心的便是李亦的手没有大碍。
回到客栈,沈翎叫了几样小菜,随后便拉着李亦回到房间里。
"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把李亦按在椅子上,沈翎转身走过去把房门关上。
"......恩。"略微想了想,李亦诚实地回答。
"问我,刘晓怎么样了,还有我昨晚干什么去了是吗?"还是满不在乎的语气,沈翎走过来,坐在李亦身边的椅子上,拿起面前桌子上的小砂壶和小砂杯,为自己和李亦各倒一杯。
"......恩。"接过沈翎递来的茶杯,李亦用左手紧紧抓着。
闻着清香的茶水,沈翎把气息压得很重,浅唑一口才缓缓说道:"我拜托东阳去救刘晓了,至于是死是活,我现在也不清楚。"
啪嗒,李亦手中的茶杯掉在桌子上,茶水洒了出来,染湿了一大片木制方桌,也染湿了李亦的眼睛。低下头,水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流,眼泪也滴答滴答的往眼眶外涌。李亦好伤心,他不想刘晓死,他要他活着,即使以后永远也见不到面也无所谓,可是......
"我还没说完呢你哭什么。"
"唉?"李亦泪眼婆娑的抬起头。
侧过头去不看李亦,沈翎端着脑袋把眼睛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你的晓哥哥没死,我目前只能告诉你这些,至于他现在身在何处。"叹息一声,他扭过来看着李亦:"我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刘晓的去处,不光刘晓,连耿东阳的下落他都不知道,不过他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耿东阳没那么容易有事,他也知道耿东阳一定会保护好刘晓的,当然,前提是刘晓还活着。
李亦刚刚还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咬了咬下唇,满脸担忧的他转过头去不跟沈翎对视。
"唉,小家伙放心啦,东阳应该很快就会来找咱们的,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你的晓哥哥了。"沈翎一边说着完全没底的话安慰李亦,一边把椅子挪过去跟他肩贴肩地挨着。
"那我们要去哪里?"李亦的本意其实是想问能不能先找到刘晓。
"逃跑。"
"......什么?"
"啊------"划破宁静清晨的一声尖叫,从王寿星的卧室门口传到附近所有工作的下人耳朵里,惊起树上几只刚捕完食回来落脚还没来得及休息的麻雀,扑着翅膀急忙飞走。
待王商山赶到时,看到便是这样的场景:满地的暗红色,和躺在上面浑身僵硬并且断掉左手的王寿星,圆睁双眼,大张嘴巴,嘴角渗着已经干掉的血渍,两只脚均被挑断劲脉。
站在门口,右手抓着木门栏王商山差点晕厥,颤抖着下颚,他惊愕地脑海一片空白,连自己的右手指甲因为抓门栏太紧而劈裂流血都没有注意到,很久,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说话。直到身边的下人轻轻唤了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潺潺巍巍地走过去,他蹲下身体,把左手放在王寿星的脸侧,由上而下慢慢扶摸着,一遍又一遍。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以前王寿星在自己面前的哭笑、吵闹......
"星儿......"由额头往下扶去,王商山轻哼着合上了没有瞑目的王寿星的眼睛,眼角的鱼尾纹慢慢加重。
"你醒过来,别吓唬爹啊。"把手放在王寿星的心口,隔着丝绒薄衫感受着那片早已冰冷僵硬的皮肤,王商山的眼睛开始湿润。
"你以后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我都会满足你的,所以,你醒过来啊。"王商山伤心极了,颤抖的牙齿差点咬到舌头。
微微转头,他看到地上从进门处到此时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干涸的血迹上面净是手脚擦过的印子,他好恨自己为什么能那么清楚地想象到王寿星因为恐惧而不停挣扎着往前倾爬的身体。
目光扫到王寿星那只断掉的左臂,王商山随即感同身受般的把手按向自己的左臂。不,不对,手呢?我儿子的左手呢?怎么不见了???
猛地站起来,他转身奔向一直侯命在门口的下人那儿,随便抓了一个人,提起他的衣领发疯似的怒吼:"星儿的手呢?啊?我儿子的手在哪???快说啊快说啊!"王商山已经频临崩溃了,他唯一的儿子,他最疼爱的儿子死了,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就这样死了!他伤心极了,心痛极了!
被抓的下人吓得下身一紧,差点失禁,一直在旁边的另一个人见老爷这样发狂,急忙跪在地上大叫:"老爷,少爷的手在那。"说完便用手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角落。
闻言王商山松开了手里的下人,得救的他急忙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外。王商山随着那人的手指,看见那只已经灰白了的粗壮手臂微弯着放在角落,走过去,弯下身体,王商山拿出双手像是抱婴儿般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只手臂。看到熟悉的温热又肥厚手掌失去了原有的触感,变得冰冷而僵硬,指甲也断裂了,里面翻出来的本来应该很红的肉现在已经是惨白色了,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痛着。
"到底是谁?把星儿害得这么惨?到底是谁啊?!!!"颤抖着双手抱着王寿星的手臂,王商山仰起满面哀痛的脸,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滑落在他已经年过半百的褶皱的手背上。"到底是谁啊......"
正在这时,方才赶过来的大夫半蹲在王寿星的尸体边小声说道:"老,老爷,那个......请您过来看一下这个是......"
王商山低下头睁开紧紧闭着的眼睛,双目充血地走过去:我一定要找到杀害你的凶手,星儿。
大夫指着王寿星身体下面被血染红的地面附近不易被发现的一小块地上面写着的两个字,"这个好象是少爷写的。"大夫很识相地把临死两字省略。
"......沈翎?......沈翎是谁?谁是沈翎?谁是沈翎?!"
清晨天还未全亮,街道上人不多,小贩们也还没开铺子,因此,当那个怪异的人疾步奔走在道路上时也没人能得留意。
披着灰色大衣的耿东阳抱着昏迷的刘晓疾步行走在街道上,低头看了看怀里人苍白却漂亮的面孔,突然,他觉得刘晓有些可怜,于是不自觉地把刘晓不算高大的身体往大衣里塞。
昨天晚上,耿东阳刚把刘晓救出来便带着他跑到附近一家小药铺里,给看大夫,当时大夫说得话是:皮肤严重受疮,敷过药之后身体必须有一个月不能碰水,中途还要隔一个礼拜换一次药。无奈耿东阳只好认命地带着他找了间小客栈住了下来。
跟着小二来到一间屋子里,耿东阳把怀里的人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之后,全身的力气像被突然抽走了一下子蹲在进门处的椅子上,忙活了一夜,任是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累,何况耿东阳只是一个凡人。坐在距离刘晓所在床铺不远的椅子上,耿东阳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便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的哼叫声,猛地惊醒,他急忙把还未完全清晰的视线转向刘晓那儿。"......什么啊?"发觉他根本是在做梦,耿东阳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我干吗要担心他啊?明明第一次见面......想是这样想,可是耿东阳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朝刘晓那边走去,下意识里想知道刘晓在呓语什么。
"小......李子,快逃......快啊......"
耿东阳浑身一震:他都这样样子了,还在挂念李亦?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耿东阳唤来小二端了一盆水进来,又沾湿了毛巾,一点一点细心地擦在还被梦魔困扰的满头大汗的刘晓额头。看着昏迷中的他惨白的嘴巴一张一张的,耿东阳的心里有些抽搐。
刘晓又呻吟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渐渐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他只觉得模糊一片,又开合了几下,视力才恢复。看到头顶那张不算英俊却很正直的一张略带焦急的脸,他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哪知道喉咙一阵疼痛,害他急忙闭上嘴巴。
耿东阳皱眉看着他的举动,起身跑到身后把桌子上的茶杯拿过来递给他,刘晓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圆圆的眼睛看着耿东阳,忍着喉咙刀割般的疼痛:"你是......?"他的嗓子疼极了,每说一个字都叫他难受无比,接过耿东阳递来的茶杯,他忙把水往嘴里送。
"我是耿东阳,沈翎的朋友。"耿东阳简单地介绍完自己,随即拿过身边的毛巾递给刘晓。
咕咚咕咚,刘晓很快便把一杯茶喝干净了,大声地出了一口气,他这才接过耿东阳的毛巾擦了擦刚刚不小心被茶水洒湿的脖子、胸口。
"唉?我的身体......?"刘晓看到自己浑身缠满绷带,回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他想到了自己在送走李亦之后,回到王寿星的房间时被他打昏又捆绑在椅子上......再度想起那个场景,刘晓忍不住背脊发麻,不消一会儿便浑身冷汗。
"别害怕了,咱们已经不在王府了。"看到他缩着颤抖的肩膀,耿东阳漫不经心地从他的手里拿回毛巾。
"......恩。"刘晓一边使劲咬牙不让自己颤抖,一边抬头应道:"我们现在在哪?你为什么会救我?还有,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小李子平安逃脱了吗?"刘晓本来话就多,这不,嗓子一得空,他便接二连三地问出心里的所有疑惑。其实,他只是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这小子......"我们现在在一个小客栈,沈翎让我救你的,怎么逃出来的你别管。还有,李亦现在应该已经见到沈翎了。"耿东阳说着走向水盆处,弯腰爬在上面开始洗脸,他怎么说也算是睡了一觉。
"小李子已经和沈翎见面了吗?"太好了,这么来说,他已经安全了?
耿东阳起身拿起毛巾边擦脸边回道:"恩,应该是这样吧。"
"你能带我去找小李子吗?"
"什么?"耿东阳一脸诧异地看着床上连站立都成问题的浑身缠满绷带的刘晓,"你很有劲哦?你无敌啦?你以为你这身伤不要紧吗?"走过去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立刻听到刘晓嘶的抽气声。开玩笑,就你这样子还赶随便乱跑?沈翎要我救你,我现在照顾你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敢跟我提要求......
捂着肩膀,刘晓委屈地看着耿东阳。
五分钟后,耿东阳大叫一声:"好啦好啦,我答应你,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找李亦行了吧?"
已经接近中午了,耿东阳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我去街上买点食物回来,你待在这儿等我。"
"唉你干吗不叫小二送食物来啊?"
"我吃不惯这里的菜不行啊?"说完也不等刘晓回应便走出门外。可恶,老子身上的钱也是有限的,你以为付过房钱后还剩很多啊?
下楼的时候,耿东阳一直在想:我干吗非得惹这样的麻烦?......
出了客栈门,他惊呆了。
只见对面街道的墙面上,凡是有空地的地方全都贴着一个人的画像,那张画像上面的人是他认识了两年的好朋友、好兄弟......
第 15 章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到处都是沈翎的画像?那小子怎么了?
怀着忐忑的心,耿东阳走到一处人聚集比较多的地方,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草纸上面人物的画像上写着:犯人沈翎,抓到者悬赏万两黄金。
随手拉了一位老伯,耿东阳问:"请问画上人怎么了?为什么要被通缉?"
"你不知道?"老伯大惊:"这个叫沈翎的小子好能耐啊,竟然把荣王府的少爷王寿星给杀了,就在昨个晚上。"说完还一脸事不关己地赞叹不已。
......杀了?他把王寿星杀了?
耿东阳仿佛还没从刚刚老伯的话语中走出来似的,喃喃念道。
傍晚的大街,行人还很多,小贩们也卖力地扯着嗓子吼叫。
走在街上,李亦像一只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的猫一样,警惕地忽闪着大眼睛左顾右看,拉了拉身上披的灰布大衣,直到它把脑袋几乎全部盖着,才稍微卸下点戒心。
"为什么要逃啊?"
"因为我把王寿星杀了。"
"恩?"
"恩什么恩?我说我把荣王府的少爷王寿星杀了。"
一个星期前的对话仍旧不时地浮现在脑海,李亦现在连吃饭都觉得难以下咽。
抬头看了看走在身边跟自己一样身披灰布大衣,却一脸轻松的沈翎,他有些迷茫了。
一个星期,他都被沈翎警告不能出门,所以他一直待在客栈里没出来,吃饭也一直是沈翎稍上楼的,他没问到底为什么不能出去。
伸出左手,轻轻扯了扯身边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男人的衣角,李亦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他小声问道:"......翎,你真的把......他杀了?"他好希望这不是真的,因为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沈翎肯定是闯大祸了!
沈翎皱眉低头瞪着李亦:"我都说了好些遍了,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我把王寿星杀了,这已经是事实,你何苦一直诓自己。"小家伙,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没事的,只要有你陪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绷着嘴巴,李亦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隔着大衣帽子,沈翎窝心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咕噜一声,沈翎把眉毛弄得一上一下,好笑地看着手底下的小家伙逐渐变红的脸:"好啦,咱们找点东西吃,我也快饿死了。"
带着李亦走进一条小巷子,沈翎被突然从巷子拐角进来的一大批人给撞了一下,拉着李亦急忙躲在靠墙处,看着眼前的大批官兵打扮的人从面前跑过,他这才来得及抱怨两句:"妈的净是些不长眼的家伙!"
"咯咯......"李亦掩着嘴巴小笑出声。
斜了李亦一眼,他们继续往前走,终于走出小巷跨进街道,突然,李亦愣着了。
长长的街道上,凡是有空的墙面上贴满了一个人的画像,就连小贩卖东西的小车上贴的也是。
沈翎仿佛早已知道此事,轻轻拽着身边李亦的小手:"喂,小家伙镇静点,没事的。"都怪他,应该早些告诉小家伙,自己变成犯人被通缉了,也不会害他这么恐慌。
僵硬着嘴巴,李亦张合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不能动弹。怎么办怎么办?他就知道不会那么容易逃脱,现在果然出事了,该怎么办才好?翎......
"翎......?"李亦本想说什么,可是还没开口便被沈翎急匆匆地拉起往左边的街道走去,因为步子很快,所以李亦只顾着喘气,话都来不及说:怎么了......吗?
拐进一个胡同,沈翎脚上没停,继续急走。这让本来身体就有些虚弱,现在又饿得肚子咕噜叫的李亦更吃不消了,只见他的额头汗水越来越多,察觉到李亦的异样,沈翎脚步也慢了下来,终于,没走多久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