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徐知着努力压抑着眼眶中的热意:“我也只有他这么一个人。”
蓝凯笑了,似乎在提醒他,这个理由实在不值一驳,我是应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还是说“两条腿的男人满地找”好……蓝凯毕竟上了年纪,不习惯嘲讽得如此直白,也就只能不说什么了。
“其实我的工作没有那么不安全,这次只是赶巧。”徐知着急了:“而且您这样不公平,难道说警察军人就不结婚了吗?缉毒警也有家人啊。”
“别人是别人,别人不是我儿子。”蓝凯十分镇定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有种穿透力,可以检阅一个人的灵魂:“我不是上帝,我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公平。”
徐知着顿时哑口无言。
“小伙子,你的确很有本事,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我对你印象很好,也希望你能体谅我。我如今年事已高,这辈子再没有别的奔头,我只希望我儿子好,平安康泰。当年你们俩个决定在一起,我妻子去看你,你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们没挑剔过。因为我们不在乎。我们蓝家没在乎过你穷,也不会在乎你富。我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我只希望他好好的,别再沾着一身血,躺在医院里叫我爸。”蓝凯的语调很慢,声音低沉,然而字字千钧。他这一生经历大风大浪,上亿的交易谈过不知道多少,他知道什么理由最让人无力反驳,怎样地述说才能让人无法抗拒。
徐知着却丝毫不肯动摇:“我会保护他的,爸爸。我和您一样希望他好。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真的是意外。爸,相信我……我发誓,我把我这条命押在这里,如果将来他真的因为我而受到什么伤害,我就陪他一起走。”
蓝凯听到最后,连拳都握紧了,但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反驳,气得胸口起伏不停,呼吸浊重。
但徐知着已经明白蓝凯是绝不可能被说服的,他们说得越多,自己只会更错。他连忙站起身,盯着那扇屏风低喊:“哥,你在吗?你不想见我了吗?”
沉重的屏风被移开一扇,蓝田扶着杜学蕉从内里走出来,视线落在徐知着脸上,那双眼眸仍然漆黑深邃,光膜下脉脉流动着难以名状的温柔。
“你先出去一下。”蓝田温和笑着。
徐知着猛然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乱了分寸。
“乖,听话。”蓝田走过来,轻轻搂了搂徐知着的肩膀。
徐知着无法抵挡这样温柔的请求,全身僵硬地走出去,只是关门时用名片隔了一下锁,一声门响后,木门自然弹开,露出一丝缝隙。徐知着也不想偷听他们一家三口说话,只是他实在太想知道蓝田的答案。
好在蓝田并没有让他等多久。
……“爸,你知道的,我还不想放开他。”
这句话从门内悠悠传出,有些无奈,却一如往常的清晰坚定。
徐知着蓦然脱力,贴着门边滑坐到地上,这一个月来强行平抑下去的恐惧在这一瞬间返劲,强烈的后怕让心脏像被撕扯那样疼痛,指尖发胀。
蓝凯在自己人面前不用端着,面色如铁,一脸怒气。
蓝田先扶母亲坐下,伸手给蓝凯杯里续了一点茶:“你说要单独跟他谈谈,我也让你谈了……”
“这小子是个人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随便什么张口就来,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这么有本事,干嘛非哄着我不放呢?”蓝田无奈。
“他是喜欢你,但那又怎么样呢?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什么是轻什么才是重!”
“我没有办法。爸爸,我也不想这样,但我没有办法。”蓝田放低了声音,难得的露出哀求之色。
蓝凯默然看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一个饭店里,他的儿子把他们约出来,郑重其事地宣布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那时的蓝田还很小,年少轻狂,桀骜而强硬。然而,那时他理直气壮的外表下包裹着虚弱的灵魂,仿佛只要一点轻蔑的怠慢,就会被击得粉碎。那时候,蓝凯竭尽所能的,用他所有的成熟与宽容保护了那个少年的尊严。
可现在,轻狂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可以软弱的哀求你,然而内心坚定。古人云四十而不惑,蓝田虽然还差几岁,但心态早熟,他是不可说服的,蓝凯感觉无力。
“老大,你爸也是为你好,小徐这孩子是不错,但太吓人了……”杜学蕉在儿子身边住了一个月,观点变得混乱不堪,老公和儿子都有理,真不知道听谁的好。
“妈,你也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也喜欢男人,你觉得……我怎么舍得?”
蓝凯实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爸,其实我和你对事实的看法是一样的,只是在值不值这个问题上有分歧,但这种分歧是无法调和的,因为你不是我。”蓝田伸手过去,握住老父一只手:“我知道你全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你对,但你不是我,有些东西只有我能感受到,所以你觉得不值的时候,我却觉得值。”
蓝凯反手握住儿子的手掌打开,跟自己终年跑工地磨出的那双经风历雨的手掌不同,蓝田的手掌白皙修长,没有一点茧,皮肤光滑细腻。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雄心壮志早就扔得差不多,老来不过是图儿女幸福,用这一把老骨头,这一双粗硬的老手,为他遮风挡挡雨,自己的儿子长再大都是孩子。
“我是不同意的。”蓝凯简直有些嘘唏:“你要记住,我是不同意的。你要坚持,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我是不同意的。所以暂时,我不想再听见这个人,你也别带他来见我。将来,再遇到什么麻烦,不许瞒着家里,你爸还没老,不用你这样供着。”
“我明白,我明白,对不起,爸爸。”蓝田皱起眉,眼眶泛红:“让您操心了。”
蓝凯沉默了一会儿,等待胸中激烈的情绪慢慢平复,起身扶起自己的妻子,用力拍了拍蓝田的后颈:“我们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蓝田起身要送,蓝凯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反手大门一甩,把他砸在门内。一路走到转角处,才发现徐知着等在这里,蓝凯有些诧异的一挑眉,却听见徐知着沉声说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你说什么?”蓝凯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是说,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您也知道,我这人下手狠。”徐知着微微咬了牙,眉间有种锋锐之气。
但蓝凯实在不是吓大的,他只觉有点好笑:“你威胁我?”
“不,不是……但,总之,这事不是他的错,他不是故意不听您的话,都是我……”徐知着一时间也有点语无伦次。
“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意思?”杜学蕉恼了。
蓝凯伸手拦住自己的妻子,上前逼近一步,他看见徐知着不露痕迹的皱了一下眉,似乎是想后退,又稳稳地站住了。但不知怎么的,眼前这个莫明其妙地犯着低级错误的家伙,比刚才那个从容镇定说话滴水不漏的男人要顺眼的多。蓝凯也算个生意人,生意人总是本能的不信任语言,因为他们最知道什么叫吹得天花乱坠漫天要价,比起完美的语言,他更相信那些掩饰不去的东西。
“你打算怎么不放过他?”蓝凯伸手拍了拍徐知着的脸颊:“你是要绑架呢?还是想暗杀啊?”蓝凯下手越拍越重,最后忽然发力,狠抽了一记耳光。
徐知着没有躲,也没有侧身卸力,硬生生挨了下来,神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口腔里漫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蓝凯多少年没跟人动过手,这一巴掌打下去,自己比徐知着还疼点,但输人不可输阵,依旧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教训道:“他要干什么,连我都拦不住,你又算什么东西?”
“对不起,爸,都是我的错,你们别怪他。”徐知着固执地。
“不怪他怪你么?”蓝凯失笑,忽然咬了咬牙,简直有些恨意的按住徐知着胸口说道:“小子,说穿了,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不起。”徐知着眼中生出波动。
“别再生事儿了,否则我真跟你拼命。”蓝凯长叹一口气,终觉无话可说,带上夫人离开。
徐知着站在楼道里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平静了许久才返回包厢。蓝田原本等得还算从容,一抬眼视线落到徐知着脸上,霍然站起身:“他打你了?”
“没事,应该的。”
“不是……怎么可能?”蓝田只觉匪夷所思,连忙走近查看。情况倒是不严肃,只是有些微红,徐知着肤色重,也不是很明显。
“真没事。是我说错话,惹得老人家不高兴。”徐知着连忙握住蓝田的手。
“你会说错话?”蓝田怀疑的。
徐知着摆摆手,抛开这个话题,张开手臂把蓝田搂进怀里:“对不起,害你惹爸爸不高兴。”
徐知着见过蓝田那一大家子,认识他们,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知道那是多好的家人,而现在,因为他的错误,让蓝田不得不与这么好的家人对抗。他是真心感觉愧疚,事到如今,蓝凯就算捅他一刀都无所谓,更何况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子?
“别这么急着说对不起。说吧,为什么骗我?”蓝田从徐知着怀里挣脱出来,安抚式地揉了揉徐知着的头顶。
“我没有骗你。”徐知着有些固执的坚持:“我只是,瞒了一些事。”
“那为什么瞒我?”
“因为我害怕。”
怕你会不安,怕你会退缩,怕你会讨厌我……
“瞒着就不怕了吗?”蓝田的手指慢慢滑进徐知着的发间,渐渐收紧。
“也怕。”徐知着被迫抬起头,感觉发根有一丝刺痛,却没有作任何挣扎。
“这一个月我听了很多传闻,有关你的。”蓝田低头看过去,在极近的距离注视那双漂亮的眼睛,瞳色略浅,所以看得清虹膜的纹理,就像玄妙的宝石。
“他们说的也不全是真的。”徐知着有些着急。
“那什么是真的?”
“我没犯过法,也没有害过人。”徐知着顿了一顿:“还有,我喜欢你。”
蓝田无声的微笑,笑容像划过水面的涟漪,无奈,然而沉静。这一个月来他真的听了不少传闻,有些一听就不靠谱,有些听起来很惊人,却让人迷恋。蓝田发现自己所有的理性都被破碎了,只留下残骸冷静地审视着他的狂热。他微微俯身,吻住徐知着的嘴唇,感觉到怀中人细微的颤抖,手指小心翼翼地抓住自己的衣袖,有些胆怯,然而渴望。
无论何时,徐知着在他面前总是有些胆怯的,那种胆怯看不出来,被掩藏得特别好,然而即使是在他最嚣张肆意的时候,蓝田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种不安,随时都在关注着,生怕自己有一点点不快。
蓝田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传说中冷血无情的男人,他的枪比什么都快,举手间杀戮无情,面不改色……那张铁色的面孔与眼前这个胆怯的男人重合,矛盾而迷人。
怎么舍得放手?
他是那么强硬又那么温柔,他如此桀骜又如此乖顺,他是所有人的狂狮,你一个人的白羊。
蓝田生性温柔,很少会这样粗鲁的亲吻,居高临下,固定脖颈的角度,舌头用力刮过敏感的上颚和舌根,强烈地刺激,让人呼吸困难。徐知着最终忍不住挣扎,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止。
“你不生气?”徐知着迷惑的。
“不,我很生气,我冷静了一个月,但还是很生气。”蓝田一步一步,把人推向长窗。
他伸手握住徐知着的下巴,拇指揉弄着湿润的嘴角。徐知着当然算不上顶级的漂亮,但他是特别的,矛盾而和谐,令人迷惑。你总是会意外,因为事情本不应该如此。
你是个军人,不必如此英俊。
你既然要当枭雄,又为何如此脆弱。
“你到底听说了什么?”徐知着看见阳光落到蓝田脸上,镜面反光,遮住他的眼神。
“很多。”蓝田微微眯了眯眼,如果你想知道些什么,诱惑对方主动总是比直接逼问要好得多。
“比如说?”
“有人说你是中国政府的间谍。有人说你爹是军委高层。也有人说你岳父是海军司令。”
“那都是假的。”
“梁小姐的父亲升官了吗?”
“没有,而且我跟她早就没关系了,出来之后我就没有联络过她,当然她肯定也不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