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赔偿吗?”艾琳娜震惊不解。
“我们赔了。我保证!”非洲区副总罗杰斯冷汗直冒:“但有时候,不是……”不是你觉得赔到数了,对方就会满意。
“是我的工作没做好。”摩根极为内疚:“我只查了新员工的背景,而他工作了两年,我没想到……”
“可能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刚好得到了机会。”艾琳娜安慰道:“事无绝对,总有意外。”
反正事不关已,话题搭不上,徐知着坐在一边研究马克西姆给自己带回来的那把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瞄到艾琳娜脸上的神情,又马上退开去。他忽然想起玛丽管家说过的:科恩小姐非常优雅,从没有人看到她发火。
以前徐知着以为这只是教养好,现在,徐知着确信,这是气度大。
“总统先生现在想见您!”秘书凯特小姐推门进来。
“告诉他我现在非常惊慌,请给我一个小时调整。叫特丽莎帮我带套衣服过来,要简单舒服的。尽可能的控制欧美媒体不要关注这件事。”艾琳娜的声音冷静平缓,逐一吩咐过来,最后转向徐知着:“肖先生,我认识一个很好的运动伤害学医生,你要不要马上去德国。”
“噢,不用。”徐知着扬起手掌:“凯里已经帮我缝合好了。”每组人里总会有个特别精通外科小伤的军医人才,徐知着刚刚在清创缝合的时候也看清了,并没有伤到肌腱,只是划断了一根小血管,血流得太吓人。
“这是大事,请不要勉强。”艾琳娜郑重道。
“我确信没有大问题。”
“好,那暂时先这样。我打算今天晚上离开加蓬去法国,让机组做好准备。罗杰斯……明天准备面对压力。”
艾琳娜把一切安排好,领到任务的人陆续离去,徐知着如今大小算个伤员,得到了跟老板一起休息的权利。可伤在虎口虽然要紧,但怎么看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伤,徐知着坐在沙发上看着人们一个个离开,多少都有点不成自在,只能装模做样的继续研究手里的刀。这是一柄日本人切生鱼片的柳刃,难怪锋利得完全不讲理,切肉像切黄油一样容易。
艾琳娜独自喝完一杯咖啡,忽然说道:“这是第一次。”
“唔?”徐知着迷惑。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动刀子,肖勇先生,您还真是运气很好。”
徐知着尴尬又诧异:“不会吧,我看你这付样子,根本就像身经过百战一样。”
“我在想象中身经过百战。”艾琳娜捧着咖啡杯:“我想象过各种人因为各种原因要来伤害我,而我应该如何面对,我不断的思考这些问题与大家讨论,为了让自己……在今天可以不惊慌。”
“你做得太棒了……我要不是现在不方便,我一定会给你鼓掌的!”徐知着由衷地。
“谢谢。”艾琳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才又说道:“谢谢。我也应该为你鼓掌。”
徐知着知道她指得是自己刚才的救护,连忙笑道:“其实我也想象过各种人因为各种原因要来伤害你,而我应该如何面对,我不断的思考,接受各种训练,也是为了让自己在今天可以不惊慌。”
艾琳娜不觉莞尔。
“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害怕。”徐知着终究有些感慨。
“不,我还是怕的,但我感觉兴奋,所以兴奋压过了恐惧。”艾琳娜神色间有种奇异的光彩:“知道吗?911之后,克林顿躲在家里哭了两天。他说我准备了一辈子,就为了应对这样的时刻,而那个蠢货一上任就赶上了这好时候。”
徐知着哈哈大笑:“你的人生圆满了。”
徐知着与艾琳娜东拉西扯的聊了半小时,直到特丽莎带了更换的衣服过来,才退出门外。大厅里人潮已经散去,空荡荡的名利场有种摄人的清冷感,就像摆在黑丝绒上的钻石。
徐知着感觉到冷气涌到自己脸上,脑子冷下来,这才察觉出异样,回头想想艾老板刚才的确是话唠了一点,大约,心里还是怕的,徐知着忍不住微笑。
徐知着一个伤员没有参与护送工作,径直回酒店等,然而车子刚刚开过街角,他便发现情况不对,形形色色的人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些人手里拿着临时做起的标语牌,在暗夜里挥舞着,文字模糊不清。徐知着蓦然感觉到冷,有种似曾相识的焦躁。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一分钟,拿出手机找罗杰斯。副总大人正在焦头烂额之际,陡然接到一个保镖的电话几乎要爆发,可是等徐知着说完猜想马上就发不出火了,一身怒气都吓成了冷汗,马上发动身边所有人上网查消息。
时下资讯发达,Facebook比什么新闻都更快,尤其是像加蓬这样的小国,统共100多万人口,基本都集中在两个大城市,差不多人和人都认识,有什么风吹草动在网上一喊,立马就能拉起一堆人来。而且先锋石油跟加蓬政府闹了好多年,形象被黑得基本就是个渣,十足一个侵犯加蓬人切肤之利的黑心外国石油公司。所以井喷事件的受害人家属拉住先锋石油的老总(小道消息有误)“说理”,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而那个可怜的弟弟居然因此被老总的保镖活活“打死”,则根本就是毫无人性的残忍!
这些消息一经上网,立马引起了舆论风暴。
这太过分了!
完全不能忍!
加蓬人民愤怒了!
徐知着回到酒店时,酒店门外已经聚起了一堆人,大堂经理胆战心惊地缩手站在徐知着面前问怎么办。徐知着一圈电话打出去,找不到可以话事的大人物(总统办公室周边有无线电屏蔽),于是留了话给马克西姆让他马上冲进去找人,当下立断:撤!
套房不退,门口的保镖也不撤,一切保持原样。徐知着只带着特丽莎回屋收拾,普通杂物通通留下,精华细软卷个小包带走。徐知着从酒店经理手上借了一辆送饮料的厢式货车从后门悄无声息的溜出。
徐知着一边吩咐司机开车去总统府,一边打电话回老家,通知飞机直接改道飞往奥耶姆。这个加蓬中部的小城距离首都利伯维尔大约400多公里,人口稀少,不引人注意,但有一个小机场,足够湾流商务机起降。
当徐知着赶到总统府时,摩根已经带着艾琳娜撤了出来,打眼看到徐知着开着的那车就是一愣,听完徐知着的汇报马上皱起了眉:“奥耶姆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去让蒂尔?那里应该更近。”
“从这里去让蒂尔没有路,只能飞!”徐知着这时候也顾不上敬老尊贤了:“马上换车,网上已经有消息说她在总统府,马上就会有人过来。”
摩根倒也不含糊,反应神速,马上把艾琳娜请下来,拉着几个得力干将坐上徐知着开来的那辆厢货大车,绕小路绝尘而去,而整个车队则方向不变,照样浩浩荡荡的往酒店方向开。
艾琳娜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这种车,徐知着叫人搬开两盒可乐扔件衣服上去,弄了个窝出来给她坐。艾琳娜扶着摇晃的纸箱子忍不住笑:“你们看起来好紧张。”
“闭嘴!”徐知着和摩根一起吼回去。
艾琳娜连忙闭嘴。
徐知着的确是紧张,再怎么保安严密都抵不过人民战争,更何况这次事件闹这么大,完全是神展开的节奏,背后绝不会没人操纵捣鬼。而且当下这种舆论环境,能不惹事绝对是不要惹事的好,否则就算把艾琳娜安全送出去了,示威群众再倒下几个,冤都没处喊去。
危机四伏之下,还束手束脚,这种情况要策万全,真是让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自从在缅甸死里逃生,徐知着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过了。战栗感从指尖传入心脏,徐知着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琥珀色的瞳仁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车子一路开出城外五十多公里,罗杰斯派出来接应的越野车队终于出现在路口,徐知着和摩根护着艾琳娜换上一辆陆虎。四辆车组队,把主车押在中间,乘着夜色一路飞驰。
黑非洲的夜晚格外清亮,月光如水,照亮四野。公路上,前后再没有一辆车,只有远山和近树在夜色中静静伫立。徐知着坐在艾琳娜身边,死死盯着窗外,耳机里听着百来公里外的各种异动。
马克西姆护送的车队已经被人群截下,所有人下车示意,全是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没有一个妞儿。人民群众顿觉上当受骗,继而一涌而上,连总统卫队的警车在内,砸了所有的车。马克西姆带着人脚底抹油的溜了,全程没敢动一指头。反正车砸了不要紧,大伙儿别伤着自己的手就成,一切可以用小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如果车能砸个爽的,就砸吧。
另一边,警方在社交媒体上贴出照片来辟谣,证明凶手尚在人间,而且全胳膊全腿,活得倍儿棒!虽然煽起的怒火没那么快熄灭,但总算是行了一步釜底抽薪的大计。
既然车里没找着人,人群四散,又涌回了酒店。酒店经理如临大敌,吓得铁门紧闭,一大群警察堵在门口结成人墙,与情绪激愤的人群推来挤去。
加蓬国小,平素也算消停,陡然出了大事,防暴特警严重不足,全抽去保护总统府和各路要员都不够。最后警察人墙被破,一大群人涌入酒店内部。这五星级大酒店的保安平时再牛,到这会儿也不敢使出来耍横,只能一边高喊着“你们要找的人已经走了”,一边任由这些人如潮水一般冲垮了酒店大堂和一二层的餐厅与商铺。
酒店经理吓得欲哭无泪,只能调集所有的人手死死守住楼道与电梯,确保这些人不能上去骚扰到别的客人,至于剩下的打砸抢一概不理会,只求大爷们砸爽了赶紧走。
这一夜的暴动几乎持续到天亮,直到城外的警戒部队调入城中维持秩序,局面才慢慢缓和下来。
总统大人连夜上网谴责暴力活动,一边强调暗示加蓬当然是加蓬人民的加蓬,政府绝不会为了几个臭钱就向万恶的外国资本家妥协。
警察局长亲自更新警方的Facebook,表示警方已经逮捕了一些过激分子,再有异动,必严惩不贷。言下之义就是:你们现在赶紧回家吧,我保证不抓你们T T。而官方页面下高呼“放人!”的留言则刷出了几百条去,显然在大众眼中,动刀行凶的那位是战士,应该拿个嘉奖,而不是关进牢里。
艾琳娜在隐约的晨辉中驶入奥耶姆机场,湾流已经在跑道上静静等待了一阵子,这小机场显然很少起落这么漂亮的飞机,连守门的大叔都往车内多看了两眼。徐知着下意识地把艾琳娜挡在身后,还好,这大叔看起来不上网,没什么疑惑就把人放了进去。
天色将明,旭日在远方升起,壮丽的朝霞燃烧得轰轰烈烈,将地面染成热烈的赤红色。
艾琳娜站在舷梯尽头回望,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徐知着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不方便催促,只能退开一步守在阶下。
“我要失去他了。”艾琳娜忽然说道,语调平静得异样。
“什么?”徐知着一愣。
“先锋。”艾琳娜看到最后一点日影跃出地面,转身走进机舱内。
当飞机离开跑道,升入碧空时,徐知着一直绷紧的那根神经才慢慢缓下来,这时才感觉到周身的疲惫,脑海中翻涌的困意和右手虎口处弹跳的疼痛。
徐知着拔开耳机,把卫星电话从腰间拔出来扔到地上,随便找了个沙发坐下,捂住脸,长长的喘了一口气。
这一晚上奔波时没顾上,手掌的伤处又洇开了血。徐知着顿觉十分糟心,这伤是不重,但伤得太巧,真是一丝一毫都怠慢不得。虽然左手也能开枪,但准头跟右手完全不能比,徐知着这只右手和眼睛一样,都是供在心尖上保护着的,眼下伤在这么坑爹的地方,绝对的吐血。
徐知着向机组讨了药盒来清理,凯里的针缝得再好,但崩了还是个白搭。徐知着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拇指,感觉尚能运转自如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要紧吗?”艾琳娜坐到他对面去。
“应该不要紧。”事到如今,徐知着也不敢托大了。
“等会儿到了巴黎,你别下去,我直接让他们送你去德国。”
“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直接在巴黎找个医生也是一样的。”徐知着终究觉得小题大做了。
艾琳娜想了片刻:“也行,我让人找最好的医生给你。”
被人关心得太过,这感觉让徐知着有些不自在,索性换了个话题问道:“为什么你要失去他了?”
“一直以来,加蓬方面不肯和解的理由就是:民众不会答应。”
徐知着顿时恍悟。
艾琳娜垂下眼帘,终于流露出半分忧伤:“但这是塞巴斯蒂安建立的公司,他说,只有石油才是能左右未来的财富,我们花了这么多年,在那些大公司手下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