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着十分爽快地去了,坐在咖啡馆里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情况卖了个底朝天:本人幼年丧父,老妈绝症,部队开除,吃过处分,无固定工作,目前与一个男人同居,关系不清不楚,负债十多万,并有不断增加的趋势……所以,综上所述,姑娘你上当了。
徐知着三言两语就把对面的小姑娘逼得无话可说,看着那张极为英俊的脸又是失望又是向往又是同情又是崩溃,纠结得一塌糊涂。
萍水相逢的小姑娘要纠结自让她纠结去,徐知着却知道这人必须又是章云靓找来的。平时挑拨离间抓不到把柄,相亲可是正经的一桩实据。当下,从咖啡馆里出来,徐知着就把章云靓堵在车里又吓唬了一顿。
结果这下子可不得了,章云靓拿到了由头,冲到章非和王颢面前好好的发作了一场,举着身上那一小块红肿嚎得昏天黑地。差点把病房的屋顶给掀翻,章非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徐知着正要开骂。
徐知着木然地苦笑道:“这怎么可能。”
章非和王颢登时疑惑了。
一个是从小任打任骂的老实孩子出气筒,一个是从小就耀武扬威好强词夺理的女霸王。虽然亲爹的心总是偏的,但哪个说话更可信却是不难判断的,自然这个火就再也发不出来了,即使章非有心拉偏架,终究底气不足。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讨伐最后不了了之,章云靓直勾勾瞪着徐知着有如白日见鬼。
经此一役,徐知着发现即使是出动暴力,对泼妇还是不能太讲道理,索性放开了手找章云靓的麻烦,一连好几天,在她上下班的路上各种堵截。章云靓惊慌失措,偏偏说出去又没人信,差点被当成妄想症处理,结结实实地被整治了一番,终于败了。
从那会儿起,章云靓看他的眼神已是完全不一样,徐知着只觉得好笑。很多事他不是不会,只是不想,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太多,寻常事压不到他心里,寻常人也犯不着他的底线。章云靓也不过就是够泼,徐知着一个男人,只要动到手,比她更横更狠,再泼的女人也只能落败。
就这样,与天斗与人斗,徐知着被迫无奈,把日子过得十分充实。时间实在排不开,精力也不够,只能暂时停了所有的语言课程,把健身房的工作摆到头等大事上,学生一天带五个,周末几乎完全泡在那里。
事到如今努力赚钱才是正经,别的都可以放一放,徐知着只要一想到他还欠着蓝田的钱,心里就沉得发慌。
然而饶是如此劳累,每天夜静更深时看着手机,也仍然感觉空虚。蓝田很少打电话过来,也很少发短信。蓝田喜欢专注于眼前事,徐知着的生活自理能力无可挑剔,他们还没有发展为可以靠废话煲起一盅电话粥的亲密关系。于是所有的思念都成了无本之木,悬到了半空中。
徐知着回想起来,其实以前蓝田出门时也很少联系,但那时却从来不觉得。
年末,北京城溢彩流光,街上人流如海。
陆臻赶在元旦之前过来探望了一次,来去都十分匆忙,临行前在床头柜里又塞了一万块钱,徐知着没有追出去还,暂时收下了。
王颢似乎是觉查出了什么,渐渐地不再提及蓝田这个名字。岁月磨碎了她所有的骄傲,只剩下欺软怕硬的身段,她知道儿子是她唯一的仰仗,是这个孩子养了她十多年,只有这个孩子会为她花大钱治病,也只有这个孩子会为她养老送终。她和他的关系已经完全颠倒了过来,他再也不需要依靠她什么,而她却全得靠着他才能活命。
王颢知道现在闹不得,搞不好在儿子心里,那个男人已经比妈还重,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为了男人或者女人抛下爹娘……曾经她扔下的还是个能帮得上手的家,而现在……王颢深深打一个冷战,忽然觉得她不能再多给儿子一个抛弃她的理由。然而她终究是不甘心的,终究怨恨,却又不敢拿这件事发作,只能在细节上百般挑剔。
日子一久,徐知着几乎成了这条楼道的孝子典范,临床的老太太骂儿子,全拿徐知着当范本。王颢听在耳里,怒在心头,总觉得对方莫名讽刺,偏又不能反驳,十分愁苦。
王颢做完足足四个疗程,癌细胞先减后增,完全没个定数,连医生都觉得无奈,徐知着渐渐绝望。到后来王颢骂他,打他,也不再躲闪,终日看着她,只觉得哀怜。他在这女人身上看到一个巨大的结,苦难的结。一开始是生活给她的,在后来是自己给自己的,怨天尤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徐知着不明白她为什么活了一世都不懂,有人伤她时,她比谁都软弱,没人伤她了,就自己给自己下刀子,永远想不开,永远不满足,对世事充满妄想。
起初王颢的肝功能还没转坏,一切看着都还好,忽然某一天指标转差,形势一落千丈。徐知着从来不知道原来医生是这么没招的一群人,每天看着指标降下去,所有的眼睛都告诉他,没办法,看命了!
王颢像是知道大限将近,变得十分任性,徐知着停了所有的工作陪着她,却每天被她差遣着四处奔走买东西,她会忽然想吃各种极古怪的东西,好不容易买回来,又扔在一边。
直到某天,王颢打完止痛针以后,忽然想喝酸奶,这杯酸奶到底是谁提供的,后来差点打出一场官司。但正是源于这个完全不起眼也不搭界的东西,引发了王颢的腹泻,王颢衰弱的身体在这小小的变故面前束手无策,最终土崩瓦解。
徐知着一开始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直到王颢住了三天重症监护以后才渐渐冷静下来。终于明白,王颢的身体就像一段险堤,他拼命的想挽救,想填补,想在下一场山洪暴发之前让她多活一阵子,可终究根基太差。拆了东堤补西堤,即使表面光鲜,内部千疮百孔,最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番外
哎,说个好玩儿的段子吧!
蓝田是个宅男,四体不勤,从不运动,小花就有点看不下去,觉得一个男人怎么能不运动呢?
蓝田听多了也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家里住着一个极品健身教练,带别人200块钱一小时,现在主动免费要教你……
但蓝田运动的要求比较高:要求室内,最好不要出汗,而且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要占用太多时间,又能锻炼到最需要锻炼的部分。
小花想了半天,说要不然你练习深蹲吧,技术简单,不会受伤,室内还不出汗,而且,应该可以锻炼到你最希望锻炼的那部分肌肉……吧。
蓝田想了想,悟了,欣然同意。
就这样,晚上睡觉前开始双人团体练习,蓝田空手蹲,小花扛着哑玲蹲。
蓝田有个好习惯,就是死要面子,凡事不做则已,要做就不能丢人,最终以强大的意志品志,做完了三组150个深蹲,然后面条状走到了床前,仆倒。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蓝田悲痛的发现了一个严峻问题:他站不起来了!!!
最后,那天上午,蓝田是被徐知着架进办公室的,学生用三分愤怒三分佩服四分惊叹的眼神瞪着徐知着……
小花觉得自己有点冤!
34
章云靓本来早已经不管王颢这边的事,现在听到消息杀过来,还没进门就领着人闹了起来。章非本来就没主意,此刻受打击过度,被亲闺女三言两语的一挑拨,顿时也觉得老伴走得蹊跷,毕竟医生可从来没说过,王颢这病不能喝酸奶。
徐知着前脚刚刚办完手续,章云靓后脚就举着横幅冲进了医院大堂;等徐知着联系好火化的事谊,医生们已经被她领着人堵在了办公室里。
一大群人就这样僵持在一起,医生、保安、亲友、看热闹的病人、还有花钱雇来的混混们,彼此推来攘去,各自惊呼尖叫,闹得不可开交。徐知着完全莫名其妙,只听得主治医生惊慌失措地狂喊自己的名字,连忙分开人群把医生护到一边。
主治激动地抓着徐知着的衣服吼道:“我真的尽力了!”
“我知道。”徐知着茫然。
“我真的尽力了!”医生几乎语无伦次:“这就是个意外……意外知道吗?这种事谁都不好说的,你妈妈的病……”
“我知道我知道。”徐知着一边随口安抚,一边把挤成一团的人堆给分开。
有人不明就里,抬手一拳砸过来,被徐知着一掌接到手里,扔出去两米远。
“够了!都给我消停点!”徐知着厉声喝道。
四下里蓦然一寂,王颢住了近三个月的院,医生护士病人亲友们认识徐知着的自然不在少数,顿时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干嘛?老娘在给你妈讨公道,你发什么神经!?”章云靓有老爹坐镇,又自觉占理,声色俱厉。
“别闹了,散了吧。”徐知着疲惫刻骨。
“什么叫别闹了!?草菅人命还不让人说啦!?”章云靓拿手指指了一圈:“你们这帮医生,没有一个有良心的,收那么多钱把人给医死了,这就撒手不管了吗?像你们这种杀人医院,天理难容……”
徐知着只觉无地自容,好死不死,又给蓝田丢了一回脸,真不知道回头让他怎么面对这些朋友们。他抬起手,试图安抚一下医生,没想到后者像要逃命似的闪开一大步。徐知着苦笑,只能凑过去低声说道:“别怕别怕,没事的。”
对方狐疑地看着他。
徐知着面无表情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一把捂住那个正在喋喋不休的女人的嘴,直接把人扛走了。老实说,事到如今,他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用顾忌章云靓和她的那位父亲了。
章云靓一路踢打不休,直到被徐知着拖回病房还在叫骂。徐知着随手把她扔到地上,颇有些好笑地蹲下来看着她:“你闹什么闹啊,医药费是我付的,就算能闹来钱也是给我,你能捞着什么好处?”
章云靓一愣,渐渐变了脸色。
“消停点儿,别给我惹事。”徐知着声线冰冷,带着不容质疑的肃杀味道。
章非目瞪口呆地站在他身后,好像看怪物似地看着这个他从来不曾关注过的便宜儿子。
章云靓安排的大阵仗在徐知着的强力干预下烟消云散,主治连着一帮子小医生对徐知着千恩万谢,对天发誓,委屈哭诉,说绝无怠慢,绝对尽心。徐知着不觉无奈,这年头真是穿鞋的怕光脚的,毫无道理可讲,这群人因为他的事无辜被打了骂了吓了,末了自己还成了个好人。
徐知着懒得关心章家父女的心情,一手操办了母亲的事。章云靓发现无利可图再也不肯出现,章非被逼无奈还是只能回头来找徐知着商量。章非与王颢相伴十几年,虽然多少有些看不上这个老伴,但要说没感情,那也不可能。而且他衣食住行一向由王颢照顾,陡然没了这个人连生活都没了方向,反而更觉出她的好来。
徐知着与这位继父本就无仇无怨有如陌路,现在对方肯配合,他也很感谢,毕竟一场丧事由他一个人做出来也不像。就这样,两个男人捧着骨灰盒回了老家,买坟地设灵堂,请了八音鼓手吹吹打打,糊上两间灵棚,请了人来开办流水席。
章非人老迟钝,连伤心都要慢慢回味起来,回到老家触景伤情越来越难过,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发呆流泪,就是抓着亲朋好友细说老伴生前往事,从一粥一饭说到一衣一裤。徐知着越听越觉得虚伪,活着的时候倒没见这么惦记,连治病的钱都不肯拿出来,现在人都不在了,说给外人听这些又有什么用?
现代人办事虽然简化了很多,但红白喜事毕竟是人生大事,章非既然靠不住,说不得,就得徐知着这个孝子来张罗。每日白天迎客,晚上守夜,程序繁琐,忙得连悲伤都没工夫。徐知着几次想打电话给蓝田,就算他暂时不能回国,能听听他说话心里也踏实,可又觉得这种时候找他就是利用他,毕竟按蓝田的个性是一定要跑过来帮他的,思来想去,还是忍了。
守灵照例要七天,第六天夜里时近午夜时分,蓝田忽然拨了电话过来。徐知着一个激灵醒过来接起,只听到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家在哪里?我在火车站。”
徐知着连忙披了一件衣服冲出去,一叠声让他找个避风的地方站着等。明日就要出殡,借来帮忙的车子已经提前停在楼下,徐知着开车冲进黑茫茫的夜色里,心跳乱了节奏。
午夜的火车站前空旷无人,蓝田裹着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站在街灯下瑟瑟发抖,白色的雾气笼在他唇边,鼻尖冻得通红。
“你怎么来了?”徐知着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一片冰凉。
蓝田低头看着他,半是委屈半是难受地说道“你可以骂我,也可以打我,因为医疗方案都是我定的。但是你也不能骂得太狠了,因为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徐知着心头一软,叹息道:“我怎么会骂你呢?”
蓝田黯然不语,嘴唇微微颤抖,他的薄唇锋利,唇线分明,此刻却冻得失去了血色。徐知着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热,便仰头吻了上去,唇间冰凉生硬。徐知着探出舌头去抿,火热的舌尖贴到冰凉的唇上,蓝田的呼吸一促。徐知着又连忙放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