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徐知着忽然想起之前蓝田说的。
“我知道。你觉得这样我会高兴,你觉得我喜欢。”蓝田眼神极为复杂,专注而恍惚,像是在看一件想要却又不敢动的东西,一个喜欢却又不敢碰的人。
“不过,我的确喜欢。”蓝田双手捧起徐知着的脸,低声呢喃。
积蓄了太久的渴望一朝涌出,在这清寒的冬夜中炽热流淌。蓝田的吻有如他这个人一般霸道而小心,极其细腻周道,却又灼热逼人。徐知着第一次遭遇如此热吻,被人锁在怀里,吻得几欲窒息。
许久唇分,徐知着面红耳赤,不住喘息,嘴唇被磨得嫣红。蓝田不敢再看他,只能收回手,把人揽进怀里。
徐知着喘了一阵,定下神,茫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回国,想给你个惊喜,但你不在家。”情欲退去,蓝田又冻得牙间轻颤:“去医院一问才知道。”
“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怕你不让我来。”蓝田脸色青白,眼睛被寒风刮得刺痛,便显出一道红痕,看起来居然有些可怜的模样。
这个……徐知着倒也不好反驳,如果蓝田提前问一声,自己倒是的确不会让他跑这一趟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走吧,先跟我回家。”
南方没有暖气,再冷的天也只能熬着。蓝田在北京住惯了,又贪漂亮,一件衬衣、一领羊绒衫再加一件大衣就能过冬,眼下在这又湿又凉雪洞似的房间里冷得坐立不安。
最后一晚照例要守通宵,徐知着引了一叠纸钱,投进灵前的火盆里。蓝田拉紧衣领凑过来暖手,明晃晃的焰光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十分英俊硬朗。感觉到徐知着的视线,蓝田缓缓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怨我。”
徐知着满眼迷惑的看着他。
“我害你倾家荡产,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你想救的人。”蓝田黯然道。
35
最后一晚照例要守通宵,徐知着引了一叠纸钱,投进灵前的火盆里。蓝田拉紧衣领凑过来暖手,明晃晃的焰光落在他脸上,看起来十分英俊硬朗。感觉到徐知着的视线,蓝田缓缓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怨我。”
徐知着满眼迷惑的看着他。
“我害你倾家荡产,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你想救的人。”蓝田黯然道。
王颢的病情突然恶化,蓝田是真心不知道,徐知着事先一点风声都没透给他。蓝田兴冲冲回国,奔医院,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砸过来,一颗心立就沉了下去。什么主意都是他拿的,医疗方案是他定,药是他选的,当初觉得怎么也能救回来缓一缓,什么都挑了最好的,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蓝田从医院出来直接奔了机场,飞机转火车,紧赶慢赶三更半夜才到,一路上转过无数个主意,他害怕徐知着会恨他,也害怕,徐知着恨他的话,自己会失望。
徐知着笑了,像是生怕他忘了似的,温和地提醒道:“是我决定要治的。”
“但药是我选的。”蓝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胸腔里只剩下一颗心脏。
“那是因为我不懂,你懂,所以你决定。”徐知着伸手摸了摸蓝田的脸,把手放到他肩上:“命的事,要看天。医院里每天都有人要走,这都要怨,医生都要被病人打死了。”
蓝田微微眯起眼睛,压低了嗓子:“你会后悔吗?”
“后悔啊。”徐知着无奈道:“要早知道会这样就不治了。可后悔也没用嘛,这种事谁能早知道?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治与不治我妈都是这个命,最多也就是花了些钱。反正钱没了还能再赚,这没什么,你别嫌我还钱太慢就行。”
蓝田把眼镜拿开用力搓了搓脸,为了掩饰眼眶中的热意,半晌,闷声闷气地说道:“你是永远都不会怨恨任何人的,对吗?”
“那怎么可能。”徐知着笑道:“我告诉你,我可厉害了,你走了以后,我把我姐给收拾了。”
蓝田惊讶地扬起眉,听徐知着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怎么收拾章云靓,不知不觉间忘记了之前的话题。
徐知着说完喝了口水,忽然推了蓝田一把:“去,给我妈磕个头。”
“为什么?”蓝田不解。
“地方风俗。死者为大,到灵前都要磕头。”
“那我现在坐到那边去行不行?”蓝田显然十分不情愿。
“不行,你已经过来了。”徐知着很认真地看着他。
蓝田瞬间错愕,与徐知着对视了许久,没想到对方竟是寸步不让。
“我还从来没有给谁磕过头呢!”蓝田感觉非常委屈,他宁愿给徐知着跪下,也不想给王颢磕这个头。
“我知道我妈得罪过你,但是她现在人都不在了,你能不能原谅她?”徐知着柔声道。
“我原谅她啊,我就从来没跟她记过仇。”蓝田哭笑不得,心想这特么两码事好不好,我原谅她我就得给她磕头?
徐知着似乎已经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只能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蓝田僵持了半天,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一向温和家伙忽然变得如此固执,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满心腹诽地跪到软垫上磕了一个头。徐知着像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凝视着黯淡灯光下王颢被封锁在镜框里的笑脸。
“你在干嘛?”蓝田很气不顺的问道。
“在向我妈道歉。”
“你有什么可对不起她的?”蓝田不满。
徐知着转过头来笑了笑:“总会有的。”
蓝田见他这一笑,心又软了,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爹,辛辛苦苦这么久,还是没保住他妈。那个女人再让人不喜欢,也是他亲妈,不可替代,永不再回来。毕竟,从此以后他就是孤儿了。
一想到这里,蓝田又觉得今天晚上他出什么妖蛾子都是值得原谅的。
徐知着逼着蓝田磕完这个头,便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毯子来给他裹上,又拿过了一边的饼干盒子。蓝田熬到半夜正有些饿了,看也没看就拿了一块来啃,一口咬下去,只觉得满口的劣制氢化植物油,硬挺着嚼了两口,还是咽了,剩下那半块却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徐知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未了一笑,伸手把那块缺了个牙印的饼干接过来,吃了。
“你这是没吃过好的。”蓝田禁不住有点脸红。
“可吃太好也不行啊,容易饿死。”徐知着嘲道。
蓝田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做了个很有骨气的决定。
两个人小声地说着话,徐知着一页一页地往火盆里投纸钱,火光像一朵明亮而柔美的花。蓝田看着徐知着纯净肃然的神情,随口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徐知着抬头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可能会出国。”
蓝田明显一愣,他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他只是想问问,你母亲过世了,你家里这一摊事,要怎么处理。但……也对,只是……
徐知着看到蓝田脸上变色,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可能会出国工作。武装押运这一类的,私人保安公司,你有没有听说过,像G4S?承接过伦敦奥运会的那个,虽然他们最后搞砸了……”
“你不用向我解释这么多的。我知道这些。”蓝田笑道:“嗯,听起来比健身教练好多了,很适合你。什么时候走?”
“还没定,我发了简历出去,有几家公司对我有兴趣,但,还在讨论业务范围。”徐知着感觉脑子里有些乱,所以故意把话题保持在一些他能熟悉的地方:“主要是他们之前都在海豹、绿帽子和SAS那边招人,对中国军人不太信任,有很多东西需要讨论。”
“一开始的确不能期待太高。”蓝田劝道。
“是啊,所以我目前的想法是,职位和薪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要能给我机会,让我能展示自己,我相信我能做好,我了解他们那一套。”
“思路很正确。”蓝田看着徐知着的眼睛,看得出他眼底的为难与脸上的迟疑,也明白他为什么迟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想过要给我一个机会?”
??徐知着一愣。
“你看,你老是为难,总觉得欠了我什么,但其实那没必要。你其实可以这样,你可以对我说:蓝田,我不想离开你,但我就是过不了心理那上一关,我就是没法爱上你,你能不能再努力一点,努力把我掰弯了。当然,如果……直到我要走你也没成功,你也别怨我,我尽力了,这是生理障碍,我没有办法。”蓝田努力让自己说得很平静。
徐知着像刚刚才发现他们之间还有这种可能,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道:“那如果最后你没成功,你会怨吗?”
“不会。”蓝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缩成了一个拳,猛烈的捶打着胸腔。
徐知着摇了摇头说道:“所以我不能。”
蓝田眼神一滞,失望地看向地面。
“我不能这样,这太狡猾了。我不能这样,明知道你不会抱怨我,就把所有的好处都占了,甚至现在这样还嫌不够,还想让对我更好点儿,最后想撤就撤,怎样都不吃亏,你也不能说我什么。我不能把自己摘这么干净,把什么事儿都扔给你。”徐知着很认真地说道。
蓝田惊讶地抬起头。
“而且你已经够好了,不用再努力一点。是我不想离开你,明知道这么下去,有可能最后还是会让你失望……但因为你说你希望我不要走,你说我还有做朋友的价值,我就趁机,留下了。所以,如果将来……也是我有错,是我当断不断。”徐知着说得很艰难,像是在坦露内心深处的隐秘:“我不能坐在那里,说给你一个机会,等着你讨好我,还要挑三拣四,最后说不对味,我们算了。我不能这么对你。”
蓝田愣了好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目光融化成缠绵的春水,自心口泛出暖意。
“有你今天这句话,我什么都值了!”蓝田的笑容清浅,说得诚恳真挚。
36
窗外寒风呼啸,吼了一夜。蓝田一路车马劳顿,熬了不多时还是睡了,醒来却发现枕在徐知着身上。他眨了眨眼睛打算继续装下去,伸手撩开毯子,揽到徐知着腰上,掌下的躯体微微一僵,竟笑了。
“醒了就起来。”徐知着笑道:“天亮了,人都快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蓝田懊恼。
“呼吸不一样。”徐知着简捷地答道。
蓝田一愣,刚刚睡醒,脑子不清楚,思路莫名其妙地神展开:难道他一直在专心听我的一呼一吸……等等十分旖旎的角度,自己把自己美了一番,末了,再自嘲过……
徐知着给蓝田烧水洗了把脸,略做整理,门外吹鼓手们已经陆续到位。
这年月,什么事儿都有一条龙服务,由市场配置资源,专业人士干专业的事儿,别提多省心。天色刚刚放明,预先雇好的老太就精神抖擞地过来开工了,只见她领着人忙里忙外,各种神奇礼数古怪说法一套又一套,争分夺秒节奏紧凑,徐知着只管坐着出钱听安排。很快的,一通仪式完毕,八音鼓手,各路亲朋都被安排上了车。
徐知着抱着骨灰盒坐在灵车里,老太太扬手一震,散出一把纸线,车队缓缓开行。
“我跟你讲啊。”老太太看着徐知着,神色肃穆:“今天上午,光是城里就有六户人家要出殡,我刚刚收到消息,乡下有一队人已经上路了。我们呢要赶紧点,抢在他们之前到火葬场,这样我们就不用排队了。”
蓝田听得讶异,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太太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这点消息都打听不清爽,以后谁还来找我办事?”
蓝田心里啧啧称奇,不敢再问。
徐知着头缠白布腰系麻绳,抱着骨灰盒在前,章非跟在他身边,又一次哭喊起来。徐知着伸手想扶,被总管老太呵斥了一声,又只能茫然收回。
王颢虽然是逃过来的,可在一个地方呆了二十多年,多少也都有些朋友,章家过来了一些亲戚,老家也来了几个人,比不上四代同堂的大户人家,但场面倒也不算十分零落。蓝田拿不准自己的位置,只能默默跟在队伍的末尾,可偏偏人长得醒目,时不时的有人回头看他,逼得他只能一遍遍的解释:我是小徐在北京的朋友。
追悼,告别,开坟,摆上三荤三素插香拜祭。哭丧人拉开嗓子,用方言唱出古老的歌谣,银钱撒地,钢蹦儿从台阶上滚下来。蓝田学着众人的样子弯腰捡了一枚,不明所以,便夹到钱包的夹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