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三千匹马已清点完毕,千锋亦收了银子,钱货两讫,那副尉便带着一干兵士赶了马群上路。
怀风亦回转房中歇息,躺下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忽儿担忧定远伤势,也不知那一刀划得深是不深,军中大夫医术如何,可莫要留下些什么后患才好;一忽儿又琢磨是如何一场恶战,定远武艺不弱,竟也受伤不轻,那怀舟身为主帅,见如此损兵折将,还不知该怎么忧心烦恼。
他一时挂心这个,一时担忧那个,辗转反侧直至半夜也无丝毫睡意,如此胡思乱想半晌,忽然腾地一下坐起来,心道:与其在此牵挂不已,不如亲眼去瞧上一瞧,总要看他安然无事方好。
至于这个「他」是谁,却连想也不去多想,如此一来,心中宁定,倒头便睡。
因接连打了几场恶仗,哀牢关守军折损颇多,连带着粮草、酒、药材等物也紧缺起来,有商人得了信儿,便一窝蜂似的运了东西来边城售卖。又因开战两年,北燕蛮兵虽不时入境偷掠,终究让镇北军将大部精锐给挡在了关外,百姓心中宁定下来,照旧种粮卖菜讨生活,不似初开战时那般战战兢兢,是以这边城虽不比休战那几年热闹,如今看来倒也不似开战当初那般冷清。
怀风牵着黑里俏在城门附近观望一阵儿,见着七八个铁匠正要进城去给军马上蹄铁,又有酒坊老板赶着车往城里运酒,守城门的兵士只粗粗验过便即放行,并不见什么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想是关外一仗并没怎么吃亏,甚或还占了燕兵几分便宜,因此几个小兵竟有心思玩笑,同那相熟的酒坊老板讨酒喝。
怀风心下有底,稍觉宽慰,又等片刻,跟在了几个挑菜进城去卖的农夫后面进城。那些兵士见他一介书生装扮,问了几句,听说是来寻亲,摆摆手便放了过去。。
怀风天还未亮便自马场出来,只留了字笺与千锋、海棠等人,说是到附近会一名故人,叫众人无须担心,亦不必跟随,如此赶了几十里路,终于进到城里。。
这时已近晌午,街上行人不少,又有许多兵士来回走动,怀风便取出帷帽戴上遮住脸孔,略一观望,只觉城内景物同十年前也无多大变化,便凭着记忆寻到间老店住下,将黑里俏交与店伙去喂,自己用过午饭便进房闭目养神,待到天色全黑下来,换上黑袍黑裤,自客栈后门悄悄出来,往城中军营所在溜了过去。
因是边关,城中一入三更便是宵禁,此际夜尚未深,但街上已无甚行人,怀风隐身于小巷之中,或贴墙而走或越房跨脊,轻巧巧避开街上巡视的几队兵马,翻墙落进了一片营房里。
这片军营便在城北,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多大变化,不过有几处略作翻修而已,按品阶高低划分出大小院落房屋,怀风旧日里也是常来的,晓得昭武校尉这一级该当宿在哪一片,便一间间房屋摸过来。
营中兵士苦于操练厮杀,一向早眠,此际戌时未过,院中已无甚烛火,只三两间屋子还透出些微亮光。
怀风跃上屋檐,轻轻扒开瓦片往里望去,只见一间房里聚了四五个校官,正喝酒赌骰子。
镇北军一向治军甚严,这般做耍给逮到了便是一顿军棍,那几个小校也是憋久了方大着胆子玩了几把,不多时也便散了。
这院里拢共七八间屋子,均是按一人一间配给五六品的校尉,怀风眼瞅着几人各自出门回屋,便朝余下的几间探去,先找那亮着灯火的看上一眼,才寻到第三个,便见屋里床上趴着一人,一张脸半埋在枕头里,嘴里也不知哼哼唧唧抱怨些什么,可不正是受伤卧床的申屠定远。
昭武校尉已是校官中最高一品,按说该当住在这院子正中最大一间屋子,可眼下这间屋却座在院子把角,离几间主屋都不近,与定远身份殊不相衬,想来也是怀舟特意关照过,方得如此与众不同。
怀风不禁暗道:定远何时得罪了哥哥,便有意历练他,也没得在这上头苛待的。
想归想,但因是院子一角,倒不如别的屋子那般显眼,甚是易于偷偷潜入,腹诽过两句便将不满抛诸脑后,欢欢喜喜从屋顶跃下,挑开屋后一扇窗户,轻飘飘跃进屋中。。
他身法轻捷,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床前,定远冷不丁觉出屋中多了一人,以为是甚不轨之徒,正要喝问,却见一张脸笑盈盈凑上来,轻轻道:「是我。」。
看清了是谁,定远只惊得瞪大双眼,「你怎么来了?」。
心下一喜,便要起来。
怀风赶忙按住,「别动。」
侧身在床边坐下,「我听说你受了伤,便跑来看看。」。
说着扯开定远身上棉被去看那伤处。。
「嘿,这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伤了块皮肉,要不了两天也便好了。」。
那一道刀伤恰在后腰上,斜着片下块皮肉,伤口直至右臀尖,看上去血里呼啦,却不甚深,敷了药裹上层纱布也便无甚大碍,只是为着换药方便,便不曾穿上裤子,便这么光着下半身趴着,被子一掀,直冒凉气,定远便忍不住叫道:「乖乖我的祖宗,又不是甚娇俏小娘的屁股,值得你这样看,快些盖起来,没得让小爷再着了风。」。
怀风细细看过,见军医处理得还算妥帖,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个黄铜做的扁平方盒塞到枕头旁,「这是止血生肌膏,上好的疗伤灵药,明儿个军医来换药的时候你让他把这个给你敷上,保管比那些金创药强。」
又将被子给他掖严实了,笑道:「这都几月了,你窗子又关得紧,哪儿来的什么风,怕让人看直说就是了,嚷嚷什么。」
瞥了一眼被子下翘起的那一块,促狭道:「你别说,虽不是甚娇俏小娘,这屁股却生得着实好,又挺又翘,摸上去倒也滑得很,只怕不比那些小倌儿差。」。
说着往他没伤的那左半边屁股啪的拍了一下。。
定远因伤已是在屋里闷了一天,也没个人陪着说话,这时见怀风来了,喜得无可无不可,顿觉伤也不疼了,一撩被子爬起来,一把抓住怀风压在身下,「敢调戏小爷,看小爷怎么炮制你。」
一双手扯松怀风衣襟便往里伸,摸到肋下那两块痒痒肉咯吱起来。。
第一一三章
定远身上带伤,怀风便不敢使劲挣扎,唯恐弄疼了他,这么一来便给压在下面,任那一双手肆虐欺负。
他是偷偷潜进来的,这院子里住的又不止定远一人,虽觉肋下痒得不行,却生怕大笑出来让旁人听见,便死劲憋着,只涨得满脸通红,一面喘个不住,一面低低求饶,「快饶了我,实在受不住了。」
定远本性跳脱不羁,这些年在军中却不得不多有收敛,早闷得要死,这时好容易失而复得这样一位儿时玩伴,哪里肯轻易放过,恍然间好似又回到了少年时光,也顾不得身上有伤,棉被都给踢掉了一半,只合身压住了怀风揉搓个不住,一面得意道:「就你这身手,还想在小爷这儿得了便宜去。」
他两人正闹着,门外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怀风便急道:「快起来,仔细有人进来。」
定远只是不管不顾,笑道:「放心,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我这儿……」。
话音未落,房门便响了两声,一人道:「大人,王爷来看您。」。
听声儿似乎是那牛副尉。
紧接着吱呀一声,一人推门进来,瞅清房中情形,脚步一顿,身形便怔在了当地。
幽幽烛光映出来人面庞,剑眉凤目,不怒自威,许是光线黯淡,本就板着的面孔越发显出几许青色,一双眼死死盯着床上情形,凌厉视线下,竟无端端让人噤若寒蝉。。
定远再不料这节骨眼儿上被人撞见,登时呆住,只晓得瞪大了眼同来人对望,结结巴巴道:「王…王爷,表…表哥……」
已是不知说什么好。
怀风亦是吓得呆若木鸡,然只一瞬,待看清怀舟面色沉得锅底般,心中便是激灵一下,左手一推,将定远一个跟头推跌在地,右手在床上一撑,便似离弦之箭,嗖的一下破窗而出。
他这一手着实妙到巅毫,待怀舟紧跟着跃出窗外,只见外面漆黑一片,人影也已不见了去,想追亦是无从追起了。
默立片刻,怀舟双眼一眯,复又从房门处进到屋里。。
方才那一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随同怀舟跟来的几个亲卫均不知出了何事,只听见屋里嘁哩喀喳一阵响动,自家王爷不知怎的就到了屋外,透过敞开的房门,又见申屠校尉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匆匆扯了条裤子套上,却因一时寻不到汗巾子系住,便只得双手提了裤腰,又因行动间触动伤处,不由疼得龇牙咧嘴。他面孔本就精瘦黝黑,这一下五官扭曲,越发显得滑稽古怪。
怀舟进到屋中,反手将门一关,隔绝住外面诸多好奇视线,慢慢踱到床边坐下,这才掀起眼皮往定远身上瞟来一记,其目光之冷冽阴毒,只看得定远心头发颤,险些便要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总算他也是堂堂南越世子,皇上跟前亦敢作耗的主儿,头皮只麻了片刻,便脖子一梗,涎着脸笑道:「这般晚了,表哥来我这儿做甚。」。
话才说完,猛地省起牛副尉那话,醒悟到怀舟是来探伤,忙又道:「表哥日理万机,怎的还挂念我这一点点小伤,还累得您跑来一趟,这可让人忒过意不去。」。
怀舟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脑海中尽是方才他光着屁股将怀风压在床上狎玩那一幕,只恨不得生剐了这位表弟,忍耐半晌,方压住一腔怒火,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本王来得不巧,搅了表弟春风一度,不过方才那个是谁,看起来面熟得紧啊,表弟可能同我说说。」。
「啊?那人啊?」
定远心思一动,暗忖:怀风诈死这么多年,表哥想是已认不大出来了,我们又玩耍得衣衫不整,表哥定是将他当做了小倌儿戏子之流。。
眼珠一转,随口胡诌道:「那是我在平京识得的一个小倌儿,两年没见了,想我得紧,便从京里追到边关来,怕人瞅见,特特晚上才来同我相会,不想便让表哥瞅见了。」。
军中招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镇北军中便有一营军妓专为将士泄火之用,眼下不过将军妓换做小倌儿,虽说擅入营盘免不了被罚,但传了出去了不起是件风流韵事,总比泄露出怀风身份强上许多。
定远这算盘原本打得极秒,奈何他又怎知这两人私底下诸般情事,信口开河后满拟能糊弄过去,却不料这么一说正戳到怀舟心肺,虽明知怀风断然不会跟他有甚苟 且,却耐不住妒火中烧,怒极反笑,「申屠定远,你真当我眼瞎了不成?」。
笑容阴冷渗人,比之板着面孔更加让人胆战心惊。。
「那人是谁,你我心知肚明,你若实话实说也便罢了,若是不说……」。
怀舟语声一顿,敛了笑容,慢悠悠道:「你是皇亲国戚,按说不该动用私刑,不过这里山高皇帝远,又是战阵厮杀之所,便是莫名其妙死了个南越世子,只消我上奏一本,说你战死沙场,谁又能查出些什么,到时放出你死讯,我便不信他不来送你一程,那时捉到了人,我想知道什么自然能从他嘴里撬出来,倒也不必在这儿听你胡说八道。」。
他平日里治军宽严相济,处置事务公道严明,定远虽则这两年里颇受了点罪,对这位表兄却素来敬服,万不料今日见着怀舟另一番嘴脸,登时就傻在当地,好半晌回过神来,思量怀舟所说诸般手段,不由肝胆皆颤,琢磨来去,晓得定是瞒不过去了,垂头丧气道:「表哥既是认出他来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怀舟沉住了气,道:「你们何时重逢的?他现下落脚何处?都给我仔仔细细讲清楚了。」
这般威压之下,定远哪儿敢再有隐瞒,只得吞吞吐吐将这几日经历说了。
怀舟静静听着,默然不语。
定远偷偷觑他脸色,越发害怕起来,他虽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说,却无论如何不能看着怀风因己被擒,焉知落到怀舟手中还有活路,因此一经讲完便跪下求道:「表哥,他本就是已死之人,都过去这么多年,若这时再揪他出来,岂不是又将当年旧事翻出来,您面上也无光彩。况且他藏得隐秘,本无须现身,只因得知军中缺马,便拼着泄露行踪也来相帮,求您看在他这一片心意的份儿上,饶了他罢。」
说着咚咚磕下头去。
他虔心诚意,额头触到地面,没几下便磕出一块淤青,又牵动身上伤处,那伤布上亦渗出些血丝来。
他于怀风这般回护,怀舟虽怒气未消,目光却不若方才阴冷,低低道:「起来罢。」
定远摇头,「表哥不肯饶他,我便不起来。」。
怀舟微微一哂,「我若不肯饶他,当年便不会去求先皇下诏赦免了。」。
站起来轻轻一踢定远膝盖,「今上与我早便晓得他还活着,再无不乐的,还用你来求情。」
定远大惊,一抬头,见怀舟面色转霁,这才信以为真,乐呵呵扶着椅子爬起来,「真的?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他一只手撑住了椅子,裤腰便松开一边,露出半个屁股来,落进怀舟眼里,唇角不由一抿,过得须臾,冷冷道:「他我自然是饶的,不过你却是饶不得的。」。
顿一顿,扬声道:「来人。」。
房门一开,霎时涌进五六个亲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