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不很重,却让凤琅停住了。
他看到吕赢流着鲜血的嘴,蠕动着说:"且住......"
"公子!!"他惊喜交集。
公子赢挪动身体,仿佛要坐起来,众人急忙帮忙。
只见他的脸色逐渐由惨白恢复了血色,出奇的平静。
"公子,你......你......"凤琅对着他胸口的箭,不知如何是好。
吕赢低头看看自己前胸。蹙眉道:"好痛啊!"他伸出手,握住箭。
"公子不可啊!"凤琅吓坏了,若不拔,一时还不就死,若拔了那立刻喷血而亡。
吕赢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慌什么!"他冷冷道。
然后手中用力,可是他力气不大,又怕疼,有点不忍心下手,对凤琅道:"喂,凤琅,你替我拔。"
凤琅傻看着他:"这,这要请医师来......"
"快!用力拔啊,听不明白么!"公子大喝道。
凤琅手脚冰冷,可是被公子赢那么一瞪,不由自主把手放在了箭上。
"拔!"那一声大吼,让凤琅几乎有点晕头转向,他心里恐慌,不由猛地用力。
血涌了出来,染红了战甲,凤琅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时候却已经双目尽赤,哀声哽咽道:"公子!"
吕赢继续瞪他,把他的眼泪给瞪了回去。自己开始拆那沉重累赘的甲胄。
军士们连忙小心帮手。一会儿拆了下来。
甲下是红色衣裳,已经被血染透,凤琅抢上,帮着他撕开前襟,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又想哭出来。
吕赢长吸一口气,自己掀开衣服,血已经不再涌出了。伤口虽然血肉模糊,可是那是在朝里紧缩。凤琅还待哀悼。
吕赢道:"你想哭,还是想扶我起来。"
凤琅觉得有点异样了,他急忙去查看那前胸伤势,用布擦了几把血迹,胸前那看似血洞的伤口,竟然只有拇指大小,血渗出的很慢,不多时,就不再流了。
"我有上天护佑!"吕赢冷冷的,得意地笑了。他抚过自己胸前的伤口。
[前路昭昭]
赵无恤没有将关卡上这区区几百士兵放在眼中,他轻易闯了过去。剩下的一些军士纠缠不休在后追赶,无恤见他们穿的都是行越兵服,不想多伤人命,且战且走,顺手擒住那个小吏。
赵无恤纵出离许,眼看甩脱了追兵,将小吏丢到地上,剑搭在这人肩头。
"大人饶命啊!" 小吏哭叫道。
"说实话就放过你性命!"
小吏磕头如捣蒜,道:"小人说实话!"
"你方才说,庆举成了大司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才刚几日,不过大司马吩咐将军立刻带兵过来。我等就来了!"
"是哪个将军?"
"是公孙齐大人。"
赵无恤暗叹一声,又问:"庆举自封大司马?"
"......是太后。"赵无恤并不吃惊,庆举做乱,如姬又怎么会置身事外?她不护她的长子,也不护她的幼子,却与自己兄弟沆瀣一气,真是个糊涂女人!
"越西君安好么?"
小吏道:"都安好,随着如姬太后到了曲波......"
"这话颠三倒四,太后在朝,怎么又随了越西君?"无恤怒道。
"不不!小人不敢乱说......是......是......"那小吏苦着脸,好半天才想起如何说,他道:"大人您听明白......当今太后,已经不是如姬夫人了,是......是禹夕娘娘。"
赵无恤手中的剑不禁一颤,他稳定心神,急道:"你说什么!"
"禹夕娘娘,如今是太后......"那小吏委屈地回答。
赵无恤再也忍耐不住了,怒喝道:"胡说,她......连子嗣都没有,怎么做的太后?庆举如何逼迫她,可杀!"
小吏吓得体如筛糠,不敢停顿,一路说道:"非,非是庆举大人威逼啊!庆举大人进宫,对娘娘十分礼待--娘娘却拿砚台丢他,后来发现娘娘有身子了,大人拿太医来问,太医渔路说娘娘怀大王的龙胎已有三月,大王突然外出巡幸,娘娘不愿意轻易宣扬,吩咐他隐瞒着喜信儿,越西君篡位就把消息耽搁了,禹夕娘娘一直藏着不见人,连如姬夫人也不知道这事儿--巫师占卜的结果,是个王子!真是大喜。"
她怀孕三月了......是吕赢的子嗣?
赵无恤一时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样的消息。
"那么封庆举的就是禹夕......"
吕赢巡游,不过一月光景,正宫名正言顺有了子嗣,十分的巧合,十分的蹊跷--"我与她虽然有夫妻名分,她身体不好,不让我亲近......所以多年都没有子嗣。"
--无恤想起吕赢从前说过的话,不过他们毕竟是夫妻,他到底有没有与禹夕在一起?无恤想到这里,急忙屏弃那份可耻的怀疑。
他不能去怀疑禹夕。
--庆举握着兵权,有正宫做傀儡,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大司马以及废君吕赢,吕赢一死,孩子出世是男孩,就阴谋得逞。
赵无恤心里越是思量,越是混乱,他问:"娘娘身子如何?"
"娘娘平安......"小吏赔笑道。
赵无恤问到这里早已无心,叹息一声,劈昏这活口,安置在马上,归心似箭。
云楚国君毕环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尚仙出意外的消息。
国君披衣而起,急忙冲入军帐中,分开左右。
尚仙躺在床上,好象睡着了一样,脸上平和,毫无防备,觉得不像平时的他,只像是个普通的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少年。
"尚仙!"毕环又惊又怒,怕失去爱将,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快传医官!"
医官匆忙诊治,毕环则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嘴中怒骂道:"叫他不要冲动行事!他就是不服......这竖子!气杀寡人!"
一旁是左将军毕乘,老儿拱手劝道:"大王不要担忧......小心身子。"说罢,自己咳嗽两下,叹息一声。
毕环定定神,发现自己失态了,向老将军道:"寡人的伤不碍事,倒是叔叔一路跟随辛苦,尚仙如今出了意外,寡人全要仰仗您了。万万保重。"
毕乘顿时感激涕淋,跪拜道:"大王,老臣惶恐,定不负所托!"。
毕环扶起他,送出帐去。他疲惫地回过身时,医师在旁跪候。
毕环问道:"......他的伤如何?"
"将军所中的是毒箭。"医师呈上那只断箭,箭头上涂着血红的毒药。
毕环挥开道:"寡人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治好!保住他的性命!"
医官犹豫地说:"这是行越才有的大茜之毒,可是茜毒发作起来,不会如此迅速,恐怕还有其他的毒性。"
"他现在如何?"
"气息微弱,仿如假死,是大茜的症状......还有救治的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毕环问。
"茜毒小臣能克制,不让其发作,只是......若无施毒者的解药,恐怕将军一直昏迷,饿也能饿死!"医官战战兢兢地回答。
毕环吸一口气,又踱了几步,突然明白了。
"来人。"毕环道。
侍卫应声入内。
医官暗自擦着额头冷汗,怕国君一怒,他小命不保。
"摆驾。"国君走出了营帐。
废弃的残墙上挂着布条锦囊。毕环看见城墙,担心起可人儿的性命,不知道那箭到底有没有射死吕赢?
命人取下锦囊,白帛上写的是:"云楚毕环取阅,旁人不可拆看。"
毕环拆开锦囊。内有一帛写道:
"国君盛情相送,教吕赢实在荣幸,吕赢有要事在身,请国君送到关前,就此停步!另有一事求恳国君,当日闻说深阁有商羊,朝思慕想,赢知山高路险,不敢让国君为难,国君可派使者去取,将军性命尚保,过二十日方是死期,若不信吕赢之能为,这里有解药半副,以白酒喂入,将军立时醒觉。"
囊中确实有一个小瓶,乃是白玉雕刻的。
打开来,一阵血腥扑鼻。
毕环明白这吕赢不是真吕赢,他的目的是商羊。
毕环当机立断,吩咐回营。
先锋军前失误,救回了也该军法处置!可是尚仙啊尚仙,文武双全,少年英才,即使他欲杀公子赢,贻误战机,又叫毕环如何舍得?
尚仙喂了解药,一阵咳呛,吐出一大口鲜血,果然醒转,神色委顿,躺在那里动弹不得,眼中十万分的懊悔和羞愧。
他昏迷的时候,国君一直在狠狠发作,这时候反倒克制怒气,温言抚慰道:"尚仙,这一次你失算了,不听寡人旨意,弄得这样狼狈。"
尚仙咬碎薄唇,面色凄然。
毕环道:"你既然知罪,寡人暂且饶了你......今后,你当谨慎言行,不要再给寡人找麻烦了!"
尚仙感激地望着国君,只是无法说话,点了点头。
毕还道:"你的毒还没有解开,算一算时日,等回国用使者送解药也还来得及...寡人必须先撤军,不能让大军一齐冒风险......边撤边等罢。不过打通了进军的道路,又全胜回师,也是一桩好事。"他叹息一声,这一回无功而反,实在叫人无奈。
尚仙听国君的愁叹,心中悲愤,觉得一切错处都在自己身上,他不禁眼圈一红,泪凝于眶。
毕环见他这样,也十分怜惜,伸出衣袖轻轻拭去他的眼泪,用慈父样口气道:"堂堂大将军,别像个童子似的哭鼻子。胜败是平常事,你不用消沉,......尚仙忠心为国,寡人以后还要重用尚仙,为寡人开疆辟土,定国安社稷。"
他装做长者老气横秋的模样,偏生一双细长锐利的眼,炯炯的看着他,嘴角微笑和煦。
尚仙胸中激荡,泪水模糊了眼睛,此刻,少年暗暗在心中许下了一生的誓约。
[前路昭昭]
赵无恤到达了聿城切近,这里本有几个小村庄,人却几乎都逃光了。百姓比官军消息灵通,时常是战事一开,流言就起,比较胆小的立刻就往山林中跑。
这里本是人口稠密之地,看这样的萧条景象,赵无恤只得叹息。
不知聿城可保住?
那秦光淑十分聪慧,去东齐前就买通了楚营的人,散布流言到楚军中,说东齐已经举兵......而又到了齐国,散步流言说,云楚攻行越,意在称霸。他自己则星夜赶去见东齐国主,以端木先生门徒的身份,做说客。由此,东齐那年老而心比天高的国主,恐怕就是他出仕的契机了。
赵无恤走不多时,突然看见两个军士,他们穿着行越军装,虽然褴褛了些,可样子却不像逃兵。
两个军卒正在往村庄门口写告示。一大片村墙上,歪斜地写着几行字。
赵无恤策马到他们身后。
两人惊觉,急忙回身,一见是这一位,顿时一齐拜倒:"赵将军回来了~赵将军回来啦!"
赵无恤道:"起来,是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将军......将军,还记得咱们小乙和利舍啊?"两个军卒正是押解公子的差军,他们这时候看见赵无恤,简直像见到亲人,眼泪直流。
赵无恤扫了一眼告示,惊住了。"怎么?聿城军打胜了?云楚退兵?"
赵无恤简直觉得太阳打西面出来。
流言再快,秦光淑再能辩,也不会这样快吧?
小兵收泪,喜道:"是咱们赢了没错儿!那云楚真的是退兵啦!这时候已经撤出老远了,恐怕都退到莫留关了呢!"
赵无恤又扫了一眼榜文:"这是谁人让你们写的?"
"是......是......公子。"
赵无恤看着他们:"吕赢?"
两人猛点头。
小乙补上了一句:"公子真厉害,竟然知道聿城那里有那样的地方......真是神了!他还用箭伤云楚大将呢!好神勇啊!国君便是国君......"
那利舍年纪大些,神色有点慌张,堵住他的嘴道:"胡说什么!公子是犯人!他已经给废了!"
赵无恤问:"这报捷的告示,以及征粮令,也是吕赢想出来的?"
两人点头。
赵无恤并不高兴,脸上反而露出了担忧神色,他道:"带我去见公子。"
军马暂时驻在一个庄落中。
这里多数的乡民都逃去了云梦山脚下的密林,也还有几户老弱,在此等死。
村中粮秣都被带走或藏起。
这万人扎在村外,露宿虽苦,不及那最严重的问题--缺了补给。
凤琅与吕映商量之下,决定了贴告示的举措。
这里乃是行越富庶之地,虽然受战火波及,但是就地取粮,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尤其在那一场聿城攻防中,越军侥幸得胜,跟出的百姓散到四野,已经将消息广为传播了。
经过这一役,可谓死里逃生。军士们个个在谈论那场奇异的经历。
挖深井的军士,以及在后头接应的军士,这时候成了闲话的源头,添油加酱的说得十分神奇。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一时间,人人都拿这公子当了天人。将凤琅当了大将军。
虽然众人十个有九人,都吃过吕赢乱政的苦头,可这个时候,经过那么危机的事件,又拜他所赐而得救,对公子的想法也稍微改变了。
不用说愚昧懵懂的军士小校,朱秋这时候也陷入了两难,他这个人爱憎分明,本来特别不待见这公子,可是如今,他在军前谢罪誓师,在城前断后用计,有勇有智,临危不惧,他被这样一个青年折服了。只是有些想不通,人的性情怎么会突然改变呢?
当然,有些人在危机时候确实会有所改变,平时在安逸的生活里过久了,十分腐化,生死关头却振作起来,也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
这时候他有个怪念头,若废君悔改了罪孽,凭他的这份才能和气度,也并非不是不能......
正当这时候,赵无恤回来了。
众人会聚一处,正要计议事情。本来不该来的吕赢,却大大方方的走进来。
赵无恤见那人冷峻的神气,就明白了,他不是真吕赢。
走进来的人,胸前裹着伤,身上穿着凤琅的红战袍,进门见赵无恤,一笑拱手道:"赵将军辛苦了。"
赵无恤向众人扫了一眼,人人都是面色和善,已将吕赢当做了同伴看待,再没有当他犯人的意思。他不禁心头一沉,这怪物到底有什么打算?
只听吕赢道:"将军带来的小吏,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看起来,庆举是想杀我灭口。"
众人面色肃然。
朱秋道:"公子,有桩重要的事情,必须要问明白。"
吕赢一笑,道:"我知道诸位想问什么,这也并不是难以启齿的话。"大司马还在卧病,并不在当场,众人的神色都已经紧张起来。
吕赢看向了赵无恤,仿佛知道众人中最忐忑的就是他,他慢慢的,一字一字道:"禹夕怀的孩子......是我的。"
众人一阵骚动。朱秋撸一把额上冷汗。这一个答案让他稍微松了口气,若宗室中出了那样的丑闻,如何对得起祖宗社稷。
可是赵无恤却没有放过吕赢任何一个表情。吕赢冲他微笑,冷冷的,不带一丝热度。旁人看来,却是那么亲切。
赵无恤的手已握紧成拳。
这假吕赢到底想干什么?他说的这话,又能不能相信?
看他嘲弄的神色。赵无恤不知是怒,还是担忧。
他走了后,这怪物就出来作乱。
这样多的时间,吕赢竟然被他压制在内,再没有出现过,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前路昭昭]
这时候他却不便发作,只能先与众人商量对策。
原来这里早就派了探马,知道有一支军队鬼鬼祟祟靠近。
风琅的意见是先往樊城去,至少有立足之地,然后再考虑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