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吴大叔颇为耐心地回了一句:"当然不是!这些邪魔外道的聚会,怎会请这许多人参加?"
顺手又给下一位客人盛豌豆花,故意压低嗓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其实呢,好多人都是被俘领主的亲朋子弟,这是赶着去救援,准备大干一场的。总之,不能让伏魔岛的妖人太猖獗了!嘘,看见没有?坐在靠边桌子那四个人,听说就是昆吾山领主的入室弟子,都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消息?哎,已经近午时了,这会儿那个什么魔山大会只怕也早开始了!"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有四个腰悬宝剑的灰衣武士,满面忧色围坐在木桌旁,却不说话,只是一碗接一碗喝着豆汁。再留意一下,周围同样有不少携带兵器的江湖豪客落座其中,或者匆匆上路。个个心情沉重,根本无意寒暄。
角落里,还坐着一位黑衣老者,在默默地喝茶。手边摆着一个陈旧的罗盘,倒像是个落魄的占卦先生。
那青年依旧有些不解:"可是,这跟朝廷有什么关系?何以连军队都出动了?"
卖水果的小贩再次插口:"说你们这些山里人没见识,关系可大得很哪!108座灵山,是国家和朝廷的基石,万一全都失陷了,这江山就等于拱手让人了,你想,朝中上下能不着急?况且,诸位领主中,有不少都是社稷的精英和栋梁,怎可能袖手不管,任他们被魔军捉去祭净魂台?"
一名客人前来搭讪:"对了,我听刚才撤回来的骑兵们说,虽然时间仓促,朝廷这次还是足足调动了五万精兵,真够大阵势的。你们猜领兵的是谁?原来就是赫赫有名的搏浪侯朱鼎--朱大将军!"说着,还夸张地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个厉害的手势。
众人都吃惊地连连咋舌。那小贩眼睛都瞪圆了:"搏浪侯朱鼎?!可是在灵剑谱上排名第十的巨魄剑主人?哎呀,朝廷这次可真是下足了工本!"
吴大叔忙不迭点头:"没错没错。凌霄城是来往净魂殿的必经之路,怪不得这两天老是看到大队人马进进出出,特别热闹。"
"是这样啊,原来身为灵山的领主,有这么重要的地位!"
那青年人总算有些明白了,笑吟吟说道,浑不在意别人耻笑他"没见识"的白眼。本想继续问下去,倏然住口,讶然望向前方。
大路的尽头,一骑快马飞驰而至。尚未停稳,马上骑士已经奔入凉亭,顾不得抹去脸上汗水,扯开喉咙大喊:
"师兄--"
四个灰衣武士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围上去紧张地追问:
"怎么样?"
"在绝望森林外面打起来了!魔军人太多,有七万兵力驻扎在那里,朝廷的军队根本冲不进去,有不少领主都赶去增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净魂殿所在的方向,天空中蓦然乌云翻滚,异光闪动,隐隐传来杀伐和金铁交鸣之声,可见战况极其惨烈。
"哗--",凉亭内外像炸翻了锅。无论是那些佩带兵器的武士,还是事不关己的路人,纷纷为之驻足,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其中一个灰衣武士迫不及待抽出宝剑,就要冲出去:
"大师兄,我们也过去吧,总好过在这里干等啊!"
一位稍微年长的汉子,显然还在踌躇:"可是,三师弟从那边赶来,少说也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我们现在就去,又要大半个时辰,只怕是来不及了。再说,师父只叫我们在这里等候接应......"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个灰衣汉子都有些泄气,面面相觑。
这边犹自彷徨未决,路边忽然有人惊呼:
"你们看,那是什么?"
但见净魂殿方向,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七道银白色光柱直冲霄汉,炫目之极。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惊雷炸响,一声比一声暴烈,当真是骇人心魄,一下子将所有嘈杂声全盖了下去。
吴大叔好歹在这里摆了几年摊子,自然曾经见识过,掩不住脸上忧色,喃喃自语;"天雷......是净魂台上的天雷阵发动了!也不知道这一回,是谁被送上祭台......"说到最后,已是声音颤抖,几不成调。
没有人说话。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所有人都低头无语,唯有全身心的战栗。
只听见一声又一声巨响,仿似雷神怒吼,震得路旁的树木、凉亭上的砖石沙沙作响;又好似炸在每一个人心坎上,几欲将灵魂震飞。搁在桌上的瓷碗,"嘎吱嘎吱"响了几下,竟然全部爆开,裂成碎片。
此时在净魂台上的那个人的名字,除了那位刚从山里采药回来的 "魏先生",其实人人知晓,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来。
--只因为那么温暖的名字,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直是令人仰视的存在。哪怕是想像一下他被锁在净魂台上的情景,也是一种亵渎。
第六响、第七响、第八响......
无情的雷声,一直在继续,不断折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漫长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第十一响、第十二响、第十三响......
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唯有震撼天地的雷鸣,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老天爷呀,让这一切尽早结束吧!许多人开始承受不住,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祈祷。
第十八响、第十九响、二十响、二十一响......
俨然经过整整半个世纪那么冗长,蓦然间,一道惊天动地的怒啸,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大半个天幕。接着,又是一声轰响,七道光柱就此消失,雷声骤然而止。
火光迅速暗淡下去,遥远的天际,再度变得阴沉沉一片。万籁俱寂中,从净魂殿吹来的寒风,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和烟火味道,裹挟起大团大团雪花,在空中无力的旋转,飘然坠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半晌不曾反应过来。
陡然间,又一道七彩流光的光柱在净魂殿上空出现,霞光万丈,令人莫敢逼视。
一直未说过话的黑衣老者抬头仰望那光柱,嘴里呐呐念叨着:
"神迹,神迹终于出现了......这天下也快要易手了。"苍老低沉的声音,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
没有人对这大逆不道的言辞作出回应。
那性急的灰衣武士最先惊跳起来,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不能再等了,大师兄!那边一定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蹄声杂沓,一队骠骑兵纵马出城,沿着大道急驰而去,似乎军情十分紧急。
这下子,不要说那几个昆吾山的弟子,连其他在场的江湖豪客都坐不住了,纷纷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对啊!去帮帮忙也好,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总不能坐以待毙!"
一时间,人声喧哗,马声长嘶,小小的凉亭外颇为忙乱了一阵。
就在这时,一辆精致的玉辇却朝着相反方向,驶入城内。拉车的并非一般骡马、走兽等坐骑,而是三只洁白如雪的飞行翼鸟。这种飞鸟极其罕有,善听人语,而且性情温驯,用来当坐骑,自然是上上之选。不过,价格也是不一般的昂贵,只有极少数世袭高贵的人家才用得起。
是以,当那车辇甫一出现在视野里,不免引来多少好奇的目光。虽然不可能看见车里的人,眼看着三只翼鸟御风而行的翩然姿势,谁不为之神往和艳羡?
人群中,有人惊叫起来:
"天啊,那是烟霞宫的车驾!她们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目送车辇很快消失在城门口,空留下意犹未尽的议论声。
有人还不相信地追问:"你怎么知道这是烟霞宫的车驾?难道你看见车上的人了?"
"车里的情形,我当然看不见,可是我看见车厢上那两朵紫色云霞的图案,就是烟霞宫独有的标志啊!"
"不可能吧?烟霞宫早就跟伏魔岛有约定,说好两不相帮。这时候偏偏在这种地方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不少见多识广的江湖人物,自然了解烟霞宫的渊源,立即敏感地意识到事情背后的深意,少不了猜测一番。
即便是普通平民百姓,烟霞宫的名字,早已和净魂殿一样人尽皆知。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接触,未免七嘴八舌,越说越兴奋。
"难道连烟霞宫的那群仙女们,也想来插一手?这回可有热闹瞧了!"
"一向号称不涉红尘的烟霞宫都被惊动了,这里面一定大有玄机。"
"听说住在宫里面的公主们,都是很少出门的。我敢打赌,刚才那车子里的,一定不是当家的七位公主!......"
这种时候,唯一听得一头雾水的,也就只有那位姓魏的青年。原本还想问诸如"净魂台的天雷阵是怎么回事?"之类的问题,现在如果再问两句"烟霞宫在哪里?"、"住在宫里的是什么公主?",准保会被别人当成异类。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忍住没开口。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凉亭里空出大半位置,顿时冷清不少。黑衣老者也收拾罗盘,佝偻着身子走出凉亭,消失在人流中。
那青年整整衣衫,站起身来,背上竹篓准备上路。
"咦,魏先生这么快走了,这是上哪儿去?不会也赶去净魂殿吧?"吴大叔一面收拾碗筷,开玩笑的随口问道。
"怎么会呢?我上那地方凑什么热闹?"青年人很宽厚地笑笑,从衣袋里掏出几个钱币付了帐。
眯起眼睛看看天色,低叹一口气,眼里不经意间流露一丝无奈;
"我要去的地方,同样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什么?"
吴大叔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听清楚。抬起头,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步出凉亭,朝着与人流不同的方向大步离去。
有时候,人生何尝不象一个个驿站?在每一个命运的交会间,与别人擦肩而过,继续奔向各自的旅程。而在下一个终点,是危机重重的险境,还是柳暗花明的转弯处,则是另一个故事开始的地方。
有谁能预先知道?最终的结局,其实已经不在我们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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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十二月十二,就这样过去了一半,却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性急的读者们,不妨跟我们一起回到黎明时的净魂殿,去看看正午到来之前,到底上演了怎样惊人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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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王朝地理志:
凌霄城,唯一一座建立在雪峰之上的小城池,也是最接近净魂殿的一座城市,距离绝望森林的外围仅有百里之遥,素有"雪岭孤城"的称号。它的建造历史不足200年,原本就是为了方便朝廷修葺与维护净魂殿,提供补给和落脚之处。后逐渐有山民迁入,并有小商贩开始在城门内外的驿道上摆摊售货,专门贩卖一些山货和小商品。现已成为来往净魂殿必经的重要中转站。
魔山大会(二)
晨光普照大地,却照不进绝望之林。
大团大团浓重的黑雾,将光明隔绝于外。直至一道道银蛇似的闪电,把黑暗乍然撕破,逐渐显露出净魂殿雄伟傲岸的身姿。
顶尖的一点点银白色微光,在渐渐扩大,越来越亮,越来越透明,依次照亮了正殿和两侧偏殿,给整座建筑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远处山峦的巨大阴影,在这亮光的驱赶之下像一只被追逐的野兽,迅速溃退,溃退,赫然呈现出一大片蛰伏的乌云。放眼望去,这"乌云"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不仅覆盖了净魂殿四周的每一个山头和空地,而且在不断涌动,仿佛随时都会释放出惊人的杀气。
蓦然间,一声悠长低沉的号角。
那漫山遍野的乌云刹时翻滚如潮,欢声雷动,原来是成千上万的魔王军队伍和排列整齐的各种魔兽。半空中,还有大批鼓翼噪动的翼人和幽灵骑士。在号角的催动下,呼号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声震天外,万壑回响。
--这是令万物为之颤栗的恶魔之音,向大地充分夸示着它的存在。附近山林里,不知有多少飞禽走兽因这恐怖的魔音,惊吓而亡?
又是一声长鸣。呐喊声犹如方起之时,骤然止息。
群峰耸峙中,俨然一个巨大的天然看台,无数长枪黑甲的魔军武士盘踞其上,一双双因嗜血而通红的眼睛,闪着野兽般兴奋的光芒。目光投注的焦点,正是匍伏于脚下的净魂殿。
历史从不曾记录过这样奇异而又富于象征意义的场景。站在这一画面前,无论多么超然理智的评论者,也会有短暂的失语。而对于每一个来自伏魔岛的士兵来说,无论最终的战局如何,只要有这一幕的存在,已有了值得充分炫耀的资本。
火光透亮的大殿里,一脸冷漠的魔首龙岩端坐在堂前。与他同时在座的,一个玄衣黑发、眼神阴郁得可怕的青年男子,乃是素以勇悍冷酷著称的海狼神大人。另一个身着毫不起眼的灰色衣衫,压低的风帽遮住了大半个面庞,则是一向行踪不定、予人神秘莫测感觉的冥风大人。
谁都知道,伏魔岛的六大魔首,皆为天劫会"天谴老魔"的再传弟子。除了原本实力最为强大的大弟子雷煞王,当年几乎转战天下无敌手,8年前却被一位世外高人出手歼灭,其余五人都是魔族和邪教中近几年才崛起的新一代顶尖人物。至于他们经历了怎样残酷的历炼,和多少鲜血淋漓的搏杀,才赢得如今至高无上的地位,则不足为外人道了。
现存的五大巨头中,以海狼神和龙岩最为骁勇善战、残忍嗜杀。是以这次魔军的出征,理所当然以二人为领军统帅,各自带领一半人马,一路扫荡下来,当真是闻者丧胆,所向披靡。
其实,若论手段的诡异和狠辣程度,最可怕的当数玉邪王和紫羽凤凰。尤其那紫羽凤凰,乃是五大巨头中唯一的女性,能力绝不输于岛上任何一位男子。以致于许多人都相信这样的说法--宁愿被掏空血液、死于龙岩的龙蛇枪下,也不愿意落在紫羽凤凰手里。
可惜,除了魔军中极少数将领,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也说不清她的来历。
不过,列位魔首中,实力最难以捉摸、心机最深沉的,还是此时坐在龙岩右手边的冥风大人。很少有人见识过他的出手,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言却是:无论多么强悍的对手,只要被魔首冥风列入目标,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的手里。至于选择明挑还是暗算的方式,完全要视这位大魔头的喜好和心情而定。
总而言之,有三位威名赫赫的首领坐镇,更为这场百年不遇的盛事,凭添眩目的色彩。在场数以万计的魔军士兵无不意气风发,为之振奋。不必说108座灵山,仿佛踏平整个天下,也是立马可待的事情。
两个弯着长长的脖颈、长得像怪鸟一样的兽人站在高台上,正用十分高亢刺耳的声音,大声宣读着已被攻下的灵山和灵剑的名字:
"无妄山,金吾剑......凤鸣山,临渊剑......落红山,灭影剑......"
每念出一个名字,聚集在殿上的魔兽们便跟着高声鼓噪,随即引来更多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坐在首位的龙岩大人,只是微微一笑,并无其他表情。
大殿正中央,燃点起一堆四五丈高的白磷火。伴随低沉的鼓声和妖人们疯狂的起舞,白惨惨的火舌如同具有生命一般,呼呼向上直窜,忽明忽暗,幻化出各种诡异的形状。这种白磷火完全不需要柴火木炭等一般引燃之物,纯以灵气和意念来维持燃烧。自然地,灵力越大,火势也就越发旺盛。
然而,无论火头如何猛烈怪异,此时更引人注目的,却是火堆中间那六排巍然耸立的黑铁架。
铁架本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共一十八列,整整108根,每一根铁架上都标注着一把灵剑的名字,按照108把灵剑的顺序整齐排列着。这其中至少有一半铁架是空的,可还是有46把曾经威震一方、令邪魔外道为之胆寒的灵剑倒插在铁架上。虽然局促在狭小的空间里,依然神光凛然,发出悲怆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