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莫熙怀用力要抽回手,男人回头瞪他一眼,"走!"
莫熙怀终于软下态度,担忧男人在外面奔波这么久会对伤口不好,好声劝道,"我只是把东西搬回家里而已,我退掉这间房子了。你先回去躺下休息,这样乱动对伤口愈合不好。"
段予风闻言也不说话,出门后让张翎炜先回去,他跟著莫家姐弟把东西搬回本宅后,又拖著莫熙怀回到医院。
看著段予风紧逼盯视的模样,莫熙怀轻叹口气。顺从地像以往一般坐在男人身边看顾著。
直到深夜来临,男人平稳的呼吸从身後传来时,他睁开双眼,轻轻挪出男人的怀抱。
最後深望男人安睡的模样,在刚毅的唇角轻碰一下。
刚刚他请护士在注射液中加入安眠的药物,不然警觉的男人根本不愿睡下。这次,是真正的告别。
轻轻合上房门,走下楼,莫雪烟从一辆车中探出脑袋挥挥手。钻进车内,示意可以开车。陈伯发动引擎,驶入夜色中。
窗外是霓虹闪耀,流光溢彩的灯火世界,莫熙怀却感觉心中空荡荡一片。眼神空洞地看著熙攘的人群发呆。莫雪烟将弟弟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叹息著,伸手抓住他冰冷的指尖,企图在温暖它的同时,能将她的关怀传达至他失温的内心深处。莫熙怀回头扬起苦涩地扬扬嘴角,压抑不住心中难以言喻的酸楚情感,微侧过头倚在姐姐肩膀,感觉莫雪烟擡起手揉揉他的头发,再抚上手背,给予无声真诚的安慰体谅。
--就像从很小就开始的那样。
感觉心里一阵暖流划过,莫熙怀真正闭上眼,任温热液体划过鼻梁眼睫,浸湿姐姐肩头。
听见门被用力"碰"的一声推开,段冉非没有惊讶,一如既往抬眼看向浑身散发阴郁气息的段予风。
"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放下手中报纸,段冉非率先开口,"我是找过他。"
"果然是你。"段予风眼神阴冷,"老头子,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我不同意你们的事。无论你怎麽说,只要我不同意,你们就不可能在一起。"段冉非并不以为杵,只是冷静地摆出筹码。
"这麽有信心你就试一下啊。"段予风挑高眉嗤道,"我警告你,不准再碰他。"撂下警示的语句,转身就要走,却被段冉非喊住。
"你以爲我如何能这麽快说服那个孩子?"段冉非看著停住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你已经长大了,要明白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承诺是什么。尤其是像你们两个这样不容于世的关系。也许你现在是真心,但谁又能保证以後。何况你又是前科累累。"想到段予风身後的无数风流韵事,他不由皱皱眉。
段予风扭头冷笑,"你以爲我是这样对他的?"
"我相信你现在不是,但你这样的性格,谁能对你的承诺抱有多大信心?"段冉非凝视自己儿子,"而且你知道那个孩子多麽在意你的家庭和未来,如果我明确表示反对,你觉得他会回到你身边?"
段予风低低晬了口脏话,想起恋人在某些方面怎样也转不过来的死脑经,"你想怎样?"
"证明给我看。"段冉非提出他挣扎两天终于下定的决议,"两年的时间。如果你是真的喜欢莫熙怀,两年后还没有改变的话,我就不再插手你们的事情。如果两年后你变心,对于我来说再好不过,也是免得伤害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段予风沉默了很久很久。半晌,他终于不再说话,回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段冉非见状深吐出口气,扬起声音,"这样你满意了?"
刚刚在隔间听著父子两对话的张翎炜推门而入,难掩脸上的惊异之情。段冉非退开这麽一大步,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心里暖暖的,脸上不由自主浮起笑容。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这几天总是失神在想些什麽。"低声埋怨著,向终于雨过天晴的对方伸出手。张翎炜迈大步伐走进握住,压下身子献上甜蜜的一吻。
"谢谢你。"谢谢你的妥协体谅,谢谢你留下我陪在你身边。一吻后,偎入段冉非怀中,忽然想起什麽,"其实,你希望是怎样的结果呢?"
闻言微微笑下,"这个,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嗯。"是啊,让时间决定一切吧。喜悦染在眼角眉梢,感觉下颚被抬起,熟悉气息接近,顺从地闭上眼,给予最真挚的回应。
--这也是我给我们之间定下的期限。翎炜,如果两年后你依旧一如今日般执著于比你年长十馀岁又毫无情趣的我,那麽到时,由我来向你索取相伴一生的承诺。
"熙怀。"听见古怪的发音,就知道是sarah了。莫熙怀转头,看见一个褐发女子在不远处挥手,于是停下脚步等待。他并不是没有英文名,但这个小妮子从来即使拗口还是坚持唤他熙怀,让院里许多熟悉的人也好玩似地跟著叫。也就只能随他们了。
"今天好冷啊。"sarah跑到他身边,抱紧厚厚的外衣哆嗦著。
"是啊,昨夜下雪了。刚好能过一个气氛十足的圣诞。"莫熙怀扫一眼周围一片银白世界,美丽的景色让他心旷神怡。
"说到这个。"sarah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熙怀你圣诞有没有时间?可以出来玩吗?"
"不好意思,我要回姐姐家和她一起过。"歉意地婉拒著。sarah是和他一届的住院医,因为比他早在现任boss身边工作,帮了他很多忙,也一直很照顾他。而且sarah性格活泼大方,偶尔可以看见莫雪烟的影子,让他十分有亲切感,对她提出拒绝,莫熙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莫雪烟早早发出邀请,他也无能爲力。
"那好吧。"闻言失望地垂垂头,但又很快回复元气,"那提前祝你圣诞快乐啦。"
"谢谢。你也是,圣诞快乐。"她大度的性格一向为他所欣赏。"那我先走了,怕赶不上车子。"
"嗯,路上小心。"sarah挥挥手道别,眼神久久没有从挺直的背影上移开。真是的,果然中国人都比较含蓄吗?她都做得如此明显还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果然下次还是乾脆摊牌好了......唉,她堂堂校花竟沦落到这步田地......头痛地闭上眼。
将手放在大衣的口袋中,站在站台旁等待汽车到来。来到纽约已经一年了,那一个月的事情仿佛已经过去很久,男人也彻底自他生命中消失。而他,平时在医院过著日夜颠倒的生活,偶尔上网搜索资料,依旧会神使鬼差般打下男人的名字,藉以了解他的近况。
段冉非似乎正式退居二綫,男人全权接下段氏的各项经营。在他的手下,段氏一路突飞猛进,让人咋舌的扩张领土,也因此男人几次被选爲各财经杂志封面,形象布满大街小巷的报亭便利店中。
就是这样了。男人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事业顺利,再遇见一位足以匹配的贤内助,这样平顺又让人艶羡,是男人所应得的。这样至少说明,他的离开没有错,如果能换来这样的结果,那麽他每每独自一人时的寂寞心痛,就是值得的付出。
"下雪了!"飘忽的思绪被身边此起彼伏的惊叹唤醒,下意识地抬头,不知何时换上银白素装的世界让他也不由展露发自心底的笑顔,忍不住伸手去接每一颗降落的纯净飞絮。
旋身四处张望打量,却猛然间被街边大屏幕上的熟悉形象完全夺取全部注意力。--荧幕上,男人正简洁沉稳地回答著主持人的问题。
一时间,脑海中一片空白,眼神贪婪汲取男人的影像,看著记忆中无比清晰的眉眼。
"停一下。"忽然的命令让司机吓了一跳,但还是反射性踩下刹车,"段先生,有什么事吗?"这里不能停车啊!
段予风没有回答,只是紧紧盯著马路对面的纤细身影,正仰著头看向屏幕,里面正在播放他昨晚接受的访问。
虽然只是背影,但每天都会重复在脑海中描绘的身形只需淡淡一瞥就能分辨清楚。他似乎瘦了好多,身上厚厚一件大衣勉强掩盖过于单薄的肩背,但又如何能瞒过他的眼睛。眼睛仿佛有自我意识般紧锁住对方不放,只想将恋人的每个细微之处深印于心底。
忽然间,对方似乎感受到什麽回过身,视綫投向他所在的方位。
心里一紧,随即恍然忆起车子的玻璃采用外面无法看见里面的设计,隐隐的遗憾浮起。但他转身过来,思念以久的清秀脸庞便落入眼底。幷没有什麽太大的变化,只是原本就幷不圆润的脸颊更加削尖,让他心里一阵无名火起,就想冲下车把人掳回来狠狠塞上几天的食物,再紧紧搂著他,哪里也不放他去。
抓著把手的指尖已用力至发白,段予风狠狠压下心中疯狂的渴望,制止就要不顾一切行动的身躯,只是紧紧凝视明明看不见却精确对上他视綫的清澈眼眸。
这一刻,只有隔著缤纷雪花,遥遥对望的两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眸垂下来,摇摇头,嘴角勾出自嘲的弧度,叹口气慢慢朝另一方向踱开。
他脸上的神色被一丝不漏地收进另一方眼底,段予风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左胸口处一路蔓延至全身。他知道,这是只有他才能抚平的伤口,但是......但是,现在还不到时侯。
"段先生,可以走了吗?"知道老板不好惹,但停这么久真的会招来警察啊!司机挣扎许久,还是鼓足全部勇气小小声开口询问。
"走吧......"身後淡淡的声音传来,让他怔了一下。哈?今天这麽好说话?而且,刚刚老板的语气,好像有些落寞?可是,他再看眼窗外,实在没有什麽熟悉的身影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箩筐,但脚下还是动作迅速地踩下油门,啓动车子。
克制自己回头的渴望,段予风在心底烙下誓言--
莫熙怀,还有一年。虽然不知道老头子到底要我体会些什麽鬼东西,但我越来越清楚明白,等那个期限一到,无论如何一定要立刻抓你回来,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熙怀,是不是路上堵车?好像比平时到得晚哦。"莫雪烟把饭菜端上桌。刚刚莫熙怀回来时一副神游太空的样子让她吓了一大跳,问他也不说,只好不勉强。
"嗯,有一点。"随意答道,"爸妈还没到?"
"他们已经下飞机,在回来的路上了。不如趁机先洗个澡吧。下大雪你也没打伞,当心感冒哦。"
"好。"莫熙怀依言走入浴室。温热的水迎头淋下,冲走原本驻留的冰冷。
今天好像感觉到段予风的目光,结果回头时什麽也没有,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但後来神不守舍地到处走,惊醒时才发现早已错过原本预定的那班车,到姐姐家的时间也就相应推迟。
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啊......自嘲地笑笑,拿过毛巾拭干身上水珠,走入餐厅。
莫永桓和方月华已经到了,莫熙怀迎上前,"爸、妈,路上还顺利吗?"
"很好。"方月华心疼地握住儿子骨骼明显的手臂,"怎麽又瘦了?是不是这边太累?"
"没有。"看见母亲疼惜的眼神,莫熙怀心里一暖,"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过得很充实。"
"你啊,和你爸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碰上医学就什麽都不管了。方月华叹息道,"就是怎麽说来这里就来,我们都没有心里准备。"当时莫熙怀还是到了才跟他们报备,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太突然。
"因爲那段时间太忙,对不起。"送上诚挚的歉意,莫熙怀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但也没有辩解的馀地。
"没事。应该出来多学点东西。"家长莫永桓开口,方月华也只好不再多说什麽,"那你准备什麽时侯回国?"
回国吗......莫熙怀顿了顿,"还没有定下时间。"只要想到和男人踏在同一快大陆上,心里就一阵难以控制的冲动,想要见他......这样的他如何能那麽快回去。
"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莫雪烟出声提醒著只顾著说话的母子两。大家围著餐桌坐好,开始进餐。
"是了熙怀。"好像想起什麽,方月华有些犹豫地开口,"还记得我上次在电话里提的那件事吗?"
"啊?什麽?"莫熙怀一时没想起来,疑惑地反问,"就是王阿姨家的女儿呀。你以前不是见过的?他们最近要到美国走一趟,一起去吃个饭?"
似乎是有这麽一件事......当时被他几句话敷衍掉,也就没了下文,没想到现在又被提起。
"其实那个女孩子还不错,是个很乖巧漂亮的孩子。熙怀你忙于工作,我们也已经推掉过好几个了,你也不小了,这次还是去看看吧?"自己儿子又好看又有能力,不知道多少朋友都热心为他做媒,虽然她心里想著还是顺从儿子自己的意愿,但他从没带回一个女生,让她也不由得心里有点著急,这次就想著先让他去看看,喜不喜欢再做定论。
的确,回想起来,这几次的通话妈都有提到过某某家的女儿,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也幷没有怎麽当真,但现在父母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既然如此,莫熙怀暗暗吸口气,"爸,妈。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感觉到姐姐惊异的目光,他回给一抹安抚的微笑,抬头迎上父母疑惑的眼神。
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了。
心里沉甸甸的,脸颊上更是火辣辣的疼痛,莫熙怀坐在房间角落,也不开灯,就抱著膝盖凝视窗外。
他知道自己让父母伤心了,他一直是大家口中最不让父母操心的孩子,自有记忆起连责骂都没几句,更何况是如此用力的一巴掌。这都没什麽,最让他愧疚的是母亲的眼神,里面的震惊失望让他不忍心抬眼对上她的视綫。
但是,这个事实,他现在不说,父母早晚也会知道。
他爱上了一个男人,不会娶妻。
门被轻轻推开,轻轻的叹息传来。熟悉的淡淡香味走近,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
"其实,你这又是何苦呢。"莫雪烟心痛地抚过弟弟颊边的红肿,"你们现在并没有在一起了啊。以後说不定......"
说不定就遇上会让你动心的女子......想说的话却在莫熙怀回视的眼神中硬生生咽回口中。
他是这麽死性子的一个人,要遗忘一段真正动心的恋情,需要多久时间,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歉意地抿抿嘴,不再说场面上的安慰,莫雪烟将头靠在一年间愈加瘦削的肩头,手握得更紧了些。
※※※z※※y※※c※※c※※※
时间就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流水般划过。
值完夜班,莫熙怀回到家。无意间瞥见日历上标记。熟悉的字迹是莫雪烟的手笔。是了,已经快到是十一月中旬了,去年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生日,当天还在医院参加手术,结果把远道赶来的父母和姐姐扔在家中等了一天,于是莫雪烟当天就买下今年的日历做上标记,反复强调这天一定要爲家人空出时间。
伸手抚上那个鲜红的爱心记号,莫熙怀微微发怔。原来离那个月已经快要过去两年了啊。十一月二十七日,记忆中永远深刻的日期。
这两年来,他过得很平淡。除了身处之地,一切似乎一如往常,又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没有改变的看书到深夜,没有改变的忙碌医院生活,但是,从左胸跳动的柔软处开始,他的身体正在以能够感受到的速度慢慢枯萎。其实,他只是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而已,回到心情平静无波的最初。不同的只是,那时他是懵懂无知,现在却是荒芜死寂。原来,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一生。
惊觉自己越想越多,莫熙怀连忙打开电视。他很少看新闻和科学栏目以外的节目,原来在家时除固定时间之外电视几乎都是摆设而已,他和男人都是喜爱安静的人。但现在他一个人,要避免自己时不时的神游天外,打开电视让嘈杂的声音充满沉寂的屋内,已经成爲不知何时开始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