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之影----趵言

作者:  录入:01-04

门忽然轻轻被推开,心一惊扭头,张翎炜站在门口,示意让他出去。
莫熙怀起身跟上前,刚刚瞥见张翎炜面色凝重,心里隐隐明白他要说什麽。张翎炜走到走廊转角处,靠在窗台边停下。莫熙怀静静等待他开口。
"我只是想问一下,你和段予风......是不是......那种关系?"
果然......莫熙怀沉默著,没有接话。
张翎炜心里叹口气,本来只是觉得段予风特别听莫熙怀的话,幷没有什麽特别,但自从段予风入院以来,两人之间的互动实在让身为过来人的他不得不起疑心,更重要的是,段冉非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他明显注意到有几次他们从段予风病房回自己病房时,段冉非回望著他们谈话的眼神若有所思。
"你准备怎麽办?"张翎炜看向面前微垂的头颅。他和段予风都那麽年轻,何况段冉非不会允许自己儿子和男人在一起,他坚信这是不正常的关系。就像他们两个,段冉非虽然同意了他在身边照料,但也是在认爲自己会不久于人世的前提下,等手术成功后,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摇摇头挥去恼人的思绪,张翎炜再一次提醒自己要把握珍惜现在,而不是去担忧不可知的未来。可是,面前这个人......
莫熙怀怔怔地站著,脑海中似乎有很多想法,又好像只是一片空白。是的,未来会怎样?这是自己一直逃避不去想的问题。脑海里叫嚣著要抓紧男人不放手,潜意识又反复提醒著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从一开始,就可以看见的结果。为男人的一段录像,就赔上了自己的心。自己能够做的,其实就是乖乖在一个月后离开不再多做纠缠吧。
莫熙怀苦笑下,缓声开口,"我自己明白,麻烦转告段先生让他不用爲难。但请让我留至手术完成,等到这个月结束后,一切就结束了。"
尽力平静地说完,只觉得每个字都像尖刀,在脆弱柔软的心脏一下下戳刺,紧闭眼忍耐左胸口处的阵阵钝痛,半晌后再睁眼,又是一片平和。
"我幷不是......"不是要你们分开......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这样绝望的感情他曾亲身经历,当然明白其中的苦楚,但明明知道前面没有路,又如何能够给予违心的鼓励呢?
莫熙怀抬头微微笑了下,却苍白艰涩得让张翎炜心口一紧,只想著做什么都好,请他不再露出如此痛苦的笑顔。"是我自己太傻,但现在还来得及,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说著转身要走,想到什麽似的又回过头来,"段先生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看著张翎炜点点头,回身往段予风的病房走去。
心里呐喊著男人的名字,脑中不断浮现男人或不羁或温柔的神色,脚步不由加快,赶到病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入又忽然停下,只透过玻璃,深深凝视男人沉睡时毫无防备的脸。
终归还是要说再见,本在最初自己最渴望听到的词语如今已成为心头紧嵌的刺,每想到就更深入一分,疼痛和窒息感汹涌而上。一个月,本来觉得漫长得似乎永不会结束的三十天,现在却只後悔用了这麽久才明白自己真正心意,剩下的每分每秒都是无可替代的珍宝,要用尽心力去抓紧。
缓缓推开门,莫熙怀颤抖著握住男人温暖宽厚的手掌,在床边坐下,感觉对方在睡梦中仍不忘回握,心里一酸一暖,低头把脸贴上相握的双手,眼一热,紧紧闭上,不让温热溢出眼角--
虽然只剩短短一周,让我陪在你身边。

第二天清晨,趁著段予风做检查,莫熙怀随著张翎炜走进段冉非的病房。
推开门时,段冉非正望著窗外,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神色如常地对他点点头。
室内平静的气氛著实出乎莫熙怀意料之外,没有想像中的羞辱责駡,让他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只能站著等待段冉非开口。
"我听说了你和小风的事情。莫医生是个名事理的人,对我们家更是帮了很多忙。但这件事我的态度你应该清楚,也相信你能体谅我作爲一位父亲的苦心。小风从小就是任性又肆意妄为的性格,但无论如何我也希望他能够走更爲顺利轻松的人生道路,你们这麽年轻,以後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一定能遇见更好更适合自己的人。所以请你把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当作一个插曲,尽早结束。如果需要什麽补偿的话,尽可以提出来。"
段冉非的声音是一贯的平静冷漠,说到最後张翎炜也有些不忍再听,一直看向站在床边一直默不作声安静听完全部的莫熙怀,对方却幷未出现任何过激情绪,沉默一会,点点头,声音微微黯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我明白。请再给我一周时间,手术过後,我一定离开不多做纠缠。"
爽快的回答似乎让段冉非微微惊讶,再看一眼莫熙怀,心中隐隐有些不忍,自己一直喜爱这个孩子,但再怎样喜爱,也不代表能接受他和自己儿子相恋。叹口气,点点头表示同意,在莫熙怀拉开门走出去时疲惫地闭上眼。
走出段冉非病房,一直僞装的冷静瞬间破裂。慌忙走入值班室紧捂住脸,不看镜子理自己可想而知的酸楚表情。
明明知道这样的结局是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爲什麽现在心里还是难受得仿佛无法顺利呼吸?
什麽时侯自己也开始像个小女生一样抱膝蹲在墙边自怨自艾?自从遇见段予风,他的世界发生的变化惊天动地,明明知道要逃,心却还是无法控制地被吸引著想要接近。莫熙怀从来没有感受过爱情的滋味。这一次的体验,却是刻骨铭心,知道再往前走就是万劫不复,依旧甘之如饴。
深吸一口气平静翻滚的心情,莫熙怀拉开门。这七天,至少这七天,他可以把握,可以真正拥有。那麽,就让他记下在男人身边每一刻的悸动安宁,深埋至心底,在日後独处寂寞时,再取出细细回忆。

回到家要做饭,才想起今晚段予风不能进食。责怪著自己的粗心,拿起刚放下的大衣再往医院走去。
段予风这几天相当配合医生的各项要求,让他在意外之馀也安慰不已。上午的谈话虽是专门选在男人绝无法知道的检查时间,中午过去探望时也早已收拾好一切异常心情,还是不知何处被男人看出端倪,反复逼问中差点松口,幸亏张翎炜及时出现解救。男人一贯能看清他的情绪变化,怎样的掩饰都不曾逃过他的敏锐双眼。自己的心情转变,相信他不可能毫无所觉,幸亏他幷未发问,否则自己一定难堪得不知如何开口吧。
晚上其实是段非常无聊的时间,男人对电视没有兴趣,对电影也很挑剔,更对看电影的环境要求甚高,电视台播放的电影向来被他弃如敝履,医院里又哪有什麽好的设备供他享受。幸亏白天的检查耗去他许多时间,晚上莫熙怀带上从男人书房里挑出的几本原文书带去,本来也只是抱著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对方接过后不明意味地看了他两眼,也不说什么,就靠在床被上开始看起来。莫熙怀也就不置可否,同样拿出医科书安静坐在一旁读。
两个晚上就这样过去,都是在莫熙怀猛然从书本中惊醒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不早,扯出男人手中的书强迫对方赶快睡觉。但今天不能再弄得太晚,明天就要进行手术了。莫熙怀早早结束读书时光,要段予风睡觉。
"喂,哪个正常成年人是在十点以前睡的?"段予风瞥眼钟,上面的指针角度让他完全不敢相信莫熙怀正在要求他关灯睡觉。
"我知道你平时睡得晚,但明天要做手术,熬夜对肝脏是有影响的。"不理会段予风极端不满的眼神,莫熙怀把床摇平,坚持道。
"怎麽可能睡得著?"段予风正要不管不顾地起身,莫熙怀的话却让他乖乖躺下不再反抗。
"今晚你就听医生的要求。我不愿意任何可能的意外发生在你身上。"
这家伙难得表现关心,段予风一边鄙视厌恶著对莫熙怀言听计从的自己,一边躺下睡好。
看著莫熙怀再核查各项指标,段予风又开口,"你晚上准备回去吗?还是像前两天那样在这里待著?
"
莫熙怀手一震,身体僵硬。他竟然知道?他每天都是在确定男人入睡后再回来,早上也是趁男人还未醒时早早离开,他竟然知道他晚上在这里?
抬眼望向男人,对方的眼睛安静灼热,没有想像中的嘲弄戏谑,心一下平静下来。张嘴要说话,却发现喉咙不知为何地酸涨干哑。
"我留下来。"
明明没有任何变化,莫熙怀却读出黯黑眼眸中的喜悦满意,让他忽然再控制不住极力掩藏的依赖、担忧、恐惧和渴望。猛地回身拉下百叶窗,在男人微微惊讶的眼神中解下鞋子,拉开男人身上的薄被,侧身躺下去。紧偎入熟悉的温煖气息中。
男人半天没有说话,一阵沉默后,腰间传来紧迫地拥抱力度,男人沙哑的嗓音就近在耳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莫熙怀不回答,只是覆上温热大掌,把自己更深地埋进男人怀抱中。"你什麽也不能做。快睡觉吧。"
语音刚落,下颚就被抬高,火热的唇舌猛地探入梭巡。莫熙怀闭上眼想回应,无奈力不从心,被吻得气息紊乱之馀只记得伸手揽紧男人颈间,张嘴柔顺送上舌尖。
半晌后被放开,男人的吻在耳垂颈项徘徊,莫熙怀抓紧最後一点理智推开慢慢变质的亲吻,"明天要做手术!快停下来!"
段予风发泄不满似的在锁骨处又用力啃咬一会,如愿听见怀中人压抑的低吟后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今天暂且放过你。等手术完了你就等著起不了床吧!"
耳根脸颊上一片通红,莫熙怀庆幸著自己关上了灯,男人应该看不见自己的神情。不再言语闭上眼。感觉额际处濡湿灼热的一下轻触,心里一热,只觉得比刚刚的火热亲吻更加让他羞赧,仍是鼓足勇气又睁开眼,在男人的凝视中,抚上对方脸部刚毅綫条,唇在同一处献上真挚的一贴。
段予风微微勾起嘴角,将立即又紧闭上眼睫的怀中人搂得更紧,知道要让死守规矩又脸皮薄的他做出今晚的举动需要多麽坚厚的情感动力,心情不由更加上扬,吐出的语句声调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睡吧。"
莫熙怀点点头,阖上眼。至少现在,他还在男人怀里,那麽就不要再多想,全心感受这份温暖吧。


看著"手术中"的灯亮起,莫熙怀紧闭下眼,走到长凳上坐下。张翎炜靠在窗边,知道他也心急如焚,现在的他却没有多馀的心力去给予安慰鼓励。幸亏今天刚好轮假,否则已他现在的状态,怕是也没有人敢找他做事吧。嘴角苦涩地扯下,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那麽脆弱,早上看见男人被推入手术室时,竟只想上前揽住宽厚的肩膀,担忧著不愿放他离开。
神经紧张,双手微微颤抖,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愣了愣抬起头,莫雪烟不知何时坐在身旁,脸上是满是安抚体谅。心里暖暖的,回握住姐姐无声的支持,焦虑不安的心情微微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杨医生面带微笑地走出来,莫熙怀长舒口气,静静跟在医护人员後面回到男人病房。
段予风还未从麻醉中醒过来,莫熙怀守在床畔,不发一言地凝望著男人从未昭显的苍白脸庞,心微微抽痛。莫雪烟和管行笃坐在一旁,陪伴著。
段予风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莫熙怀脸色憔悴却双目灼灼的容顔,和在发现他醒过来那一刻,毫无掩饰的欣喜神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他心情愉悦的了。张嘴想调侃戏弄总是冷着脸的恋人,却觉得喉中干涩,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莫熙怀反射性地连忙拿起水杯,小心翼翼放在男人唇边让他小口喝下。
看到这样,莫雪烟也放下心来,和管行笃跟段予风示意下,就离去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手术相当成功,段冉非的身体状况不断好转,男人更是恢复力惊人,短短几天伤口就长得差不多,连杨医生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心里安慰的同时,也明白那一天已经越来越近了。
抽个晚上找到莫雪烟,把必须要做的事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姐姐。莫雪烟闻言吃了一惊,刚要追问,却看懂弟弟眼中没有掩藏完好的沉寂哀伤,心里一叹,还是忍不住再确认一次,"真的要这么做?"
莫熙怀偏过头,在姐姐看不见的方向狠狠闭紧眼睛,"嗯。拜托了。"
"你的事情我当然会全力以赴。不过熙怀,再想清楚。要改变主意的话随时和我联系。"
拍拍弟弟的细瘦肩头,明明是段予风做手术,瘦的却是莫熙怀。知道他用情至深,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痛不欲生,终于不忍再逼迫详问,只站在一旁,期望她的疼惜关爱,能传达到。
回到病房里,看见一个陌生男子正在跟段予风说著什麽,看见他来,那人立即一副饶有兴味的打量目光,让他隐隐有些不适。正要开口,段予风已抢先一步,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啊啊~不要生气嘛!我只是想看看是谁那麽有本事能把段予风先生变成柳下惠。美女主动送上门都坐怀不乱地往外赶啊。"男子一边调笑一边主动向莫熙怀自我介绍,"我是慕秋生,段予风的助手,也可以勉强算是朋友吧。"
男子一连串的奇怪言语让莫熙怀没来由地脸上微烫,好不容易抓住他最後的重点,莫熙怀点点头。这个名字好像蛮耳熟,男人之前似乎提到过。刚要礼尚往来地说出自己名字,对方仿佛看出他的意图,挥挥手笑道,"莫熙怀。久仰你的大名了。早就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不可一世的段家大少爷守身如玉,还嚷著要从天高皇帝远的美国回来。"
"慕秋生!"男人警告的声音响起,莫熙怀却听出问题来,"他要回来?"
慕秋生愣了下,"他没有告诉你?"
心脏一下跳得飞快,莫熙怀没说话,看著男人等待解释。
段予风叹口气回视,"本来想事情确定后一幷告诉你。但现在也没差,刚刚慕秋生说交接工作都处理完毕了。我会在这边常住下去。"
呼吸急促起来,这算是什麽?男人紧逼不放的凝视更让他心如雷鸣,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放置地局促起来。
敏感地察觉两人之间暗潮汹涌,慕秋生明白自己的存在碍手碍脚,反正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于是相当识相地轻声开门离去,这两人的事情还是两人一起解决好了。
"爲什麽?"半天只挤出一句话,虽然下一秒就後悔。这样的问题又有什麽意义?结果自己早就看清,又何苦纠缠于这个无论得到怎样的回答都只会徒增痛苦的问句上?
不要回答......理智在心里呼唤,但另一处,却胆颤心惊地紧抓住男人的每个神态,仿佛等待最後的判决。
"我做得还不明显?你以爲我是爲什麽留下来?"段予风扬高眉毛伸出手,"过来。"
身体下意识地遵照男人的指示,走近床边,刚碰到灼热指尖,就被握紧一拉,倒在温暖怀抱中。男人低沉的声音通过胸前的微微振荡传至鼓膜--
"难道你跟我去美国?"
眼眶一热,心中悲喜交集。
爲什麽明明是这麽美丽的告白,心里却在甜蜜之馀满是酸楚?
原来幷不只是他而已。原来他的捧出的每份情感,都有同样分量的交回至手中。虽然之前心里也隐隐这样感觉,但男人现在真正说出来,心里满满的喜悦承载不住,温热就往眼角聚集。连忙紧闭上眼不让自己丢脸的流泪,双手却有自己意识般地自觉搂紧男人腰间,不让一切不欲让人看见的软弱表情落入男人的探寻视綫中。这样就够了。虽然後天就是离开的日子,但能够听见男人这样的话语,真的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在心底不断膨胀。什麽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尽力度将男人揽得更紧些,平复自己激荡的情绪。
段予风顺应自己渴望,在恋人发间不断亲吻,胸前隐隐有湿热的感觉,叹口气,用力抬起恋人不断往怀里躜的小脸,意料之中的满手湿润。凑上前在红红的鼻尖眼皮上亲下,好笑地看见他微微一颤后就要躲开,连忙用力再将他拥入怀中,不再强迫恋人展现软弱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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