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才几分钟而已!" 弗拉德突然冒出了可怕的猜想,莫非方才的密码验证根本就没有通过?
叹了口气,电脑专家拿起临时做的笔记,草草看了一眼,"虽然具体时间无法考究,但是格式化的初始时间开始于一个月之前。"
"但是研究室的电压被限,而且这个月的电压监控也没有什么异常。"
"因为电压低,电脑以极其低下的效率缓慢地格式化,但是一个月时间完全足够了。"
"什么?!"
"我说电脑格式化了整整一个月......"
电脑专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打断,一种皮肉烧焦的味道在室内散开,捂住口鼻,弗拉德冲到发出异味的培养池边,才向下看了一眼,两眼翻白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凯罗莲,他们说进入了培养区域......真的不要紧吗?〗听说弗拉德进入研究室已经有好几分钟了,之后就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看来是一切顺利,但这一切顺利却是克雷默心中的大不幸。
〖我不知道......〗虽然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屏幕,但是凯罗莲声音里的镇定却也消失了。
电影正进行到回忆的部分,漆黑的海浪和凶猛的大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蓝天阳光和绿色的草地,优雅的小提琴演奏着仿佛鸟儿歌唱的声音,但放映室里的空气却一下子凝结住了。两个人不再无声对话,电影里的声音没由来地变得突兀,轻松愉快立刻消失殆尽。
克雷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神经纤细过,但是此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非常安静的室内,突然间响起手机的声音的时候,克雷默还是觉得大脑里某根纤细的神经"啪"地绷断了!
轻声说了"抱歉。"之后,监察员跑向了门外。
〖我觉得事情不妙!〗瞥了一眼监察员离开的方向,克雷默无声地对凯罗莲说,但是她却一脸凝重地看着门口,没有任何回答。
难道说?!通讯断了?!
克雷默已经顾不上可能会被隐藏的眼线发现,他扯了扯凯罗莲,发现凯罗莲正向他使眼色,然而,通讯还是禁止无声。
克雷默的眼睛渐渐瞪大了,通讯中断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科尔希德的辅脑受伤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科尔希德的脑......
监察员在这个时候跑进来,一进来就附在凯罗莲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凯罗莲的眉拧了起来,她暂停了电影,挥手让克雷默过来。
虽然心里万分紧张,但克雷默还是一幅不在意的样子问,"怎么了?"
看到克雷默也凑过来了,监察员索性放开声音,宣布了最大的悲剧,"0224博士的确在培养区。"
"唉?那就是抓到了咯?"凯罗莲看似无动于衷地问了一句。
"也不能这么说,培养池在弗拉德突入的时候注入了强腐蚀性液体,等发现的时候,基本已经毁了,皮肤被烧地发黑,身体组织和脑都完全腐蚀了。"不知道是不是泄愤,监察员特意地描述了一下。
"恶......"克雷默即刻就干呕起来,他见过被泼硫酸的,所以光想象肉体浸入腐蚀溶液的样子,就要吐出来了,而且那个变成肉泥的还不是别人。
凯罗莲虽然掩着嘴也一脸恶心样,但还是坚持着,"那怎么说是0224博士呢?"
"虽然身体已经烂成酱了,但是辅脑上的序列码还很清晰,虽然说还要等到辅脑的全面分析出来,才能定论,但是初步认定就是0224博士。
"那他这算是死透?"
"非常可惜,但是我想是的。"摊了摊手,监察员居然微笑着。
凯罗莲冷漠地补问了一句,"......我的楼还好吧?"
"研究室根本没有发生爆炸,电脑和设备也都完好......"
后面说的化克雷默听不清了,凯罗莲似乎没有再问什么,但监察员却仔仔细细地详述了研究室的状况。
唯一可以确认科尔希德生存的通讯中断了,所以说科尔希德已经死了......克雷默在脑子里把这个简单的因果道理思索了很多遍,但只觉得胸口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被什么压迫着。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死亡所带来的痛苦自己要经历两次?!
"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就接着看电影吧!"凯罗莲的声音唤回了克雷默。
他笑笑,觉得更像脸抽筋,"呵呵,是啊。"
电影从回忆回归了现实,多台大提琴共同演奏着猛烈的雨点,大号和鼓点汹涌着冰凉的海浪,单簧管卷着犀利的风暴,小提琴描绘了无边的黑夜和滚滚的乌云。
克雷默麻木地盯着画面,迟钝地听到凯罗莲说话,"我刚才就觉得奇怪了,这两个人的手机居然可以待机那么久。"突然之间就脱离了有关科尔希德的事情,真实地开始讲有关电影的事情,凯罗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若有所指的神色。
凯罗莲你想说什么?
"这是演戏嘛,一旦通讯终止的话,就......"克雷默瞥着凯罗莲,"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吧?"你是在说科尔希德也一样吗?
"这样说也没错,但是......"凯罗莲回望了克雷默一眼,仿佛说的是电影又好象在说科尔希德的事情,"但是也有可能是在忙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抓住一块舢板什么的。"
"哎?抓住一块舢板?"克雷默的眼睛眯起来。
"因为最终目的是要活命吧,看见一块舢板,所以放弃手机去抓那块舢板,也不是说不通的吧?"凯罗莲望向克雷默,脸上带着绝对是若有所指的苦笑。
抓住一块舢板......是说,科尔希德正在忙一件比支持我们通讯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说,他为了保住性命而抛弃了辅脑?
"所以通讯终止,只是让人心口一紧以外?"
"我是这么觉得......"
三十二
天空蓝得很清澈,克雷默在河边伸展开手臂,闭着眼睛嗅着空气中植物的清香,嫩绿和暖风侵占了城市。
冬天已经三度离去了......
在普通民众眼里已经结束后了的0224博士事件,终于也在那次令人郁闷的搜查中仿佛闹剧一样收场。
0224博士的研究资料在电脑里被格式化个干净,研究成果的生化身体也在强酸溶液里面成了最简单的组织,虽然留下了一具身体完好的,但是因为头部破坏严重,所以对于人类大脑和生化身体接洽方法的重要资料还是无法获得。辅脑的外壳基本保持完好,但是据说内部却惨不忍睹,硅片和减轻重量的人造材料在强酸溶液里面粘到一起,虽然后来数据恢复了不少,但是除了一些基础的资料以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弗拉德一行人忙了一身汗,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当局花大笔金钱投资0224博士研究的东西全部成了泡影,本以为前进了一大步的研究也顿时退回原点。虽然说在警界,无过就是功,但是这次"虽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但也没有任何获得",还是让弗拉德搞了个吃力不讨好。
听了凯罗莲的"舢板"言论,克雷默曾经还一时抱着微薄的希望,但尤利乌斯和埃德蒙几次来见他,把该透露的不该透露的,大致地都讲了一遍,终于也让他觉得0224博士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几次尤利乌斯来见他,总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脸色颇为惨白,克雷默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扶他,但等扶到手了,却又觉得有种怪异的感觉。之前不是没有察觉尤利乌斯的不寻常,但是克雷默总以为是和酒吧有些关系的,比如可能和走私或贩卖迷幻剂有关联等等,但是他居然也是警察......看着曾经深爱过的干净脸孔,不论是眼睛还是鼻子,都让克雷默有种受欺骗的感觉。
凯罗莲可能也是觉得毫无希望了吧,劝了克雷默好几次,总算让他顺利地弄好移民,回到了好几年前他离开的那片祖国土地。0224博士案件结案半年之后,克雷默选择坐火车离开,期间埃德蒙帮了很多忙,临走那天他也来送了,克雷默从他的眼睛里面能看到很深切的情意,或许是一种仰慕或许已经变质成为爱情,但是克雷默没有点穿。他很清楚,埃德蒙不希望自己深究,因为他还没有发现这份感情,也没打算发现。
飞机场还是给克雷默留下很可怕的印象,光是靠近都会让他腿发抖,虽然他本人觉得并没什么。心理医生对很多因为目睹了0224博士自爆而无法接近飞机场的病患都这么说,当然对克雷默也不例外,"不管你本人是不是在意,但那件事情在你心里的内部留下了伤疤,所以可能会因此害怕飞机一辈子。"
没有为难自己地选择了火车,慢速的火车经过了已经复苏的郊外,看着嫩色的山野和已经开始绽放的花朵,克雷默感觉自己正在远离一片熟悉的国土,靠近一块曾经熟悉的国土。在熟悉的国土上,他丢失了两个爱过的人,而在那片曾经熟悉的土地上,他一无所有。
考虑再三,克雷默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他熟悉的警察职业。看了高中时候的书,克雷默捡回了曾经的知识,选择了在狭小的工作室里工作,每天不外乎做做设计、画画图。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每天每天地都忙得臭要死,月末却只能领到足够生活却很少的工资。但是克雷默很满足,因为接近体力活的工作,让他感到繁忙和劳累,渐渐地不会再想起0224博士的笑脸,也不会再梦见他在机场举枪自尽的场景了。
卖掉之前公寓的钱一半存了,用另一半在靠近乡下的地方买了一栋不大不小的房子,每天开着中古的小破车缓慢地行驶在碎石铺的小路上。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想要花花世界中纵欲的心情,也不想再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扮演所谓的正义使者,克雷默选择当一个普通而平凡的的百姓,虽然他不说,但是的确也期待一份朴素的情感,不论是不是爱情。
有时候过得最快的并非是快乐的日子,在漫不经心间,时间也瞬时消逝,几次景色变化、气候交替之后,居然也已经是3年经过,又已经是春天了。
工作室下面是满目绿色和一条水不太多的小河,春天来到的时候,树上会开满鲜艳的花朵,河边会聚集不少喝水的鸟儿。靠在自己中古的破车上,克雷默看着那些停在岸边白色羽毛的纤细身影,用力地想要回忆起0224博士美丽的脸,但那曾经的美貌在回忆里已经变成了银发的模糊影像。
又是月末发工资后的采购,同事们一边抱怨着可怜的工资,一边一起挤上克雷默不堪重负的破车,向着远离市郊的中心卖场前进。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徐徐吹来的风仍有些凉,中古车发出好像咳嗽一样凄惨的呻吟,缓慢地行驶。
克雷默在回想死去的那个人的时候,从来都和他人一样叫他0224博士,而不叫他科尔希德,因为这个名字是那个和自己相处了三天的美丽男子的,而不是那个在飞机场炸开自己头颅的人,也不是那个溶化在未知溶液里面的博士。
临近复活节的缘故,小小的市中心广场上热闹十分,每家都在出售着兔子和彩蛋的挂饰,广场上的展示笼子里还有不少真的兔子。在路边停好车打了卡,一行人分开行动,克雷默在喷水池边看了看,便绕了远路去他一贯去的那家大超市。风稍微有些大,一路走来的克雷默浑身冰凉,幸好超市里节日气氛浓郁,暖气也充足,立刻就温暖了他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
在冬天下雪的日子,第一次走那条经过垃圾场的近路,突然看见大堆的黑色垃圾袋上睡着乞丐时,克雷默知道自己的心跳漏拍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但其实他无法忘记第一次和科尔希德相遇的场景,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从垃圾上站起一脸呆然的美丽男人。所以,绕路已经是习惯了,只要不是和同事一起走,他绝对会绕开垃圾场。
The pain was almost more than I could bear
And still I hear
Your last words to me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I wont be so far away
And if you try and look for me
Maybe you will find me someday
Heaven is a place nearby
So there is no need to say goodbye
I wanna ask you not to cry
I will always be by your side"
大功率的喇叭放着令人心情舒缓的歌,虽然对流行歌曲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是这首《a place nearby》克雷默却记得清楚,虽然是一首很老的歌,Lene Marlin甜美的声音却仿佛叙述一样,句句说着自己和科尔希德。
You just faded away
You spread your wings you had flown
Away to something unknown
Wish I could bring you back
You are always on my mind
About to tear myself apart.
You have your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
三十三
抱着大堆的面包从超市狭窄的过道出来,自动门打开的时候,克雷默似乎是撞到了什么人,堆得很高的面包山上面掉下一个来,反正也看不到人,所以克雷默就直接道歉了。
被撞到的金发的少年冲他笑了笑,捡起面包塞回面包山,金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跃着,蜂蜜般闪耀,弯弯的眼睛上面也翘着亮色的睫毛。
看着陌生少年的笑脸,克雷默不禁想起,曾几何时,有个留着漂亮银发的男人也笑得如此炫丽。少年回头的瞬间,克雷默敢肯定他看到了非常人的浅色瞳眸,一愣神再回过神来,金茶色头发的少年已经蹦跳着走远。
不对......克雷默感觉疑惑,对那个明明长得并不眼熟的少年,他有种分外熟悉的感觉。也顾不上面包如何了,眼见少年在街道拐角消失,他直接快步追了上去。下意识觉得这个少年一定和科尔希德有关系,心脏怦怦跳着,自从0224博士被宣布死亡之后,克雷默还没有过那么强烈的预感。
通向垃圾场的那条小路上,穿着黑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少年露着半截小腿,踮着步子跳着还没有走远,克雷默在众人注目中飞速转弯冲过转角,却突然停住脚步。
怎么叫住他?怎么问他?如果他不是,该怎么解释?一时冲动之后的冷静,克雷默突然才想到了现实的问题,翻肠倒肚地搜索可能的理由,克雷默发现这三年安逸的生活过贯了,他已经开始变得迟钝。
少年对身后跟了个人毫无察觉,嘴里哼着莫名的歌曲,跳着步子向前走。克雷默也因为想不出个答案,就这么一路跟着少年,直到他突然在垃圾场前面闪身消失。
"唉!"急着一步冲上去,扫视着对方了黑色垃圾袋的垃圾场,克雷默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才疑惑地打算回头,就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自己腰,少年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那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清亮声音,毫不生硬地说着英语。
克雷默知道这三年他的反应是迟钝了,不过却想不到会比一个普通的少年还要迟钝,被人用利器盯着腰,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唉......"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克雷默。"身后的冰凉更加用力地顶了顶,少年用力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只是看到......"克雷默踌躇着回答,想办法找着借口,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一个很严重地让他声音拖长调子的问题,"唉......?!"
偷笑的声音从身后泄露,被克雷默以为是利器的冰凉沿着腰线移动,少年渐渐暖起来的手滑过他的腰线,然后抱住他的腹部,"你忘记了?和你一起逃亡三天的人。"
胸口里面什么复活了,用力敲打着骨膜,世界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充斥,克雷默的手僵住了,全身僵住了,只能呆呆站着,"科尔希德......"
凉凉的手指向上环住克雷默的胸口,少年把脸靠在他背上,嘴唇轻吻着他的衬衫,"我很抱歉,我来迟了......不过我回来了,说欢迎我,嗯?克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