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见月明----红蕖

以为自己会释然的会松了一口气觉得惬意的，结果并非如此。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倒是有一次莫名的想，这样就放弃了啊......还说的，很像那么回事似的......
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太莫名其妙了。难不成他还巴望着燕语涵总是来纠缠自己么？
断然否认了这样的认知，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一直以来的苦恼终于化解了，该开心才是。说了许多次，终于也有那么点开心起来了。
平心而论，燕语涵是一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家伙，风趣健谈，相貌俊美，举止儒雅，性情温和，尤其是，得到女孩子的欢心。
这些日子，他总能看到楚悦心在燕语涵身边出现，听他说在各地的见闻趣事，笑得分外生动，连一向温润如水的眼神也灵动起来了，整个人犹如活泼起来的清泉，在奔流中就显出了新的夺目的光彩。
这个家伙......是不是有他在的地方，他就要倒霉？他真的不明白，他这样一个出众的人物、样样都比他要出色的人居然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究竟是为什么？现在倒好了，他喜欢的女孩子，却去喜欢了他。多么讽刺。
直到那一日午后，楚尘潇忙忙的把他找了去，他才知道，自己原先想的，太简单了些。
楚尘潇笑得有些不太自然的把他拉进自己房内坐着，又热情无比的亲自给他斟茶，不着边际的说了些有的没的，半晌也切入不了主题。
"楚大哥，你究竟要说些什么，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客套么？"觉得有些好笑的，不知道放任他这么说下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进入正题，萧如风只得出言打断。
"咳......你说的也是......那大哥我就直说了......"楚尘潇笑了笑，把身子略微探过来些，"贤弟，你和燕二公子很熟是不是？"
原是跟他有关系的话题。萧如风不由得愣了一下。很熟？
"......算是吧。"含糊了一句。算不算很熟？也许吧......至少，不是陌生人。
"那，你可知他定亲了没有？"楚尘潇下了决心似的终于把话问了出来，然后就眼巴巴的盯着他。
脑袋里就是"嗡"的一声，心里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今天楚尘潇这样神神秘秘的找他来是要做什么了。然而他实在不想承认也不想听到。如果可能，他真的很想立刻就从这个温暖雅致的房间逃出去。
其实，其实，他只要张口说，似乎应该是有了。就可以了。其实，他这样年纪，又是明月山庄的公子，定了亲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他确实是不擅于说谎的人。
"......我没听说过。"声音听上去很遥远，遥远的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你也没听说过啊，我也从来没听过，那想必应该就是确实还没有定亲，太好了！"楚尘潇兴奋的一拍桌子。"你是知道的，我就这么悦心这么一个妹妹，最大的心愿就是悦心能找一个好人家，你说，燕二公子论相貌，论家世，论武艺，论人品那都是万里选一的，如果能、如果能......"他说着说着，似乎被自己描绘的美好前景感染了，忍不住一个人嘿嘿笑了起来。却全然没有顾及面前的人带着的是怎样一种笑得如此勉强的表情。
让楚悦心去做明月山庄的二少奶奶。真是好主意。好的不能再好的主意。没错，燕二公子论相貌，论家世，论武艺，论人品那都是万里选一的，自然是托付宝贝妹妹的最佳人选。可是，可是，如果他说出来，这个万里选一的燕二公子，其实是喜欢男人的呢？而且喜欢的就是他这样一个没来历没背景没家世的穷小子呢？
可是，他能说出来么？
抬头，就看到沿着前面的抄手游廊，楚悦心带着一脸洋溢着满满幸福的微笑，走在燕语涵的身边，听他说着什么。
好般配的一幅金童玉女的画面。好一对才子佳人天作之合。确实，面对着燕语涵，他有什么竞争的余地么？
仿佛有一只手从心底不知名的角落伸出来，一下又一下的攥紧了他的心，心是痛的，心底是苦的。
苦的就好像那一天喝下了他剩的凉茶。
他是放弃了自己了，可是又有什么呢？似乎是被人拒绝了，却立刻就有这样温柔美丽的女孩子愿意以身相许。
他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燕语涵，燕语涵是被他拒绝的人不是么？那他凭什么，要在他面前落得如此凄楚的一个下场？

他没办法阻止自己去找楚悦心。他想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去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不对？
夜色浓重，只有廊檐上悬挂着的灯透出一团亮色，映出模糊不清的容颜。
"你知道吗？和燕语涵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他没有试图去铺垫什么，直接进入了主题。
在黑暗里依然明亮的眸子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声音很小但依然坚定："我知道我配不上燕公子。"
"不，悦心，你错了，你当然配得上他，是他配不上你才对！"他急急忙忙的抢着说。
又是在黑暗里抬起眼睛瞅了他一眼，淡淡的，有些幽深的。
"怎么会呢？"全然不信的口吻。
"悦心，悦心，我是不会骗你的，他是不会喜欢你的，相信我好不好？"他有些着急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口才很好的人，他不知道要面前的女孩子怎么才能相信自己。难道告诉她燕语涵其实是喜欢自己的么？听上去，不觉得太不像真的么？
楚悦心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镇定沉静的让他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惶惑。他本觉得自己是来干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的，现在却莫名的觉得心虚而惶恐。
"悦心，你知道么？他永远，也不会像我喜欢你这般喜欢你的。"心慌而急促的感觉，迫使他几乎没有余地多加思考而把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
"萧大哥，悦心一向是把你当亲哥哥一般看待的！"几乎不能想象，楚悦心那样娇弱的女孩子也有如此斩钉截铁的时刻。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无地自容，真的恨不得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才好。
"萧大哥，您请回去吧。无论如何，悦心心意已决，将来如何，还没有任何定说。是福是祸，是喜是悲，都不劳萧大哥您操心。"楚悦心的口气安静而沉稳。
心猛地一阵抽搐。
记忆中，自己也曾对另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这样的话，送给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是这样伤人的。他从来，都不知。
"......既然你如此说，那、那就算了。"他实在说不出更多，强自抑着心底一阵又一阵的苦涩而转身。
"萧大哥。"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他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说实在的，您今晚来找我说的话，让我觉得很惊讶，我一向以为以萧大哥的为人，不会屑于做这等......事情。我想，您也不是故意的罢？不若我们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好？"一如既往温柔而悦耳的声音，小小的，乖顺的。却带了一股凛然之气的。
顿了一下，他胡乱点了点头，几乎是狼狈的逃走的。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已然成了一个背后中伤的无耻小人。

隔天楚悦心果然显得一切如常，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甜美的笑，温顺乖巧的像一个瓷娃娃。楚尘潇却兴高采烈的找到了他，说私下找过了陆剑秋，陆剑秋说了燕语涵确实尚未定亲，他透露了一点意思，陆剑秋就明白了，笑嘻嘻的说可以代为回去打探打探口风，还说以悦心的品貌性情，其实是上上之选，这事儿，估计八字能有一撇了。
"到时候，如风，你可一定要来喝悦心的喜酒哦！"楚尘潇乐不可支的拍着他的肩说。
原来，人家兄妹二人，都未曾把他列为可能考虑的人选之一。
原来，一直以来不过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罢了。
太可笑了。
他依然是那个在泥泞里跌打滚爬、挣扎着活下去挣扎着以报仇为支撑自己活下去信念的衣衫褴褛受尽欺凌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和那个从小就是众人掌上明珠、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贵公子比？
他其实真的很想就这么一甩手离开了楚家庄，让你们做美梦去，让你们定亲去好了。他本就是孤身沦落天涯的人，何必凑这份虚情假意的、旁人的热闹？
然而，他又是如此的可悲。他竟还是眷着这份所谓的友情，眷着有人愿意跟他称兄道弟，拿他当自己家人般看待。
萧如风，这样的你，简直卑贱的连你自己都看不起了。

 

第四章
楚家大小姐楚悦心定亲了。
未来夫婿，是洛阳程家的三少爷。
没有任何征兆的，这门亲事就突然定下了。
萧如风完全没有想到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冲去找楚尘潇的时候，楚尘潇只是冲他很尴尬的笑了笑，却并不打算解释。
"是不是他不肯？是不是？"萧如风大吼道，却没有注意到楚尘潇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关系，我去找他，我去找他！"把楚尘潇焦急的阻止声丢在脑后，他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可是这世界本来就是荒谬的，那么他再疯狂一些又如何呢？没错，楚悦心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但不意味着他就可以视楚悦心为无物。无论如何，她曾经是他心目中如同一朵最纯洁的、毫不沾染半点世俗烟火的白莲花。
他如何，能看着自己心目中最娇美的莲花被人那样践踏？
他写了一张纸条，丢在了燕语涵屋内。

黄昏时分的胭脂河畔，芳草萋萋，斜阳悠悠，碧柳垂绦，落英缤纷。他如约站在河畔一株柳树下等他。一袭白衣，精致的刺绣，上好的质料，依然白净而俊雅的面庞，清亮如水的目光，也是不沾染半分世俗的模样。
突然发觉，似有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看着这个人了。
可是那眉眼却是早在心里看熟的了。
突然就有些百感交集。
他们其实，也可以成为朋友的吧？至不济，也可以是相逢一笑的熟人，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你找我，什么事？"他从柳树下走了过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镀上了淡淡的烟霞之色。
"你难道不明白？"他强迫自己保持冷然的样子。
"我确实不明白。我想最近我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除了同在楚家庄做客之外。"燕语涵淡淡道。
"你不明白？"他冷笑，"那就让我告诉你。"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拒绝了楚悦心？"
面前的脸微微动容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原来你都知道了。不过，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你凭什么？悦心是多么好的女孩子！又美丽又温柔又乖巧又善良，她看上你简直是你的福气！"他那样不在乎的平淡的语气忽然一下子激怒了他。
燕语涵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那按你说的，楚小姐这么好，我简直应该诚惶诚恐，喜不自禁？"
"你确实应该，你以为自己是明月山庄二公子就很了不起了么？"他咬牙。
"你喜欢楚悦心？"燕语涵忽然问，夕阳的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看不清表情了。
他突然语塞。
"楚悦心却拒绝了你？"话音里几乎带着笑意了。
"......你很得意，是不是？"怒火在一点一点的滋长。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你喜欢楚悦心，她却不喜欢你；楚悦心喜欢我，我偏又不喜欢她。真是好笑。喜欢的偏不得，不喜欢的偏要来。人为什么，不能简单些呢？"燕语涵的口气依然很平淡，却带上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燕语涵，你不要扯上不相干的事！"他吼了起来。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你根本不会知道悦心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你拒绝了她，她又会多么难过多么痛苦？"
痛苦到，都随便把自己的终生许诺出去了。
"......萧如风，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半晌，燕语涵的声音才在晚风中响起。"只有楚悦心才有心么？只有她才会难过才会痛苦么？我就没有心么？我就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觉得痛苦么？我的心就应该被人随意的践踏在尘土里么？"
声音中竟有他从未听过的凄苦之意。
几乎，以为，他只会笑嘻嘻的一派乐天的样子呢。
"如果你的目的就是要践踏我的心，让我痛苦那我恭喜你，你完全达到目的了。我是很想一直都让你看到我的笑脸，可是，你还要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有多么喜欢楚悦心？还要告诉我在你心中，那个黄毛丫头比我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蕴含着他惧怕知道究竟有多深的伤痛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
"萧如风，你其实该感谢本公子才是。我拒绝了她，你才有机会不是么？如果我接受了，你岂不是要彻底死心？"
"她已经和洛阳程家定亲了你不知道么？"
"......说的也是。那你不妨去问问她为什么好了......还是要本公子再帮你一次，上一次是报仇，这一次是追女人，帮了一次再帮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你给我闭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吼起来，打断那些他完全不想听到的话。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他从来，不是这样的......
"你听好了，姓燕的，我不管你明月山庄究竟有多么了不起我萧如风有多么卑微，但我绝对不要你一丝一毫的怜悯施舍！"
"哦，是吗？听上去真是有骨气的话。"燕语涵冷笑。
"拔剑。"萧如风沉声道。
"什么？"燕语涵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拔剑。我来领教领教你明月山庄二十四式明月剑法。"萧如风冷冷的说。
"......为了楚悦心，你要对我拔剑？"燕语涵的眼睛眯了起来，却不是以前那样想什么鬼点子的样子，是冷，令人心寒的冷。
他不再言语，只是拔出了自己的剑，在夕阳下静静的对着他。
"......好。"燕语涵忽然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缓缓的从腰侧的剑鞘中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光彩夺目。
"我事先要说，剑法上，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燕语涵的声音很冷，冷洌的像他手中的剑。
"少说废话。"他的语气有一丝的不耐烦。
他知道自己不是燕语涵的对手。
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是他亲手把自己逼进了这条死胡同。
在心底深处，他一直觉得，是的，他真正对不起的，是燕语涵。燕语涵对他太好，但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就只能去伤害他，伤害他就让他觉得自己更加需要逃避，不能面对。
那么，到最后，也只能这样了吧？
也许，楚悦心的事也就是一个借口。只是，他们确实需要一个了结。彻底的了结。就算被狠狠的刺一剑，就当，把欠他的都还了。
燕语涵的剑法迅捷无伦，飘忽不定，每一剑都刺向他意所难料之处。明月剑法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几十个回合他左支右挡已显得有些许的吃力。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落败在他手中了吧？
他确实，是处处都不及他。相貌也好，家世也好，品性也好，武艺也好。那他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呢？自己，究竟哪里能配得上他啊......
无心恋战。自己有一个破绽，他的剑尖却滑过去了。
又一个破绽，他的剑尖却没有探入进来。
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飘然而过，他没有收住自己手中的剑势，只待他的剑斜划过来荡开了便是。
极其轻微的"噗嗤"一声。
剑尖传来了刺入柔软物体所特有的一瞬间的钝感。
一下子，人，剑，包括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鲜红的液体开始一点一点的晕染上了白色的衣服。越来越快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