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仍然悄然无声,黎箫叹了口气,放下东西走了。
第二天一早,黎箫起来后先到周子璋房门口转悠,发现昨天送过去的粥一动不动,上面已经结了一层油脂。他上前收拾了碗,放到厨房去。触目远眺,窗外天色一片阴沉,阳光明媚似乎成了遥远的传说。
楼下一阵门铃响,黎箫皱了眉头,心里涌起一阵怒意,这姓林的一大早就来,都把人逼到这份上了,一点喘息都不给吗?周子璋何辜?这些有钱人难道不能稍微学会把别人也当人看吗?
他重重放下碗,怒气冲冲跑下楼,一把打开锁,拉了门劈头就骂:"姓林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周子璋这辈子都不会见你的,你爱干吗干吗好了,我们一点也不在乎!"
话没说完,却见到江临风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戏谑地看着自己,笑说:"箫箫,你一大早的很有精神啊。"
黎箫红了脸,呐呐地说:"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林正浩上门催债?呵呵,他倒是来了,可没那个胆敲门,你看。"
黎箫顺着江临风的手看过去,街对面果然有一身材颀长,面貌英挺的男子伫立着看向这里。那人脸颊冻得铁青,鼻子微红,脚下堆了好些烟头,已不知站立了多久。黎箫打量着那人一身落寞的寒气,撇撇嘴说:"活该,怎么冻不死他。"
"箫箫,不打落水狗是一种道德哦,怎么,你不请我进来?"江临风笑看着他。
黎箫侧过身让江临风进来,顺手打开了店里的灯和暖气,问:"喝什么?我只会煮咖啡。"
"不用了,我给你带了早餐来。"江临风举了举手里的东西,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顷刻间,桌子上摆满热气腾腾的中式早餐,有香气四溢的粥,有精致的酱菜。黎箫看得眼睛发直,说:"江临风,你,你要干吗?"
江临风手下不停,笑说:"我想和你吃早餐啊,说起来,我还没有跟你正经吃过一次早餐,以前每天早上我都匆匆忙忙要赶去公司,要不就是你晚起,等起来我都已经用过了。你看看,这种粥是我问阿卢的,他说你以前很喜欢吃,来尝尝,看味道有没有变。"
黎箫看了他一会,说:"不用了,我现在喜欢吃对面老板娘卖的叉烧包。"
江临风一顿,随即说:"这样吗?我下次再学做好了,你先来试试看好不好?"
黎箫惊诧地问:"你,你说这是你做的?"
江临风自然地笑了,说:"我说过的,我会去学烹饪,你忘了吗?还好家里有现成的师傅,不然我这么大年纪还去外面学这个,传出去公司股价非下跌不可。"
怎么可能忘记,那历历在目的昨日和缠绵悱恻的誓言,只是,当日他口口声声说"如果",黎箫便也只当他是"如果",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如果",真的变成"现实"。
"过来试试吧,箫箫,我可是今早五点钟就起来做呢。"江临风望着他,眼睛里一片如水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期待。
黎箫只觉心底酸楚之中有一丝隐约的甜蜜,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坐下来,接过江临风塞给他的调羹,机械般舀了一口,放入嘴里。
"怎样?"江临风急切地问。
从没见过这样的江临风,如一个盼着大人夸奖的小孩般,巴眨着眼睛看着自己。黎箫心底那丝甜蜜渐渐荡漾开来,他微微一笑,说:"很好。"
"是吗?那你多吃点。"江临风笑逐颜开。
黎箫一瞬间被他的笑脸晃到失神,前尘往事,俱成此时此刻的一种心思。慢慢的,白玉般的脸颊上悄然沾染了一丝粉色,黎箫低下头,慢慢地咀嚼口中熬得烂烂的粥品,温暖从胃部伸向四肢,似乎一时之间,周围空气中流淌着水流一样温存的暖意。
两人便这样,一个吃着,一个看着,仿佛都能从中得到极大的快乐。过了一会,碗里的粥已然告罄,黎箫放下碗,舔舔嘴唇说:"我,我吃好了。谢谢。"
江临风伸出手,手指温柔地擦过他的唇边,哑声说:"这里还有。"
那手指仿佛带了电流一般,霎时间令两人心头均为一震。黎箫定定地看着江临风,波光潋滟的美眸在镜片之后闪亮剔透,满满溢出的,是太多太多无法明言的期盼、探究、情感和困惑。江临风微叹一声,禁不住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了过去,贴上他两片柔软甜美的嘴唇,缠绵辗转。
或者是早上的头脑还不算清醒,来不及做出适当的反应;或者是那碗粥里被下了迷魂药,令他辨不清西东,只想沉溺下去,总之这个吻,黎箫没有抗拒。他被吻得晕头转向,正恍惚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
黎箫一惊,酥软的身体骤然一僵,他忙推开江临风,回头一看,居然是黎珂站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黎箫涨红了脸,慌里慌张站起来说:"珂珂,你,你要去公司了吗?"
黎珂抱了臂,眼睛深邃难解,说:"我本想今天留下来陪你会会那个房东,现在看来,好像不需要。江先生,这里的事,就有劳了。"
江临风好整以暇地抖抖大衣,脸上微微一笑,说:"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黎箫追了过去,可怜兮兮地叫:"珂珂,珂珂,你,你······"
黎珂轻轻一笑,手搭到他肩膀上,说:"箫箫,我们讨论过这件事了,别再说好吗。我现在要去公司,你照顾好周子璋,那个新房东,有,江先生在,估计也讨不到什么好的。"他说完,将手里的围巾围上脖子,再笑了笑,冲江临风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珂珂--"黎箫愣愣地看著弟弟出门,不知为何,心里发闷,有种黎珂从此不再亲密无间的感觉。直到身后一暖,被环入江临风熟悉的怀抱,才回过神来,低声说:"别这样。珂珂真的生气了,我不能再跟你这样。"
江临风抱得更紧了,说:"你真的以为黎珂生气才走的吗?我却觉得,他是把你托付给我的意思。"
黎箫拉开他抱着自己的手,跟他保持一段距离,说:"他毕竟只是我弟弟,托付给谁这种事,我不同意也是白说。"
"箫箫,"江临风不顾他的抗拒,把他拉入怀中,双臂紧紧禁锢住他,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说:"我爱你,回到我身边来,回来。我会给你做饭,我会亲自打点你日常生活的一切事务,我会用力所能及的一切方式来证明我爱你,给我多一次机会好吗?"
"你会爱我多久?"黎箫低着头,淡淡地说:"像爱方若琳那么久吗?还是庄楚那么久?亦或,像爱张璐钰那么久?"
"箫箫,你不一样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要不相信我好不好?"江临风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么,我该如何相信你呢?"黎箫抬起头,笑了笑,说:"两年前,你也说爱我,为了不让我伤害自己,你宁愿放我自由。可这两年期间,你至少跟三四个明星模特传出过绯闻,这还只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不知还有多少。我不是嫉妒或是吃醋,我只是越来越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而已。如果我爱你,我不可能会接受其他人的身体,可你不同,你始终是个强者,有着掠夺和占有的本性。临风,其实你一直都没有说对,我是不相信你,但不是不相信你爱我这个事,而是不相信,你对爱这种东西的理解,会跟我的一致。"
江临风一颗心不断下沉,他问:"那,你理解的爱是什么?"
黎箫叹了口气,转过头去,说:"临风,麻烦你过去把那个林先生请进来吧,天寒地冻的,他在外面站得够久了。"
第38章
林正浩此刻就坐在他们对面,两手捧着咖啡杯取暖,再有气势,再讲究风度的男子,在外面吹了几小时的寒风后,终于还是憋不住对温暖的渴望。
他自进来后,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炙热的东西,在环顾四周,看不到想看的人后,那种炙热迅速消退,留下一片难以掩饰的失落。
"别找了,周子璋不会见你的。"黎箫说,想了想,又补充:"事实上,他谁也不见,自昨天后,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林正浩垂了头,凝望着杯子里咖啡与牛奶糅合而成的漩涡,半响,才低低地说:"真是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黎箫冷冷地瞅着他,扶了扶镜片说:"有些事情,怕是终生都不可能遗忘的。"
江临风坐在黎箫身旁,此时听见了这句话,忍不住想握住黎箫放置在膝盖上的手,被黎箫一下打掉。
林正浩苦笑着,迟疑了一下,问:"他,过得还好吗?"
"过得非常好。"黎箫狠狠地瞪着他,咬牙说:"这里人人都喜欢他,敬重他,附近的师奶们爱买他做的点心,小孩们喜欢听他讲故事,学生们最喜欢周老师给他们补习功课,爱慕他的女人从十四岁到四十岁,可以排满整条街。他在这里,做人做得不知有多开心,远远好过给人做狗,做奴隶,做玩偶,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主人不高兴!"
林正浩猛地抬头,盯着黎箫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给他的都是最好的,我是真心实意来对待他,我······"
"那么他怎么会离开你呢?"黎箫尖刻地,几乎义愤填膺地反驳:"我是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当我捡到周子璋的时候,他就像路边一条没人理睬的野狗,毫无生趣,遍体鳞伤,在医院足足躺了两三个月,直到现在每逢阴雨天气,他的关节还会作痛,他的气管一定会发炎!我确实不知道你们的事,可我知道,他昨天看见你,就像看到最可怕的梦魇一样!就这样你还敢说你对他好?周子璋那么善良温柔的人,平日里别人对他但凡好一分,他恨不得拿十分来还,他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就这样,你还能厚颜无耻说你对他好!"
黎箫一口气说完,尤自气得胸口起伏,江临风一边手按在他背部抚慰他,一边深深地看着他,浓墨般的眼睛里翻滚着未知的情绪。
林正浩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发抖,失神地问:"他,他受过伤,怎么,怎么会这样······"
黎箫眉头一皱,正想再骂眼前这个男人,江临风一把按住了他,悄悄说:"箫箫,别激动,骂人的话先这样吧,接下来交给我。"
黎箫看了他一样,终于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闷闷靠回靠垫。江临风微微一笑,对林正浩说:"林总,我家箫箫就是孩子脾气,认定周子璋是好人,一心护着他,对您失敬了,您别往心里去。不过他的话虽然难听,可有些意思在里边。男人嘛,尤其是咱们这样的,身边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即便遇到自己真心喜欢的,也不大放得下架子身份去对待,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误会。不过,我倒觉得,反正事情已经做了,与其后悔,还不如寻思怎么补救,不要错上加错才好,您说呢?"
林正浩还停留在周子璋曾受过重伤的惊愕与悔恨中,此时茫然地问:"补救,怎么补救?我要怎么做,子璋才会肯见我?"
"很简单啊,您别再干招周子璋恨的事了。您看,周子璋好不容易在这里重新振作,还得到大家的认可和喜欢,您现在突然以收回这里的房子来要挟他,不是把你们之间最后一点情份都消耗干净吗?您纵横商海,表现出来的雄才伟略那都是鄙人佩服的,怎么到了这情场上,倒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明摆着亏本的买卖呢?"
林正浩眼睛里亮起一簇火,放下咖啡杯说:"好,我把这送给他都行,只有他见我。"
"周老师不会见你的。"黎箫大声说。
"那么,我就把这改装成办公室、仓库、店铺,哪怕什么都不做,放着发霉都行。"林正浩微微笑着,语气坚定地说。
黎箫气红了脸,正要开口,却听到楼梯处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咳声。黎箫感觉站起来跑了过去,喊道:"周老师,你别下来,这个事我会处理好的。"
林正浩浑身一震,只见楼梯上一个匀称优雅的身影静静站着,一身漆黑的高领毛衣,一条普蓝的水墨牛仔裤,眉目如画,淡到无色的薄唇紧抿,眼睛深邃黝黑如两口深井,脸色苍白如初春艳阳下随时会消融的冰雪,不是日夜思念的周子璋,又是哪个?
"子璋,你,你终于是肯见我了。"林正浩狂喜,三步做两步抢上前。
周子璋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疲倦地闭了闭眼,声音低弱地说:"林正浩,这么多年,你也只剩下威逼利诱了。"
"周老师,别担心,我们不用怕他的--"黎箫急切地扶住周子璋的身体,感觉他摇摇欲坠,似乎强撑精神在说话。
"没关系的,对不起,累你担心了。"周子璋冲黎箫微微一笑,笑容美丽惨淡如将凋之花,他伸手轻轻抚摸了黎箫的头发,说:"乖,我想和这位林正浩先生单独谈谈,你去那边陪陪江先生好吗?"
"可是,可是--"
"我没事的,"周子璋柔和地说:"我想了一整天,有些事,避开是没有用的,还是尽早说清楚好了。"
黎箫还是很担忧,挪不过周子璋,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到江临风身边坐下,眼睁睁单独留下周子璋跟那个危险的男人呆在楼梯处。
"别担心了,箫箫,我们这不是看着他们吗?林正浩不敢当众对他怎么样的。"江临风拉过黎箫的手,安慰说。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呢?"黎箫没耐性起来,抽回自己的手,义正言辞说:"临风,我们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好不好?"
江临风叹了一口气,说:"好,听你的。"
看了一会,那两人仍然站在楼梯处,周子璋神色疲惫,脸色仿佛越发苍白,只一个劲摇头。林正浩情绪激动,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这个人真是的。没看见周老师病成那样了吗?怎么还让他站着。"黎箫嘀嘀咕咕。
江临风此刻恨不得把他的头板过来,却不敢这么做,只能陪笑说:"大概周子璋不打算跟他长谈吧。"
"也是,跟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瞧他那付德性,准是在说什么我爱你啊,没有你我不行啊,只要你回来什么都好商量啊。呸,哄小孩吗。自己幼稚,还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幼稚,风干的馒头还弥补不了裂纹呢,心伤了,他说愈合就愈合啊,这人真是有病,还是上帝狂想症。"黎箫继续满脸鄙夷,嘀嘀咕咕。
江临风一旁听着,脸上不觉布满黑线。他清清嗓子,悄悄靠近黎箫,将他围在自己胸膛与沙发之间,问:"箫箫,你理解的爱是什么?"
"一粥一饭,一生一世,一对一双。"黎箫眼睛瞟着周子璋他们,随口说着。
"就这么简单吗?"江临风问。
"这怎么会简单。"黎箫横了他一眼,说:"比如林正浩,让他公开宣称自己找了个同性爱人,而且还是终身固定伴侣,他敢吗?比如你,让你跟凡夫凡妇一样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天天柴米油盐,还不能打野食,不能跟小明星玩暧昧,你坚持得了吗?"
"箫箫,说半天,你其实就是介意我这两年有其他情人对不对?"
黎箫推了他一把,说:"别靠那么近,我才懒得管你有多少小情人,你贵族老爷的生活,与我何干?我只管开店煮咖啡看书收钱,过我的平民日子。"
江临风笑了,说:"箫箫,你不知道,这两年没有你,我日子过得有多苦。不错,我是找了其他人,可跟他们上床,叫的却是你的名字。我才发现,离开你并不能忘记你,反而越来越想你,想到我的心都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