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江临风仍旧站在病房外抽烟,远远的,看见林玉芬与特护急匆匆走出箫箫的病房不知去干嘛,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黎箫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按电铃,却够不着,他困难地撑起来坐着,侧过身去再度伸长手。
江临风看得心惊胆战,手一抖,差点让烟头烫了。他想也不想,丢了烟头,快步抢进黎箫的病房,扶住他的身子问:"箫箫,你要什么?别乱动,摔下来怎么办?"
黎箫身体骤然变僵,脸色变白的脸上,睁大一双妙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惶恐。
江临风始觉自己孟浪,但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抱在怀里,又怎能说放手就放手,他一言不发地搂紧了黎箫,果然,唯有这具绵软的身体能慰籍这么多天的焦灼心痛和苦涩,能带给自己不同寻常的怜爱与深深的眷蜷之情。江临风眼眶瞬间有些湿润,他忙闭上眼,嘴唇轻轻在他柔软的乌发上印了一下,随即深吸了口气,毅然放开手,竖起靠枕,将他放在上面,哑声说:"对不起,我一时没忍住,以后不会了。"
黎箫惊魂未定,惶惶不安地四处张望,却不敢对视他,小手抓紧身下的床单,微微颤抖着,显是极力控制内心的恐慌。
江临风霎那间只觉得心疼得难以自持,夹杂着哀伤与懊悔,他举起手,柔声说:"箫箫,你看,我就站在这,除非你同意,绝对不会再碰你一下,你知道,我向来言出必行。"他困难地闭了下眼,勉强笑说:"所以,别,别怕我,好吗?"
黎箫不说话,咬着嘴唇。
"箫箫,你要什么吗?"江临风小心翼翼地问。
黎箫身子微微发抖,没有说话。
江临风扫了扫四周,忽然间恍然大悟说:"箫箫,你是不是饿了?"
黎箫涨红了脸,窘迫地看了他一眼,垂下头,良久,又摇摇头。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黎箫第一次正眼看他,第一次对他说的话有所回应。江临风不由高兴得笑了起来,愈加温柔地说:"那你要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黎箫心里又怕又窘,难以启齿的隐痛又折磨着他,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口。
江临风有些急,怕他哪里不舒服耽搁了,俯下身看他的眼睛,沉声说:"黎箫,告诉我,你怎么啦?"
这么长时间的积威之下,令黎箫条件反射一样,小小声地回答:"疼······"
"哪里疼?"江临风紧张地看着他:"快告诉我,我去找医生。"
黎箫垂下头,咬着唇,半响才小小声说:"管子······"
江临风看看他,身上此时已除去许多不必要的管道,只余下手背上的输液管和身下的导尿管。他顿时明白这个小人儿难堪得脸上涨红的原因,不由笑了起来,柔声说:"别怕,我去找护士,等一下。"
他大步走出病房,嘴角上衔着多日未见的轻松笑容,吩咐门外的保镖将林玉芬和特护找进来。江临风此刻心情好,见到擅离职守的两个特护,也没多斥责,只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吩咐了几句。林玉芬跟在特护后面过来,见了他和缓的脸色,笑了笑,问:"箫箫理你了?"
江临风道:"也不完全算是,他还是很怕。"
林玉芬道:"这也很正常,箫箫虽然长在普通家庭,可从小到大,怕是没人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
江临风沉默了,过了一会,竟然有些犹豫地问:"姑姑,我该怎么做,他才会原谅我?"
林玉芬面露诧异之色,惯于发号施令的江临风,何时有过这种不自信的时候,真是,不知道这两人,谁是谁的孽障。她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黎箫看起来虽柔弱,但性子固执得很。你怕是要改很多东西,包括跟他的整个相处模式。"
江临风吁出一口气,说:"那有什么,我改就是。"他面露微笑,柔和地说:"姑姑,我知道了,只要箫箫想要的,我都给他,这总行了吧?"
林玉芬怜悯地看着他,轻声说:"希望你现在给的,正是人家要的。"
他们在外面话还没说完,忽听到里面黎箫痛苦地"啊"了一声。江临风脸色严峻,二话没说立即奔了进去,病房内黎箫仰面躺着,满脸痛苦,下身赤裸着,护士正给他重插导尿管。黎箫一见江临风,脸色大变,一把扯过旁边的棉被盖住下体,红了脸喝道:"你你你来干什么?出去!"
江临风放下心来,朝两个护士使了眼色,两人立即走出病房。江临风心脏狂跳,刚刚惊鸿一瞥中,他已经瞧见了黎箫两腿间那小兔样粉色可爱的性器,一股热流霎时冲向脑门。他苦笑了一下,哪怕满脑子都是对黎箫身子的迤逦幻想,这时候又怎么能流露出来。他举起手,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宝贝,我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有意要闯进来。"
"谁是你宝贝,出去!"黎箫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江临风惊喜地发现,宝贝在一生气,连一直害怕的情绪都忘记了。他小心地靠近黎箫,柔声说:"箫箫,别担心,我不会碰你的,但请你让我呆在这好吗?就在这里看着你好不好?"
黎箫看他靠近,忙拉高了身上的棉被往里缩,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宝贝,别怕,请你别怕我好不好?"江临风哑着声说:"你这样,比打我骂我更令我难受。箫箫,我不会伤你的,再也不会了,真的,我发誓,真的,相信我好不好?"他以前所未有的耐性慢慢解释着,目光温柔如水:"箫箫,这些天,我寝食难安,一宿一宿地失眠,闭上眼都是你躺着一动不动的样子。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痛苦地说:"这里很痛,从没有这么痛过,只要一想到,我明明惜你如命,却竟然伤你这么重,我就恨不得躺在这里的那个人是我自己。那种痛苦,难以言喻,我反正是尝够了,箫箫,你哪怕恨我,怨我,不理我,可也别怕我,别让我老这么痛,好不好?"
黎箫咬着被角,偷偷地瞥了江临风一眼,那一向高高在上的人物,此时却容颜憔悴,眼神中全是不属于他的乞求和哀伤。
"这么些天,我一直在想你骂我的话。我不否认,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这么多年,我身边确实跟过不少人。你那天提到的庄楚,还有方若琳,他们都曾经是我固定的情人。我对他们一向大方,也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拥有他们,同时有两个以上的情人,这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别生气,听我讲下去好吗?"江临风微笑,继续说:"但是后来,我遇到了你。起初,我也只是按照我会的,习惯了的法子来拥有你,可是,慢慢的,我变得再也离不开你,一天没有看到你,一天没有抱你入睡,心里头都怪怪的。我看不得你对别人笑,对别人好,哪怕是你的亲弟弟,我也受不了。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收在只有我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你稍微接触一下外界,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要草木皆兵。因为这个,我常常对你无理取闹,横加指责。箫箫,你一定很生我的气吧?"
黎箫不语,清泉一样的眼眸里开始凝聚水雾。
"你动个手术,我都心惊胆战很久;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我高兴得立即推掉所有事情,飞车赶回你身边;你顶撞我,我就会气得不得了;你说要离开我,我失了理智,只想到用占有你来留住你;你躺在ICU里,我一连拿了六张病危通知单,那一刻,我真的很怕,怕到不敢去面对你。"
江临风笑了一下,说:"箫箫,还记不记得那天,你动手术前问我的问题?"
黎箫楞住了,眼泪直直从眼眶中流淌了下来,他当然记得,曾经他努力活下去,就为了听那个答案。但后来,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堪,终于无法再提这个问题。
"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了答案。是的,我爱你。"江临风看着他,努力笑着,却控制不住自己眼眶潮湿:"我爱你,黎箫。因为是你,所以我做了很多我绝不可能对其他人做的事。那天,之所以那么失控,就是因为哪怕只是想像,我都无法忍受你离开我身边。错手伤了你,我追悔莫及,天天就跟拿刀子挖自己心上的肉一样。"他仰头望了下天花板,直到感觉眼泪倒流回去,才笑了笑,对黎箫说:"箫箫,你放心,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方若琳或其他人。不,我没有对付她,别误会,我放了她,给了她不菲一笔钱,让她爱干嘛干嘛去。从今往后,我江临风只有黎箫一个人,也只要黎箫一个人。你无论喜欢做什么,我都会成为你坚强的后盾,再不会钳制你,冲你乱发脾气。箫箫,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这辈子从没对别人说过的肺腑之言。你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就发誓,如果你醒来,我一定要抛下那些无关紧要的面子和规矩,把这些话告诉你。"江临风顿了顿,诚恳地说:"箫箫,你不原谅我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不要离开我,给自己个机会,把以前我欺负你的份都报复回去,好吗?"
第 27 章
江临风似乎真的变了很多,在其后的日子里,他有如一潭暖阳下的溪水,无时无刻地用他温柔的视线,低沉的声音环绕在黎箫身边。他不仅将黎箫以往喜欢吃的,习惯用的东西堆满了病房,而且还亲手包揽了近身照顾黎箫的所有事务,只要与黎箫有关的事务,江临风都不假人手,反倒让请来的两个特护成为摆设。他从小锦衣玉食,仆役成群,哪里做过照顾人的事,头几回出了点小错,他也毫不气馁,将决断商场的睿智用到这上头,加上熟知黎箫一切好恶,用不了多久,做起来确实要比专业看护更合黎箫的心意。
尽管如此,黎箫仍然没有正眼看过他,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不是惺惺作态,欲擒故纵,也不是心底对他的怨恨积重难返,实在是心里矛盾重重,不知如何是好。黎箫一方面仍然很害怕,不敢与他过多接触;另一方面在他柔情攻势下,却感到很为难,很痛苦。每次江临风靠近他,他都会不由自主要想起那天他是如何折腾自己;每次江临风微笑着看他,他都在怀疑,这温暖如三月阳光的笑脸,还有多久就会露出狰狞狠厉的本色来。江临风这么高傲自负的人现在如此低姿态地对他好,黎箫不是没有触动,但那触动只是一点点,犹如乍然相遇的视线,不一会,又要转过头,看到别处去。
一夜之间,黎箫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知道江临风此时此刻,是真的爱自己,或许就如江临风所说的,他是迄今为止,江临风最动心的人。但黎箫不相信,江临风所说的"爱",和他黎箫所理解,所渴求的"爱"是同一回事。爱这种东西,其实就像一张信用卡,每个人的信用额度并不相同:有的人天生幸运,可以从那里面透支多次金额;有的人却没那么走运,一生中只能刷一次而已。显然,老天格外眷顾江临风,就连爱情,也给了他一大张钻石卡,这样的人所说的爱,又如何能与自己这种天生贫瘠的人相提并论?
所以,黎箫每日惶惶不安地看着江临风为自己忙上忙下,还甘之如怡的一脸幸福样。其他都还好办,最让黎箫难以忍受的是每次江临风抱他上厕所的事。江临风知道黎箫厌恶插导尿管,因此一等他体力稍有恢复,即令人取下了那个管道,每天定时定点将他抱到病房自带的浴室厕所里,不仅帮他除下裤子,完事后,还会帮他收拾干净再抱回病床。黎箫每次都难堪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他钻进去算了。江临风反倒大大方方,在他耳边鼓励道:"箫箫,你身上有哪里我没看过?不用跟我不好意思,大不了我转过头不看你,好不好?"
"好不好"这也是江临风最近经常说的话,似乎用了询问词,他就从以前那个不容忤逆的君王变成一个通情达理,尊重伴侣的好情人。黎箫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江临风决定要做的事情,那会理会别人,此刻问句"好不好",已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想到这,黎箫暗忖,这还能不好吗?不好我能怎么办,等珂珂来吗?珂珂来了,依江临风的性子,又怎会让他插手这些事?黎箫涨红了脸,无法拒绝的事干脆就别费劲去拒绝,这也算是他的生活经验了。他闭上眼,权当自己是被一男护士摆弄着,只求快点解决完事。
到了晚上擦澡的时候,江临风竟然端了盆进来。黎箫这下再也忍不了了,嚯的一下拉高被子,颤声说:"我,我,我要护士。"
"宝贝,昨晚我看她们都把你的皮肤擦红了,把我心疼的,你放心,我会比她们小心的,让我来吧,好不好?"
黎箫拼命摇头,心想这一次再让步,按这个禽兽的步骤,过两天又会让他便宜占尽,一想到上次在床上的惨痛经历,他的脸都白了。
"箫箫,没事的,我做得来。"江临风微笑着,将毛巾浸入温水中,拧干了朝他走来。
"别,别过来,别······"黎箫急得眼眶都红了,眼泪聚着,灯下看来,晶莹透亮。
江临风停下来,眼里略过一丝受伤,瞬间又如常微笑着,温言说:"箫箫,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就是想帮你擦擦身子,来,把手给我。"
"不。"黎箫坚决摇头,小手紧抓住被沿。
江临风看着他,倒象看调皮捣蛋的小孩一样,满脸眷宠和纵容,拉着他的被子,微用力掀,却被黎箫紧抓不放。
"乖,宝贝,松手啊,擦擦身子才舒服啊,呆会就能好好睡觉了,嗯?"江临风柔声哄着他,手上再用力,黎箫挣扎着不放手。江临风倒好笑起来,跟他玩这种拉被子游戏。黎箫眼见要被他掀开被子,身体就要暴露在这个令自己又恨又怕的男人面前,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伸手乱抓,不知怎的,"啪"的一下结结实实打在江临风脸上。
这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把两个人都打懵了。黎箫心想这下要糟,这人装了这么多天的温柔绅士,这巴掌怕是要打回原形了。他恐惧地连连往后缩,脑里所想尽是那日在这人身下百般受辱的情形,那日不过说了句要离开他,就被那样折磨,现在连脸都打了,该不会受到更严厉的摧残吧?他越想越怕,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江临风脸上的只掠过一丝诧异,看着黎箫,眼神里却一如既往的柔和。他揉揉脸,笑了笑说:"得,宝贝想揍我很久了吧?想揍就揍吧,我该你的。就是能不能跟你打个商量,下回揍我,别打脸行不行?我在外头好歹也是一人物,打了脸,还真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黎箫愣愣的,惊魂未定,听见江临风的话,却没能反应他的意思。江临风看他如受惊小白兔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黎箫只僵持了一下,又不敢过分反抗,怕遭来更大的报复,不一会就乖乖地任他牵着。江临风就势将他整个拉进自己怀里,万分小心地抚摸着他的背,轻轻拍着哄着说:"好了,乖,别怕了,没事,没事啊,乖。"
黎箫呆呆地裹着棉被,缩在他怀里,身体一刻不停地抖着。这个时候,他其实知道江临风不会再伤害自己,也不甘愿就这样被他抱着。但是,他就是怕得要死,恐惧仿佛在他的血液中复苏,迅速流淌过全身,令他不敢动弹,只能呆在原地,呆在带给他无尽恐惧的男人怀里,等待这发病一样的颤栗过去。
那个男人一直在抚慰他,从落到头顶的亲吻,到背部宽大温暖的手,真是讽刺,带来恐惧的男人,却在安慰他的恐惧。
"别怕,宝贝,我再也不会那样了,别怕,别怕。"
江临风的声音苦涩而低沉,似乎蕴藏了无尽的情感与痛苦一般。黎箫渐渐地不抖了,一言不发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他气喘吁吁地,犹如蚕宝宝一样卷着棉被,倒回床上,背朝着江临风一动不动。
江临风也不敢再动他,叹了口气,问:"宝贝,你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