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定现在在大笑吧?笑这个没用的异母哥哥又着了他的道,竟然笨到跟他上床。
真不甘心......
有人打开厕所门,把海树吓得从床上弹起来。
「啊?你醒啦?」那人说。
充满活力的声音让他不用戴眼镜就认出来人,海树惊魂未定的看着阿霖滴着水从浴室走出,用毛巾擦着头发。他脑袋一片空白,就像在梦中一样,他只能看着那孩子,一直看。
「怎么了?热昏了?也去洗个澡吧?好像跳电了可是我找不到总开关在哪里。」
阿霖走过来坐在床沿,海树摸索着戴上眼镜,几乎是惊恐的看着他。
「醒醒啊!」阿霖笑着揉揉他的头。「还是要来个早安吻才会醒?」
海树没有反应,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没意见?那我亲罗!」
阿霖摘下海树的眼镜,有点恶作剧但温柔的吻上海树乾瑟的唇,他刚洗的一定是冷水澡,所以嘴唇才会冰凉凉的。
「怎么还没醒啊?睡美人?」
阿霖亲完开玩笑的盯着情人,却意外发现那对眼睛盈满泪水。
「喂喂?怎么了?」他紧张的说。
没有回答,而右眼的泪已经漫出了眼眶,阿霖慌不择道地随手拿起毛巾帮他擦,却被一把推开。
「海树?」
「你还在......」海树乾哑的说。
「咦?」
「我的天啊!你还在!」
海树两天内不知道第几次用力抱住眼前这人,无声的哭出来。这不是梦,也不是背叛人的幻境,这个人跟他在一起,这是真的。
「你还好吧?」阿霖轻拍海树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怎么啦?作恶梦了?」
「嗯,很可怕的恶梦。」
「讲出来会好点的话,讲给我听吧?」阿霖异常温柔的说。
海树轻轻推开阿霖,用手背抹去眼泪,摇摇头绽出微笑。
「没什么,都过去了。」他说。「我先去洗个澡再跟你说吧!」
「嗯。」
海树准备起身,却尴尬的再次发现被子底下的自己是全裸着,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再缩回床上。文明人的本能让他不好意思在人前赤身露体,不管对象是谁都一样。
「怎么了?」阿霖注意到海树的窘态,轻笑起来。「要我帮你洗吗?」
「去你的!」
海树恼羞成怒的把被子往阿霖头上一掼,跳起来随便抓几件衣服冲进浴室。阿霖那个笑容实在只能用不怀好意来形容,海树边抱怨边扭开莲蓬头让冰凉的冷水冲在火烫的脸上。
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吧?海树拿肥皂的时候瞥一眼镜子,虽然没戴眼镜,还是可以看出他的脸颊砣红而且眼皮还浮肿成两倍大,奇怪到自己几乎认不出来。他笨拙的用冷水冲着眼睑,让千万思绪重回到清醒起来的脑里。
阿霖是爱着他的,这件事可以相信吧?
可是海树从来不相信爱情,口口声声天长地久却脆弱的东西他看够了。他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永远。每次他试着相信,似乎都没好下场。
长久以来,因为父母的婚姻破裂让海树不相信爱情、不相信永远,可是却又疯狂的想要证明永远存在。可笑的是,之前谈过两场恋爱,每个誓言都是他因为不相信而打破。因为他见到了分裂的结果,不忍看到誓言破灭而亲手毁灭它。虽然是以个性不合当藉口,但那不是重点,如果你真心爱着一个人想要永远在一起,什么个性都忍受吧?让他不能忍受的原因是:他不觉得可以永远,所以也不觉得能够忍受。讽刺的是,不持续下去怎么知道那不是他在期待的永远?
海树一直在找也一直在放弃,反反覆覆中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如果他能完全相信或完全不相信都没问题,可是他被两边束缚着,只能震荡,永远无法离开任一方。就像阿机曾说过的一样,虽然他宣称自己可以为了理想放弃感情,其实他的爱情洁癖比谁都严重,就是因为重视才更为挑剔。今天阿霖这样,他真的就相信了吗?他曾经相信阿霖的爱,后来又因为那件事全部打碎,现在回到原点了吗?他真的相信吗?
就算他相信现在阿霖真心爱着他,他能在阿霖身上寄托永远吗?阿霖的话让他从家庭束缚中解放,但他们之间依旧横亘着巨大不可动摇的社会阻碍。海树自问,自己能冲着这些阻碍继续下去,他能他敢和阿霖一起追求永远吗?他们身上流着同样背叛爱情的血液,能保证哪个不会发作吗?
答案竟然是--他不知道。
26
关起水擦乾身体套上衣服走出浴室,海树踏进冷气刚开始运作的房间。阿霖站在开关前调冷气,得意的回头对他咧嘴笑。
「我找到总开关了。」阿霖说。
不管从什么方面看起来阿霖都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海树深深这样觉得。他之前怎么会怀疑这个人有那种心思骗他?
「你这样看起来好性感喔!」阿霖继续说。
「去!」海树把毛巾丢过去。
决定不理睬阿霖调侃的眼光,海树抓了手机在床边坐下。手机上有十几通未接来电,一半是阿机的手机号码,另一半是阿机家里的电话号码。昨晚海树为了不让人打扰所以把手机切换到无声模式,想必把阿机急疯了。
「我把床单丢去洗了。」阿霖凑过来坐下。
「嗯。」海树不会笨到问为什么。
「廖宏机?」阿霖看着那些未接来电显示问。
「他一定急疯了。」海树笑。
「你要回他电话我不会在意啦!」阿霖从背后抱住海树,可是如果要说他的口气没有醋意,那铁定是谎话。
「我要打给父亲。」
可以感觉到身上的人一阵僵硬,但是海树没有转过头去询问为什么。
「我想到一件事」他说。「你的生日快到了对吧?」
「是啊,下个星期......」阿霖回答。
「你知道我的生日是十月吗?」
「......废话。」
「你知不知道那代表什么?」
「什么?」
阿霖想也没想就这样回答。海树斜眼看一下他在自己脸旁的脸,得到一脸疑惑的回应。
「那代表,」海树觉得自己嘴里好像卡了什么,讲话稍有困难。「你差不多在我出生的时候受孕。」
没花时间再次确认阿霖有什么反应,光是从身后的沉默和心跳他就知道那人如何惊悚。海树继续陈述事实,也不管那多惨忍。
「我家里有一本成长纪录簿,记满了我妈从怀我开始所有的纪录,上面也有父亲的手记。」他边拨号边讲。「我无法想像那样兴奋期待我出世的人,会在我出生前后出轨。」
「海树......」
「有些事情,我得问清楚。」海树平静的说。「你跟他谈过了吗?」
「没有。」阿霖的声音低低的。「那天之后我也没回过家。」
海树体谅的笑笑,按下拨号键。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他切换到扩音模式,然后感觉到环在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是我。」他静静的说。
「海树?」父亲的声音透过手机扩音变得很怪。「你在哪?」
「公馆。」海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有空吗?想跟你谈谈。」
「好,我们约个地方......」
「不用了,电话里讲就好。你现在方便吗?」海树的口吻冷漠而客气,不知情的人绝对想像不出来他在跟自己曾经最敬爱的父亲讲话。
「好,你等一下。」
可以听到传来的背景声音安静了下来,海树默默的等,他身上的阿霖一动也没动。
「好了,你要谈什么?」
「你为什么要骗我妈?」
好一阵子电话那头只传来沙沙杂讯,海树感觉到阿霖的下巴靠上自己颈窝。
「我......」
「对了,我忘了说。」海树冷冷打断父亲的话。「你另一个儿子也在听,你最好说实话。」
这句话一出口,旁边的阿霖又紧张起来。海树安抚的拍拍他的手臂。
「海树,我很对不起你妈。可是你知道,就是注定有两个女人要进入我的生命中......」父亲艰困的解释。
「我只问你,为什么要说谎。」语气没有讽刺,只是单纯冰冷而已。「为什么要骗她离婚?」
「那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父亲似乎思索着用词遣字。「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法规不像现在这么松......尤其是关于出生和父母。我不想让海群变成非婚生子女......」
「所以你骗我妈?」
电话那头只有另一阵沉默。等到阿霖轻轻拍上他的背,海树才知道自己微微在发抖,
「海树,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妈,我也很对不起海群的妈妈。」父亲的声音充满愧疚。「她们两个为我付出了一辈子,她们为了我都很辛苦......」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当初要犯那种错?」海树轻蔑的问。他无法想像一个男人可以在自己长子刚出生不久就让另一个女人怀孕,然后现在才在道歉。那,之后的海萌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来到世上的?
「比起对不起你妈,我更对不起海群他妈。」父亲悠悠的说。「当初是我骗了她,我骗她说我小孩刚出生,而我已经离婚。」
「那你为什么要骗她!?」海树几乎失去冷静。
「我只能说,对不起。」父亲叹气。「海群,你在听吗?我真的也很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在四岁以前是个没户口的孩子......这个你大概不知道。」
阿霖没说话,只是默默靠着海树。
「海树,你也知道奶奶很早就过世,爷爷去了加拿大,我一个人在台湾。当年我把你外公外婆当作自己的父母,掏心掏肺的事奉他们。我跟你妈结婚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因为我觉得我终于有了个家,又有了爸妈。你婆婆也很好玩,就说『唉呀!你就像我亲生的儿子一样啊!就住到家里来也没关系!』当时我真的把他们当自己爸妈,把他们的家当自己家,想尽办法为那个家付出。」父亲喘了口气「你也知道以前你外公家很穷,那时你婆婆被人倒会,债主整天来家里敲门威胁,我还盗用公司公款帮忙还债。虽然那是我朋友爸爸的公司,人家后来没有找我要,我也不能再在公司待下去了。」
「不管什么理由盗用公款就是错的,不用找藉口正当化。」海树冷冷的说。
「我知道。可是那是我妈啊!我怎么能放自己的家被债主追垮?」父亲很感慨。「可是呢?等到后来他们有钱了,不给我拿去还人家,反而拿去给你二舅开什么修车厂。你知道吗?那天你妈在医院,我听到你外公外婆在谈这件事,你外公说该把钱还给我,你知道我听到什么吗?『赵明华是外人,是外人啊!』你婆婆竟然这样说,你知道吗?你知道那时我的心有多痛吗?我为了他们失去朋友失去工作失去信誉,他们给我一句『是外人』啊!」
两个青年沉默着,这个故事没有他们插嘴的馀地。
「那时我真的对那个家彻底失望了,连带着也对你妈失望。我不是不爱你妈了,只是想逃避而已,我只是想离开那个家。」父亲叹了一口气。「然后那时我遇上了海群的妈妈。」
「小惠......也就是海群的妈妈。她当时是一家公司的副经理,是她甘愿抛下大好前程为了我做牛做马、陪我创业,我才有今天。我真的很对不起她,我欠她的可能比欠你妈还多。」父亲的声音在颤抖。「是我当初因为寂寞、因为对家里失望才骗了她,却又抛不下原本的婚姻和家庭。而她甘心为了我这种男人付出一辈子、为我做这么多,我怎么能背弃她?虽然对不起你妈,我也不能不对她负责任啊!」
海树感觉到阿霖抱紧了自己,他也伸手回抱。
「你知道你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他平静的说。
「我......」
「因为你,害我不相信爱,不相信自己能爱人,不敢爱人。」心好痛,「我不知道哪天我会做出像你一样的事,也不知道哪天会碰上和你一样的人。」心真的好痛。「所以我一直找寻着,又一直不敢爱。」
「不要不相信,海树。」父亲感慨的说。「我没有不爱你妈,可是也没有不爱海群他妈。就像我爱你、爱海萌,同时也爱海群一样。就像我说的,注定要有两个女人在我生命中,这是躲不了的,而我只能尽量不要辜负任何一个人。人可以同时爱着很多人,你可以试着去相信......」
「你知道我曾经恨到想杀掉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吗?」海树感觉到阿霖不自觉抖了一下。
「海树,不要恨他。他比你还无辜。」父亲叹息。「他妈不像你妈一样直来直往,很会藏心事--这点倒是跟你很像--我想他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他一直被照顾得好好的,而且海群没有你坚强没有你懂事,我从来不敢跟他讲。之前要不是你妈跟你讲,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听到旁边的阿霖嗤之以鼻,海树忍不住笑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们两个认识,你们到底怎么找到彼此的?」父亲疑问。「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海群他妈给他改过名字吧?」
海树拒绝回答。阿霖本来好像想开口说什么,被海树阻止。
「我能够了解你们很生我的气,私下说好要回来给我难看。但是海树,你弟弟是无辜的,不要恨他。你们现在好像感情还不错?是因为恨我才站在同一阵线的吗?」
阿霖好像又想说什么,还是被海树一把捂住嘴巴。
「我真的很抱歉对你们造成这么多伤害,我知道你们很生气,所以才阻止你们的妈妈去找你们。海树,我跟你妈说过了你带海群回家只是为了气我而已,所以我想你现在回来应该没事了。海树,不要因为我的错误不相信爱,你还有很远的未来要走。拜托相信我,我真的一直都很爱你们......」
「你不用说服我了,我已经找到了别的方法相信爱。」海树突兀的打断。虽然口气冷冰冰,可是阿霖看到他在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父亲。再见。」
27
一个按键切断通话,随即把手机电源整个关掉。海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可是阿霖却是皱着眉头在生气。
「怎么了?」海树问。
「什么跟什么?什么注定要有两个女人?什么可以有很多爱?什么鸟话啊!」阿霖生气的说。「这种人真的是我爸吗?脚踏两条船还找藉口!?」
海树没搭腔沉默的坐在那里,看着没有画面的手机,似乎在思索什么。
「海树?」
「可是我好像有点懂了。」海树脱离阿霖的怀抱站起来,安慰的摸摸他的头,走往房间另一端,可是走两步又走回来坐下。
「懂什么?」阿霖不解。他更不懂的是海树走来走去在干什么。
「我先回电话给阿机。」海树想想,又把手机电源按开。
「不用市内电话打?开开关关伤手机。」原来他刚才是想要去拿有线电话。
「当然是要让你也听啊!」
毫不在意阿霖又凑过来跟自己黏在一起,海树拨通了阿机的电话,当然还是在扩音模式下。
「干!他妈的赵树海你吓死我了!一个晚上不接我电话!」阿机劈头就是这一句。
「抱歉,我没事啦!」海树笑着看向阿霖的脸,他好像还在生气。
「不要用扩音,我这里听起来很大声耶!还有回音。」阿机抱怨。
「没办法,我希望阿霖也能听到。」海树解释。
「等等!你不会要跟我说他的尸体现在躺在你脚边吧?」阿机紧张的问。
「并没有。」这家伙想去哪了?
「还是你把他打昏了现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等我过去收拾善后?」
「要收尸也轮不到你来。」阿霖冷冷的插嘴。
「没事了,阿机。」海树抢在阿机反应过来之前接话。「我跟阿霖和好了。」
「你什么?」
「没事了,一切都是误会而已。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他没有骗我。」海树看到阿霖饶富兴味的眼光,才发现自己正笑得异常温柔。「没事了。」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阿机的声音透过扩音器颤危危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收讯不良?「他到底是不是你......嗯,你弟弟?」
「是啊。」海树叹了口气。「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我爱他他爱我就好。」
阿机沉默了很久,才冒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