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叶谕熏[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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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岂只有国与国之间的阻碍?阶级、身份、以及他们不敢言语触碰的男与男!
男与男,岂能成双?!
正触碰赵堤的肩膀,咻一声,箭已射来,在千钧一发之间,他反手抓住差点射中赵堤的利箭,还没停,接两连三的箭又射来!
他翻身提起太乙,横手划开所有射来的箭只。
又来更多的箭,他马上推开赵堤的身子让他趴下躲过箭只,并同时离开赵堤身边,让所有的攻击全冲著他来。
「捉住他!」赵嘉下令,赵堤伫立在一旁,看著罔极忙於对付著赵兵。
「住手!」赵堤喊了出来,在他们打得最火热的时候,他步伐漫跚到战场的正中央,攻击中的也有李牧,他错愕看著赵堤不怕死的靠过来。
这不懂武功的公子到底想干什麽?
罔极也愕然停下动作望著赵堤,却不懂他的用意。
「住手,放了他。」
「你在说什麽?」赵嘉不敢置信。他是疯了吗?
「让他走。」赵堤像是艰难咽下一口气。那是提起多大的力气!
「我明白了。」过一会,罔极明了地收下太乙,缓缓说出:「这一放,你把所有欠我的情全还给我。」
罔极困难的吐出痛心却不得不说的话:「下次见面,我们是敌人了。」

赵堤没说话表示他说对了。只是别过脸不愿再看见罔极,他的内心没宽大到容许最信任的人背叛,尤其是他。在之前,他还是自己值得付出生命最重要的人。
罔极望著他,久久不言语,淡然离开庆陵府。
「你疯了,放了他就不知道何时可以抓到回来!」赵嘉气急败坏冲著赵堤破口大骂,在这一瞬间,他是不管谁是王叔,谁是太子!
郭合感受到赵堤整个人像是风中惨弱的枯木,随时都会倒下。於是担心问:「庆陵君?没事吧?」
赵堤过一会,才转过身,脸上露出勉强又惨淡的笑意,「我没事,多谢大伙关心。」
「庆陵君?」身为老粗的李牧也感受到他的悲伤,想安慰却不知从何下手。
只有赵嘉跳脚,心有不甘率众离开,留下他们三人彼此不言语。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你们自便吧。」李牧和郭合,他们望著赵堤的背影,不由得也哀伤起来。
赵堤黯然带沉重的步伐进入房内,将房门层层关上。关上的,何止是门?连同他的心也跟著一同关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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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大江。
罔极面对奔腾胸涌的江水,他心痛如死。
他无视危险,将手放在翻绞的江水,冰凉的触觉,正映著他现在的感受。
他的痛、为什麽不能平复?他看著江水中的自己,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如今看来十分可憎,他开始痛恨自己是秦人。轻轻撩拨水面,扭曲的面孔不再纯真。
我是谁?遥远的名字,竟然有著沉重的包袱,过了一关又一关,他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现在他更看不到自己,滚滚的江水,什麽也不能留恋......
他呆呆看著水中倩影,最後眼一闭,身体一倾斜,整个人扑向水里──
水面溅起水花,在阳光之下结著无数的虹光。
离开吧!
为何要留恋......失去他,还留下什麽?
坠落再坠落,平静的身子沉入江水中,江水色越来越深,而离水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失去呼吸的痛苦远远比不上被撕裂的痛......堤!我唯一眷念的人......
日光在头上照射,白色光晕在起伏的水面飘浮著,他的手却怎麽抓都抓不著......。
刹那间,他已经当作最後的一眼,任水流扯动他的一切。放弃吧,没有什麽可以留恋......
最後,他会想到谁?
是记空,永远嘲讽的神情。
是父亲!父亲那浅栗色的眼眸,充满杀气傲世天下的神情。
是小主子!那个整天吵吵闹闹又不爱念册,但压抑自己读著艰难的书册,只为了回秦国。
是堤!对他永远关爱的眼神,温柔薰风轻轻吹拂,那是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柔。
他的身躯坠落再坠落......他的灵魂沉静再沉静......江水把他的身体淹埋......
突然!他睁开眼眸──
我想活!
就像五年前,那个感觉又回来了,两道眸光发射的,是漠视的浅栗色的光!
霎间,他往水面一蹬,整个人冲飞露出水面,他不耐甩去脸上烦人的水滴,跳出江水喘气著。
他明白秦赵两国之间的残酷,即然明白,那他也就不再有任何眷念,最後拔出太乙,这把至尊之剑,还有一个未完的任务,他一定要完成。
堤,对不起......再度死过一次的他,剩下的只是秦人的躯壳。
要面对的,只剩下秦与赵而已了。

「庆陵君!庆陵君!......」郭合奋力敲著门,不断呼喊赵堤,但赵堤只是卷著身子抱著双脚,一个人独自躲在黑影暗处,不让门隙射进来的斜阳映照自己的衣角。
「庆陵君,求求您!快开门哪......」
赵堤面无表情,晶莹的泪水随著阁上沉痛的眼睑而落下。
「庆陵君......」郭合望著紧闭的大门,不禁为他感到担心。「您不开门,您的身子骨怎麽办哪!」
「庆陵君,您快开门吧!只有您知道罔极的下一个步骤是什麽?也只有您知道罔极身在何处!」李牧伫立在门外说著。
「李兄你!......」郭合不禁谴责看著他。虽然他也很想劝劝赵堤,但罔极跟赵堤可不是一般交情,而是最最挚深真情的那种,如今却反而被这种挚深真情的人所伤害,自然是最致命的疼哪!
「庆陵君都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理不采,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提这!现在庆陵君最需要的是调养气息,而不是由你来揭这口疤!」
「疤!什麽疤?是放走了犯人?还是爱著了像娘们的男人?」
「李牧!」郭合忍不住大喝。这个鲁莽大汉,真是的!
刷!的一声,木门打开了,赵堤脸色苍白站在他们俩人前面,一双疲惫眼眸泫然欲泣,像是随时昏厥过去的模样摇摇晃晃。原本想要教训赵堤的李牧,如今看见赵堤凄然的可怜模样,竟然一时之间堵住说不出话来,反而不好意思了。
「你、李牧,你说得没错,是我错了,是我、是我不该放走罔极,也不该、不该......」话未说完,便转过毫无表情的颜面,强忍著涌上来的痛。
郭合拱手向赵堤说著:「庆陵君,属下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说,但......属下还是得把话说完,太子已经大张旗鼓要抓罔极,而且属下更明白罔极一旦落到太子的手中,会是什麽样的光景?庆陵君,快把罔极找出来吧!」
「这点我明白。」赵堤低头喃喃地说:「我明白、我明白......」
「庆陵君,他可是怀有用意接近你的,这等心机深沉无情无义的家伙,千万别放过他!」李牧气呼呼道。
「李牧大哥!」郭合不禁白了李牧一眼。「庆陵君,还是您拿主意吧!事到如今,也只有庆陵君推算的出来他下一步的用意。」
「下一步......下一步......」赵堤有些昏眩。
所有的片段飞快在他脑海稍纵即逝,他试著抓住些什麽,让关键停留在念头里:
等等......季伯身上的玉牌是罔极的,那会是谁放上去的?
他记得季伯身上的伤,很明显是下手的人想饶他一命而做的,如果下手的人是罔极,那放的人是要查觉的人知晓罔极真实的身份,知晓後,就杀了他,杀他的人是记空,那他为什麽要多此一举?
太乙剑也是记空告发的,他为什麽要这麽做?
如果记空和罔极是同夥,那他为什麽陷害自己人?t
还是他有什麽事并没有全盘说出,其实他们之间还有另外一个计划?
「庆陵君?」郭合担心地望著赵堤。
「那个记空现在关在什麽地方?」
「北门(关一般犯人的地方)」郭合回答著。
「快去备马!片刻都不能担搁!」
「庆陵君,你身子骨?......」李牧也觉得赵堤摇摇晃晃地,不知道什麽时候倒下,所以他提议:「还是我去找那个叫记空的吧!」
「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去问他。」赵堤苍白著脸咐吩闰儿,「快!快去备马!」

风吹得又冷又急。
「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名死士向罔极禀告。
罔极望著河面上的涟漪的水纹,以及十名死士倒影在水面的身影。

牢中的记空冷眼望著窗外的急风呼嚣,不去理会身後突如其来的脚步声。
「开门!」赵堤咐吩狱卒解开门锁。他不等记空回头,就立刻坐了下来,李牧和郭合不禁面面相觑,但仍然跟著赵堤坐在後头。
「到底怎麽一回事?」
「赵国的庆陵君问我?」记空转过身,虽然他全身被打得都是伤,但他神态自若,彷佛只是喝酒聊天罢了。
「你和罔极认识多久?」
「比你还久。」
「你太放肆了。」郭合不悦道出。
记空嘲笑哼一声,直直看著赵堤神情。
「你为何出卖罔极?你们不是为秦国办事的人!」赵堤看著记空得意的样子,便说出他的猜策:「你是有目的性的出卖?」
「喔?」他笑著试探,像是早就感觉赵堤会如此一问。
「连罔极都是知晓的,还是他让你这麽做的。」
「不亏是罔极看上的人,当初会找上你,我还到以为他对你念念不忘呢!」
「别废话!快说出你们的目的!」李牧一旁不耐吼著。
「急什麽?」记空不屑瞥李牧一眼。
「快说吧!」
「我、罔极、小主子,只不过时辰到了,仍然回不去的秦人,要不是赵嘉,我们早已过了函谷关到达咸阳了,用不著在邯郸做这个困兽之斗。」
「你们都被抓了,还能做什麽?」李牧不耐说著。
「就算我们被抓了,依旧是在算计中。」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什麽算计?你们想做什麽?」赵堤心里浮出不安的预感,他直觉一定的事发生。
「秦国王室以为小主子死了,另一派系就蠢蠢欲动取代要小主子,为了阻止这件事,所以......」记空看了一下赵堤:「如果你没死,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死了,换成你,会怎麽做?」
「......」
「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还活著,让想取代你的人,永远望尘莫及。」
一阵无言的沉默,让凝重的氛围压得所有人透不过气来。
他们都感到有事发生,但不知道会有怎麽样的事情发生......

刺骨寒冷的街道卷起阴森的风,冰冷的雨滴直下,点点落在几乎衣不敝体的小孩身上,人们躲在自家的门缝,偷觑著被关在囚车中那所谓秦国王孙,好几天没吃粮食了,此刻的他张开微弱的嘴,让冷冽的雨水进入他的嘴里。
小主子痛恨张望围观的人。
才过一会,一颗坚硬的石子砸了过去,正中秦国王孙的额头,额头上渗著血丝。即然有人敢投诸第一颗,自然就会有其他人跟著效仿。
囚车的栅栏挡不住如雨下的石头,纷纷砸在小孩的身上,小孩子咬著牙拚命护著头。

「你们不可能会成功的!」郭合大喊。「不可能,太子可是出尽了侍卫府的力量来抓罔极,他在自找死路!」
「也许吧!但他一生下来,命就已经是秦国的。」记空慵懒地靠在墙边说著。「就算死,也是注定的。」

「最好他给本王出现,我可是不耐烦等什麽劳什子鬼奴隶!」赵嘉傲视斜看落魄的秦国王孙,当他知道罔极根本不是什麽侠客,而是卑微不堪的奴隶,他更加嫌弃地瞧不起。像是碰到肮脏的东西。
有人大喝一声,十个人飘然落下,分别站在囚车不远处,拔刀举起,蓄势待发。
「来了!」有人喊著。赵嘉骤然一震,咬著牙,举手准备挥动,号令一下,藏匿在暗处几百个士兵就会一冲而上,抓住这个人!

「那为什麽你会把玉牌放在季伯的身上?」赵堤不禁追问。
「很简单。」记空侧脸对著赵堤说:「他整件事唯一的错,就是认识你。」
赵堤直望著他。
「我不能让整件事错下去,你不恨他,他下不了手,更何况秦赵永远都是对立!你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那为什麽现在要告诉我?告诉我,不就把误会冰释了吗?」赵堤茫然地眼眸,望著记空问著。
「因为......告不告诉你,误会要不要解释,都已经不需要了。」说完,他转头望向窗外。
赵堤寻著记空的目光一同望向窗外,远方就见到忽暗忽明的火光。
当下,他发愣站起身。
「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已经开始了。」记空嘲弄的神情一旁宣告著。

赵国侍卫见情况不对,先发制人,十名黑衣死士相顾著,点头後便立刻出手,顿时之间两方人马对打起来。
而赵堤四下张望,寻找著罔极的身影。突地,他在街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头绑青带,身穿青色武衣,手拿太乙,眼神沉静,从容不迫,步伐镇定,正一步步缓慢靠近他们打斗的地方。
小毛头望著罔极步行到他的面前,双膝跪下,俯身磕头:「小人救驾来迟,特来请罪!」说完,连磕三个响头。然後抬起头来额头已是淤青,淤青中渗著血意:「请小主子不要害怕,罔极就是愿意以死,也要将小主子带回秦国!」
小毛头抓著囚车栅栏,眼眶噙满泪水,就是倔强不肯让它滴落下来。「不,我不怕,我绝对不会害怕!」
罔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准确的目光对上伫立在二楼的赵嘉,坚定的手握住太乙,缓缓拔出剑鞘,剑尖向上一举。
「好!想死,我会成全你。」赵嘉狠狠地说。
赵嘉挥手号令百兵冲出。
开打了!这个震惊七国的「救主」之举,就在悬殊的人马情况之下展开。
这时罔极朝囚车一劈,栅栏立刻断裂一个缺口,小主子就从缺口爬了出来,此时黑衣死士已经折损五名,而现在他要对付则是上百名的士兵,如潮水般涌来。
他并没有犹豫,以身护著小主子,抵挡不停歇的来人。
面对五百个黑压压的雄壮大军,而身旁只剩五人死士,还有小主子跟自己,胜算不大,他心知肚明,他求得是要一个能惊天地、憾动七国的战役,让六国清清楚楚明白秦人是怎麽样的人。
反正人都会死,就让他明白堂堂正正打这一战吧!
罔极嘶吼著,他提著剑,狂奔,挥动剑去砍杀每一个冲上来的士兵。
他的眼神,成了一头野兽,不分青红、不论贫贱,在他眼中,彷佛没有拥有灵魂,他的一切,是为这场战场而生。
起风,风中夹带湿气,旋即,豆大的雨哗啦哗啦的下,却没有淹埋涌上来的士兵,杀了,出现,出现,再杀......
过了一刻钟,罔极终於产生疲态,他不住喘气,在冷冽的空气里化为白雾,而赵嘉惊喜发现,再次挥手要赶尽杀绝,他实在不想让罔极成为自己命运中的污点。
「杀了他!」赵嘉兴奋大喊。
他拆下头上的长巾,让长发在灰白的苍芎之下,挥散出黑发挟带著野兽般的气息,握住太乙的手与太乙剑柄狠狠捆在一起,表示著必死的决心,死也不将剑拿下。

发愣的赵堤望著远方的动静。然後奋不顾身冲出牢狱,拔腿就跑。
李牧和郭合也知道事态严重,不敢逗留此地,也就跟随庆陵君飞奔。

赵兵的鲜血溅上罔极那张带著狠劲并美豔的脸庞,他下手毫不手软,但也渐渐的在他脸颊、手臂、腹部、腿边,大大小小布满伤口,沾红他的衣裳。
雨的落下,嗜杀成了静止的画面,他没有停,敌人也不会停止,他该如何冷静,面对如潮水涌上的赵兵,当他回神,所以的死士都死了,而只有小主子拿起地上的剑,两人背对著背抵抗著,身为秦人、秦国贵族,他是该提著完全的骄傲,面对杀不完的敌人......
手臂要命的发麻,罔极提著毫无知觉的手,忍著气再次举起,对赵兵来说,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棘手的怪物,就算太子指定要他人头,也要埋葬多少人命?
满地的尸首或许已经说明一切,但为了抓一个这样的人,是否值得?
也或许不是值得的问题,而是在六国的面前,尊严才是真正的一切。
这个尊严,要踏上多少个尸体,在这个人命不如蝼蚁的年代,能活下去不一定代表一切,但能震撼六国而活下去,才是真正的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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