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罔极来说,他正是为此而存在。
怎麽可能,可以存在有一丝毫的儿女情感,一个恍神,一道利落的刀光,在他胸口划上一道血口,罔极吃痛倒退几步,他的受伤让赵兵起了鼓舞,兴奋因而涌上,罔极跳开,同时带上小主子,却冷不防背上中了一剑,他忍著痛,转身一挥便使攻击他的人腰断,又刺中偷击人的腹部,拔出,冷豔的眼光沾满鲜血。
他咬著牙,喘著气,冷著眼看著再次团团围上的士兵,他吃力攻击,除非战死,不然绝对不摆休。
来吧!我不怕死,看谁不怕死的,也给我上来!
他的眼神透露狠劲的讯息瞪著在场的人。
可恶!这麽久,竟然拿不下他,赵嘉心有不甘从他身後拿过一把弓,搭上箭对准罔极。
「住手!」
赵堤终於追上张开手臂,快速移动到赵嘉的面前,但赵嘉已经射出,就这麽擦过赵堤的脸颊,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但,箭仍然飞出,正在战斗的罔极,却瞥见赵堤的阻挡,一霎那短暂的片刻,极短的片刻,他顿住了,还来不及想著为什麽,一道利箭穿越过他的肩胛──。
他怔住了......
低头看著汨汨的血像喷泉一样的冒出......错愕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茫然地望著赵堤,见他失控大喊,懊悔、痛心、失措不安......
刹那间,凝止的氛围让他什麽声音都听不到,只是身体一软,令他不住跪了下来,同时,赵堤上前抱住了他,禁止他下滑的身子。
「罔极!......」
是该听到他的呼喊,可是......失去了,听著他叫著自己的名字,是多麽开心的事,他扯动一丝微弱的笑意,伸手去触摸熟悉的脸庞,感受著真实的温柔,遥不可及的温柔......也只有在这时候,他们之间是没有距离,就这麽短暂的一刻......
可以成双吧?他天真想著。
赵嘉冷酷站在他身後,无情地将挣扎不已的秦国王孙由士兵他带回。
顿时之间,蒙泷烟雨的战场,只剩下赵堤和昏死过去的罔极。
他从来没想过,罔极会这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近!却遥不可及......
他张著不敢置信的口,吐出的白气消失在雨里,懊悔地想著为什麽他不阻止他呢?是因为在自己国家士兵的面前,他失去勇气了吗?
不!他不会让他死去。於是他背起了他奔跑著,毅然决然带他离开战场。
奔跑!无止尽的奔跑,他不知道谁能救他,只是奔跑......
罔极的血不停滴落,沾满了他半边的袍子,滴落在经过的道路黄土上,他只想要他活著,苟延残喘也好,他只要他活著。
罔极,还记得我们的歌吗?他为他盖上头巾,在月光下头巾上写著誓言:
星约霞披,月光如华,草木为证,天地成双。
这是我们的歌,
我只求求你,不要死!
「他没事了。」郭合说著。
雨停了,厚厚的云悄然越过白月,而明亮的月光仍透著云,在草原中的小屋子,映著出紫黑色的影子。像这样的美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
「真的!」赵堤闪著希望的光。
「是真的。但,庆陵君──他还是赵国的死囚,等他伤好了,仍然要送到法场去。」
「郭合,我、我想亲自送他一程。」
「庆陵君,何必呢?即然救他回来,何必送他死路?要需要心痛再痛上一回?」
「我也不明白,在当下,我不想让他死,但,一想到他是秦人,我又不能护著他,如果护著他,那死去的士兵怎麽办?赵国的老百姓又怎麽办?」赵堤意制不住奔来的痛处。
而躺在草床的罔极,睁著浅栗色的眸子的,却无言盯著屋上梁木。
三天後,
记空逃了,所有人都得到个惊人的事。
十七天後,另一个消息却掩盖前一个不堪的消息,那就是在赵国作恶的贼子罔极被带回,近日之内,即将处死。
秦国咸阳
远方急急的杂踏声奔上宫殿石阶长梯,前阶的士兵阻止他的前进,并收下他的奏褶往前送,到了一个段落的阶梯,又一身份高阶的士卫接下,跑入宫殿内部,再由宦官收下,步伐轻盈的送入秦王的手中。
这封辗转的奏褶秦王看著有些不安,便毫不犹豫开启......
很快地,他立即招见大臣商讨,这其中还包括身受重伤的记空,由他把在赵国的事说了。
「看来这件事将会震惊六国。」一名大臣说了。
「大王救不救?」另一名大臣立即提出重点。
「救!那可是秦国的王子。」
「但那奴隶办事不力,把秦国的死士搞得全军覆没,理该死罪。」
「可他力量单薄,仍让王子还活著就是大功一件了。」
「这不是救不救王子的事,而是有关秦国颜面的问题。」
秦国王听著众臣的唇枪舌战,不禁皱著眉头,於是他转头望著脱逃的记空:「你看法如何?」
记空突然拱手跪下大呼:「救!」
「喔,为何?」
「救,不是为了王子,也不是为了罔极,而是为了天下奇能异士。如果秦国能告诉天下人才,咱秦国是个就连奴隶都会倾国之力能而救的国家,试问,天下人才又如何不来秦国?」
「说得好,不防你再说说看,寡人是要用多少个城池才够换他们回来。」
「起码二十座城池。」记空大胆说出数量,却引起在场大臣武将不满,可恶!那是要用多少将士鲜血换来的,怎麽可以说换就换。
秦王想了一下,立即摇头。记空心想,果然不行,岂料秦王却说:「不行,王子要用二十,而罔极要用十五。」
「什麽?!」大臣各各面面相觑而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真的要召拦天下能士,不防面子做大一点,况且以秦国的能力,横扫六国易如反掌,何需心痛这区区三十六座城池?」
「大王英明。」记空听言跪拜。
「记空,这件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替寡人办这事,记住!办得沸沸杨扬的。」
「还有,今日起,恢复罔极的身份,册封为尉卫,同时要以白晏官之名正式进入秦国!」
有些不颇的大臣心知大王早以决定,只是用记空的嘴里说出来,於是跟著附和高喊:「大王英明。」
一个大臣喊,百个列位臣工跟著下跪,於是一道命令的下召,使得罔极和赵堤的命运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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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堤穿越阴暗的长廊,手上拿得拖盘上是黄梁酒、乾醺肉、小菜。
墙上的火把摇曳,在湿冷的地道更显得阴森恐怖,但对他来说却是添徒悲伤,走到尽头,自有狱卒接迎他。
「庆陵君,他在哪呢!」狱卒替他拿起墙上的火把,好让光茫赶走牢间的黑暗,看清趴在地上的人。
「罔极?」赵堤不确定呼唤,地上的人顿了一会,他的肩头微微一动,抬起无力的头,不适应光亮的眼睛微缩了一下,茫然张望外头,直到看清了来人,便像个小孩般地欣喜笑了一笑,於是坐了起来。
壮观的铁鍊牢牢锁住罔极的四肢,每一条的铁鍊都足够让任何一个壮汉无法行动,而他,却用上四条!
「我好饿。」他欣喜接过赵堤的餐盘,一把抓著乾醺肉就大口大口地吃。
赵堤看著他满足吃著,心想,赵国不可能为他用上什麽好食料,要不是他亲自来,不知道他还会饿多久。
在狱中,他为他倒满一碗酒,心中不禁一抹怜惜著:「吃慢点,这里还有。」
罔极心里有数知道他为什麽会来,刽子手连夜磨著刀准备派上用场。赵国头号的敌人就是他了,这几天,他透过窗口看著黑夜星空、看著晨曦日初、看著红霞满天,剩下多少个日子,他比谁都清楚,很意外地,他比谁都来得平静。
死,不过就是那回事。
况且,他死过一次......
只是美中不足地方,就是赵国百姓的欢呼到是让他无法入眠。
如果在秦国,那又会那样的光景?他不敢去想,尤其是在赵堤面前。
但让他更关心的,眼前的菜让他心情大好,让他暂时忘却不愉快的事。
尤其赵堤要他「吃慢点。」的关心,更使他欣慰的,咽下早就感觉不出来美味的肉食。於是,他大口大口灌下水酒,是该麻痹不该有的情感。
「还记得吗?你曾难过说著咱们不能成双的事。」赵堤望著他。
罔极停下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扯动嘴角一笑。「记得。」
「为什麽男人不能成双?记得我的回答否?」
「记得。」
「我也记得,那时我说,可能是两个公的生不出狼崽子,所以上天不让男人成双。」他遥想并向往过去只有彼此的时光。
罔极咧嘴一笑,他像孩童似的轻松摇晃身体,这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儿时的记忆如今也只能当玩笑看待了。
「虽然五年了,但我仍在想,如果我当初没有上马车,没有回到宫里,说不定......」
「没有如果!」罔极马上接口:「你不回宫里,仍是赵国庆陵君,而我是秦人白宴官。我们之间,誓必要有人放弃,但是这是不可能......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都是不会背叛自己国家的人。」
「你说得没错,成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赵堤神色黯然,「为什麽会遇上你?为什麽是你?一定要剜心刺骨才明白,这个成双是多麽遥远的路。」
「你看!」罔极望著窗口,快正午的街道上聚集成群成群的人民。「他们正开心著,因为杀死我这样的秦人,对他们来说是无穷无尽的希望。看!多麽简单,去做值得为人民做得事,就对了。我们,何必成著微不足道的双?像现在,开开心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知道彼此心里有著彼此,一切就足够,就满足了。」
「我、我会想念你的。」赵堤忍不住流下泪水。
「我也是。」罔极紧紧拥抱他,不住喘气。
赵堤把著罔极的肩膀,望著这张让他依恋的容颜,便触碰上这难得可贵的吻,深深地溶入,最後是贪焚的吸吮,并珍惜著柔软的触感。
他依依不舍离开他的唇,看著他深邃的黑眼眸,那是多情眼神,迎上他渴望的灵魂,於是他急促脱去衣裳,温柔亲吻他的颈窝,同时探索罔极衣领里那陌生的领域,意料中的身体伤疤累累,他见一个,就吻上一个,尤其他那肩上几乎除去他性命的伤,但仍心痛的吻著他救回那道伤口。
「堤......」罔极靠在赵堤看不到的肩上,知足地闭上眼,一道从眼睑而出银痕迅速划过他脸颊,至下巴滴落。
在这一刻他们放下了身份,现在的他不是赵国庆陵君;而他也不是秦国奴隶。
「退下吧......」郭合不住叹气摇头,吩咐让士兵退下。他,就让这对世间不容的情人,留下属於他们的最後片刻吧!
事後,他恋眷著他的身体,亲匿地轻轻拨弄著罔极额前的发丝。
「罔极,让我看你......」赵堤轻捧罔极那张美丽的容颜,就是这令他心醉的容颜,牵挂无数个寒夜,终於他可以属於他,那怕就只有一会。
在地牢的另一头,静等著一刻钟後,他便无力向里头呼唤:「庆陵君,时辰已到,是该准备了。」
罔极听闻,淡淡地笑,低头见赵堤为他拉起紊乱的衣裳,拉直皱折的地方,是仔仔细细一整再整,为他盛重绑好衣带,并替他腰间系上象徵情人的白玉环,那是对他的情意送给他的。
最後,他咐吩要了一盆水,木质的梳子沾水,轻轻为他头发梳整平顺,替他缠绕辫子。
时辰一到,士兵一涌进来解开铁鍊与墙之间连结,一同拖著罔极向外拉去。
「罔极!」赵堤上前忘我紧紧抱住他。与他的头交颈。感受最後一丝曾属於彼此的温暖。
「庆陵君,时辰已经到了。」郭合不忍心提醒他,但赵堤却执拗的不肯放手。
「堤......」罔极没有想到他的力量也大得惊人。
「放手吧!大王已经给你恩典让你送上罔极一程......」郭合拉扯他们之间的力道。
「我不要!」一向温文儒雅的赵堤终於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拚命拉开狱卒和罔极之间距离。「不要!我就是不要......」
罔极凝望著赵堤,心疼的什麽话也没有说。
「我、我......我不要......」淡泊的庆陵君终於抑止不了涌上的心痛,於是放声大哭起来。「罔极、罔极,我......我不要你走......」
「我......」罔极突然破颜笑著,「我想再听你一次唱那首歌──」
赵堤一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罔极毫不犹豫地率先唱了出来。
「......所谓伊人......在......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他几乎是泣不成声,一个字一字艰难的去完成他们之间的歌。
他听他唱完,头也不回仰然面对街道刺眼的白光,才一睁眼,一颗石子就擦过他脸庞,有一颗,就会引来更多颗,全向罔极投来。
赵堤欲冲出来保护罔极,但被郭合挡住身体阻止,并紧紧抱住,「不可以,庆陵君!你不可以这麽做。」
「郭合,快救救我,救救我,我难过的快要死掉了......」他几乎在郭合的肩上溃堤。
郭合知道不能让赵堤留在刑场,那对他太残忍了,於是让下人几乎是用架的方式带上马车。
郭合亲自拉起疆绳,感叹回头望他一眼,然後什麽也不敢多想,只想带著赵堤尽快逃离这里。
「秦狗,该死的秦狗!」百姓对战争的痛恨全投诸在他身上。
他苦笑,大步迈出。垂目静静听著刑台上监刑官铿锵有力的判词。尽头是赵嘉伫立在旁,他冷漠仰然盯著罔极,像是看著一个可恨的东西。
「我要杀了你!」赵嘉握著刀立刻飞快挥过来抵住罔极的脖子。
「为什麽恨我?因为我是秦人?还是我是男人?」罔极对他冷冷一笑并且淡然地嘲讽著。
「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对你来说,是个耻辱吧!」
「胡说!」他抢过刽子手手上的刀:「你这个肮脏的东西,我真该把你给杀了。」
「那就动手吧。」罔极似乎懒得跟他争辩,只看著远方。
突然,他不自觉的仰望著天空,原来是起风了,轻轻柔柔卷起黄沙,一同旋即到天际,飞向又高又宽敞的世界。
另一头,郭合驾著马车,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他急著要把赵堤带出,却没注意到这里是何处地方,他回头见赵堤那失神茫然的双目,安静侧躺在马车上,不禁叹口气。
突然,树林间冲出一大批军官,郭合一愣,正要驾车离开,但见他们这批军官士卫的衣色是黑色,一时之间张大口倒吸一口冷气,「秦、秦兵,是秦兵!」
带头的记空见驾车的人穿著官服,一罢手命令所有的人停下:「你是赵国的大夫,刑场在那里?」
「你!赵国已发布禁门,你、你是怎麽进来的?」
记空冷笑。「我是来使,依两国法令,本来就可以进出,况且......」记空回头瞄著身後带来三十大箱的金银财宝,「我可不是空手而来的。」
郭合脸色吓白,记空仍追问:「刑场在哪里?」
赵嘉命人提早击鼓,监刑官讶然说著:「太子,时辰尚未到,现在行刑大为不吉啊!」
「住口,给本王击鼓!」
士兵无奈,只得听令在鼓面上撞击。
闪著寒阴白光的利刀在他身後升起,看准著位置正准备一刀哗落,但罔极看似不在乎地凝望远处,嘴里哼著歌,赵嘉握足力道,提起一口长气性急想杀了这个耻辱,他不能让天下知道,他曾对罔极动过真情,而且是深深透到骨子里。
赵嘉一抹冷笑,他不等鼓声停止,便急促划下那致命的一刀......
这时记空拉开马车布帘,看著失神的赵堤,他气结之下抓起他的衣领,愤而大怒。
「起来!给我起来!」
赵堤茫然张著无力的眼眸,呆呆看著似而熟悉的面孔。
记空用力将他甩向地上,「大丈夫要伤心,往後再伤心,目前先给我清醒!」才说完,远方传来急促的鼓声。
记空愣住,他望著天际上的太阳,还没正午呢!怎麽先击鼓了?
「可恶!」记空咬著牙,他向後大吼:「快救白大人!迟了就晚了。」
赵堤顿时回神,但仍搞不清楚:「什麽白大人?」
「秦国大王已经将罔极恢复原职以及姓名,从今而後,他不再是奴隶,而秦国大将,所以我赶快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