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医术再好,也不可能把公寓当医院吧?我宁愿你省点力气,把我送进医院治疗会更快。"
"真是不识好人心。"许柯一边将我胸前的纱布慢慢揭下来,一边语气慵懒地说,"我是担心你的仇家在医院把你暗杀了,以你得罪人的本领,这完全有可能。"
"担心?"我立刻唇角一弯,嘲笑他的这一用词,"你转性了?"
"是啊,我改变主意了。"许柯露出一丝坏笑,然後将粘在我胸口的最後一块纱布猛地扯下来,"我不想看你死在别人手里,那样太便宜你了。"
我痛得猛缩了一口气,然後怒瞪向他。拳头伸过去时,许柯动作灵敏地避了过去,样子依旧欠揍得很。
"我说的可是真话。"许柯站在离我三步之遥的地方,双手抱胸一副正经模样,"我不能担保你会像5年前一样好运,临近鬼门关的时候还能够活著回来。"
听到"5年前"这三个字,我的脸色便一沈:"你知道的倒不少。"
"的确不少,比你记得的还更多。"许柯又咧开嘴笑得很刺眼,"想不想听我说那几个故事?"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後撇过头去,不打算配合他的玩笑。
"曲捷,你这种性子,多几场血光之灾也是难免的。"许柯的下一句话又传了过来。
我转头看向他,他的样子似乎很是语重心长。我则朝向他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所以,那家公司你不必再去了。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命人伤你的人,可不是个好家夥。"许柯又说。
我直接以两个字回答他:"废话。"
"不要掉以轻心哦,我说他不是个好家夥,那他一定坏到了骨子里。"许柯忽然凑近我,两眼认真地说。
我微微一愣。我只是想到了与许柯嘴中的坏家夥有牵扯的那个人,然後我无法掩饰随之涌上心头的不安感。
"总之,能离他多远就离他多远。"许柯又重新直起身。
我低头不语,脑中盘旋著几个念头。
我想要再去一趟公司。挨完打便躲著不见人不是我的作风。而且,我的正当权益没理由也拱手让人。
"你就老实待在这里养伤吧,我得回我的地方了。"许柯终於有了离开的打算。
我原本沈闷地望著他收拾起他的东西,却忽然开口问了一声:"黎锐还好吗?"
许柯露出一种惊讶的神情,然後掩饰著什麽一般笑著:"他很好,我将他送进了BN高中寄宿部。今天是他一星期回来一次的日子。"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许柯盯了我一会儿,似乎微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突然懂得来关心他。"然後他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许柯将黎锐照顾得很好,我的关心也只会是多余。我这麽想著,然後也站起身来,将平日上班穿著的西装套在身上。
脸上的伤已经几乎看不到,身上的伤则可以由衣服遮住,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去公司,也许我已经被开除。但是,我不可能这麽简单地就被打发。
我走进公司时,便察觉到一路上被数双眼睛诡异地旁观,仿佛没有人相信我还会再出现一般。甚至,我听到了一些"他怎麽还会来"的窃窃私语。
我没有在公司的时候,似乎冒出了一些传闻,这是我惟一能够确定的事情。我走进我的部门,发现我的办公室门紧闭,甚至安上了一把锁,部门里的同事也都以一副见到鬼的神情望著我。我不等他们朝我惊呼,便转身朝人力资源部走去。
是被开除还是被冷冻,询问人力资源部是最快捷的方法。但是我伫身在人力资源部办公室门口时,得到的反应与另一些人一模一样。
"曲,曲经理......"一名身材娇小的女职员有些颤抖地站了起来,"不,曲,曲先生......"
我对她的称呼略皱了皱眉,便又引起她胳膊的一阵剧颤。
"您来这里,有事吗?......"她总算说了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想知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什麽事情。"我板著脸说,"我出了些意外,所以没能到公司里来,请问我的办公室为什麽会上锁?"
"您......"对方一阵发抖後,才勉强说出了句子,"您已经辞去了职务,所以......"
"我辞了职?"我重复了一句,然後愣住了。
"是,是的......您与董事会发生了矛盾,还打伤了一位董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对方一边说著,一边想将身子缩到桌子底下,"您别发火......"
我握紧了拳头,声音也不自觉地扬高起来:"是谁造谣?又是谁说我辞了职?难道你们看到我本人做了这些事情?"
"是......是开发部林经理说的......"另一侧,一名男职员似乎鼓起勇气一般从窗边立了起来。
我皱了皱眉,开发部林经理?
在我发愣的空隙里,只见这间办公室里的职员伸手偷偷摸向电话,似乎想要呼叫保安。我不觉冷笑了一声,又见那名职员抖著手缩了回去。
开发部林经理。我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然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看来我得罪的人不是林董,而是林欧麽?
我走出人力资源部,站在大楼落地窗旁等待电梯时,原本暴怒的心情,逐渐像缩水一般融解,剩下的,便只是一种莫名的憋闷感。
林欧想要做什麽?我以为我不再看到他,就可以脱离与他的关联。但他似乎不愿放过我。我曾经对他不友善,所以他如今伺机报复我?这个理由却完全不能令我信服。
难道後来与我态度亲近的林欧是假的吗?
正想著,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我迈著脚步走近前去,看到电梯中的人却正是多日不见的林欧。
穿著笔挺的深黑色西服,头发一丝不乱,脸色原本沈静的林欧,看到我之後,明显脸色大变。他的手指迅速按向电梯关门键,却被我伸手一把挡住。我不知道我硬闯入电梯里的样子是否阴沈得吓人,但林欧脸色苍白地盯著我的样子也很吓人。
"不想看到我?"我沈著声音问了一句。
想当然是如此。他暗地里为我造谣,又为我辞职,怎会愿意看到我出现在这家公司里。
"不是。"林欧急急地回答了一声,却换来我的一声冷笑。
电梯里虽然只有两个人,却显得狭窄得令人难受。眼看著楼层一步步在增高,而我注意到他所按下的楼层是顶层,也就是所谓的董事会。
"你要到哪一层?"林欧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开口。
我略微扬了扬唇角:"和你一样。"
林欧有些慌乱地转过头来,原本一直不敢正视我的视线,现在却露出像要哭出来一般的表情,紧紧地盯著我看。
"曲捷,算我求你,你从这里离开,好吗?"他说。
"为什麽?"我冷淡地反问。
"你先回去,下午我会去找你,然後跟你解释。"他强作镇定地说。
"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只需要一个理由而已。"我丝毫不为所动,"你不妨现在告诉我理由。"
林欧眼看著楼层很快要升上顶端,忽然伸手吃力地按下了另一个数字键,电梯硬生生地停在半空,并且门也打了开来。
随後林欧一把拉住我的手,将我朝外拉了过去。
公司的这个楼层一片空荡,似乎正要装修成某个部门。林欧将我拉出来以後,就一直呆在那片空荡里,似乎犹豫著如何开口。
"曲捷,这家公司,不久以後就会毫无影响力,甚至被其他企业吞并。"林欧微低著头,声音也很低哑。
"哦?"我挑了挑眉,等待他的下文。
"虽然他不再那麽可怕,但我却有些害怕,害怕他伤了别的人......"林欧又继续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我听不明白。
我有些迟疑:"什麽?"
"你相信我,我解决完这件事,就会回去。"林欧又猛地抬头,两眼坚定地盯著我。
我抿了抿唇,然後才冷淡地重新开口:"你说的事情,和我有什麽关系?"
林欧睁大眼,似乎又浮现了些许委屈,然後他声音拘谨地说,"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是吗?那麽我还需要感谢你?"我笑了笑,嘲讽地反问。
"不,不需要你感谢。"林欧又急急地反驳,"这只是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我又不禁笑了笑,将我的名声泼上污水,然後把我的工作辞去,只是他想做的事情而已。
"以後,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好吗?"林欧有些焦虑地望了望他腕上的手表,"我必须要上去了。曲捷,你先回去吧。等会我找你。"
我一声不吭地望著他,心里的疑惑半点也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浇灭。反而,越来越大的疑云,使我心里越来越不安。
接下去的事情也完全不在我的掌握之内。林欧忽然朝我走了过来,然後张开双臂将我的肩膀搂住。他的力气出乎我意料地大,压迫得我受伤未痊愈的胸口阵阵发疼。
似乎并不只是伤口处在发疼,我的心脏也疼得有些受不了。
当我想起要挣脱他的拥抱时,他已经自动松开手退後了几步。
他朝我微笑了一下,露出的依旧是有些羞涩的样子。
"你等我,曲捷。"他微笑著说,然後转身走入电梯。
我的意识被他一连串猝不及防的动作给搅得一塌糊涂。
甚至於我怎麽走出公司的,我也想不起来。
因为林欧说让我等他,我就乖乖离开了公司。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愚蠢。就连5年前被人刺伤而不得不住院,我也不曾遭受被迫辞职的境遇。我不知道林欧向我下了怎样的蛊,使我即使丢了工作也并无多大怨言。
但是那个拥抱,却让我清楚地感觉到心跳加速。
□□□自□由□自□在□□□
离开公司以後我并没有立即回公寓。我坐在一家咖啡馆中想让自己冷静,但选择的位置却又正对著公司大门。我想,我的确已经被林欧迷惑。
不知过了多久,我面前的咖啡已经换了第五杯,我才看到林欧匆匆跑出公司大门的身影。他的身後没有跟著BMW,也没有看到那个肮脏恶心的老头身影。我不自觉地站起了身来,两眼默默注视著他。
当他停在路边,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时,我也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手机。当他按键时,我以为我的手机会响起。因为他刚才说让我等他,而我愚蠢地相信了这句话。
然而,手机并未响起。甚至,我看到他面露惊喜地跑向了另一边,所朝的方向也并非我的方位。
我不知道我为什麽会感觉心肺都要燃烧起来一般,我只知道我沈默地结完帐後,便朝林欧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如果是骗局,至少我要亲眼看到真相。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受骗的理由是什麽。我也不知道我有什麽可骗的东西。但是酸楚的心情太难受,我只想一刀将它割断。
我没有追出多远,便重新看到林欧的身影。
他身边站著一个与他年纪相似的男生,一个与他同样清秀亮眼的男生。林欧的一只手搭在男生的肩膀上,并且低头凑近男生的脸。从我的角度看来,林欧的脸上布满担忧,那种担忧之情毫无虚假。
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正面开枪的我,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小欧的朋友不多,但似乎对你很上心。"
我随即想到的是,林董那个老头的眼神真不怎麽样,让林欧上心的人,根本不是我。
我回到公寓之後,准备了晚餐,然後吃了几口便全部倒掉。冲浴过後,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这大概是我下午喝下肚的咖啡在捣鬼。期间,我脑子里什麽也没想。但是,心里无比烦乱。
当我的公寓门被人用钥匙打开时,我以为已经是第二天,结果天色仍黑暗得像世界末日一般。我从房间里走出来,瞪著眼朝向堂而皇之走进来的许柯与黎锐。
他们似乎不知现在是深更半夜,反倒看著穿著睡衣的我露出吃惊的神色。
我有些不耐烦地出声问:"你们搞什麽鬼?"
"是黎锐,他想见你。"许柯则耸了耸肩,丝毫不觉得抱歉。
黎锐的脸顿时像烧著了一般红,然後他走到了一旁的桌上,从包中掏出了几个饭盒放下。
"那是什麽?"我仍旧不耐烦地问。
黎锐许久不见的冷漠脸色仿佛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少年的羞涩的表情。这种羞涩的表情,更让我心烦。
"我今天学习了烹饪,许叔叔说我做的菜还算好吃,我带过来给你尝尝。"黎锐有些难为情地背过了身去。
这样的黎锐,像是许柯被一手调教成了青涩男孩,而并非与我同住期间的半大小子。我不禁有些发怒地朝许柯瞪了过去,许柯则以一种不比我友善的眼神回瞪我。
我坐到桌边以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黎锐叫你许叔叔?"
许柯露出被戳穿谎言的尴尬模样,然後搪塞一般拿筷子扔向我:"吃你的饭吧,看你一副虚弱的模样。"
虚弱?我?我根本不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
"曲捷,今晚我在这里住下来。"黎锐忽然开口说。
听到这话,许柯明显地脸色一僵。
而我仍旧不紧不慢地开口:"当初把我的屋子搅得一团糟,现在又想要回来?我可不是开旅店的。"
"搅得一团糟?"黎锐瞪大眼,细瘦的身体猛地转向许柯,从背脊绷紧的样子看来,他的怒气不小。
许柯则以打哈哈的表情躲了过去。
我瞅著他们,似乎看出了点端倪。
"许柯待你不好?"我问。
"不是。"
"哪有!"
两种声音同时传出。
"既然如此,为什麽要到我这里来?"我有些不耐烦地将筷子搁在桌面。
"只是一晚而已。"黎锐露出央求的表情。他的这种表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好。"我站起了身。
"什麽?"许柯与黎锐同时面露疑惑。
"你们想住,一起过来住都可以。"我头也不回地说,"反正,我也想要搬走。"
不等他们追问的声音传过来,我便一把摔上房间门。
只因为想见的人未到,不想见的人却全到,我便躁郁满怀。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然而那颗羞耻的心,一点改变的方法也没有。
我坐在窗边,两眼漠视著窗外的夜景。心里重复了一句,反正,我也快要搬走。
9TH
从前应当属於工作的时间全部被闲置下来,我没有心思去找第二份工作,而是整天在这座城市的各个房产中心找寻令自己顺心的房子,晚上依旧要回到那所公寓。黎锐去学校之後,许柯也没理由再留在公寓里,所以对我而言,只是回到了独居生活。
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不禁疑惑,我的生活为什麽又回到起点。没有工作,没有同居人,没有活动。按理说我不应当拥有这种消极的情绪,但是似乎无法控制住。
当我在每个房产中心都对一些公寓中碍眼的设计精挑细选时,难免说话严厉一些,却似乎很难令人接受。好几次听到对方忍无可忍地说:"你究竟是来审查还是要买房?我们的房子从来都很好卖,从来没见过你这麽刁钻的人。"我都只是冷漠地掉头就走。
既然要买房,当然要买自己称心如意的房子。然而,似乎没有第二个地方比我如今住著的公寓更让我满意。
他已经扰乱了我的生活,难道我还需要为了他将自己的生活全部改变?我百思不得其解。
从那天之後就不再遇见的林欧,为什麽还在影响著我的生活。
在我捶打自己的脑袋也得不到答案的时候,我选择了询问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