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啊。嗯......那......小皇帝近来还好?"
"回答我的问题。"
千崖蓦地抓紧我握着筷子的手腕,我一惊,筷子啪哒掉落在桌上。
温和的千崖不见了,眼前这个人的压迫感比水断天更胜一筹。"在沂州,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还真遇到不少呢。本来想杀我的酬天门门主,到後来邀请我去江南的水断天,应怪算是奇怪的人吧;本来以为是个大贪官的吴值,到后来发现不过是个懦弱的慈父,应该是个奇怪的人吧;那群想杀云温他们的黑衣人,战败后齐齐自杀,应该算是奇怪的人吧。
这叫我何从说起呢?而那些错综复杂的事到底该不该对千崖说呢?
犹豫半晌,我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毕竟牵涉到物质不得已贪污官银的事,事关人命,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大概是看到我紧咬下唇,神色坚决,大有准备守口如瓶之势。千崖没有再追问我,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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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千崖并肩走在通往宰相府的胡同中,路上两人各揣心事,很少交谈。气氛僵硬得恐怖。
"嗯......那个,我快到家了,千崖你也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那......"胡同里传来的吱吱呀呀的车轮声淹没了千崖未说完的话。只听见千崖大叫一声:"小心!---"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圈住,背后抵上冰冷的青石墙,脑袋被撞得有点疼。耳边传来千崖急促的喘息声。
"呼--雁程,有没有被撞到?没事吧?"
我睁开眼,远远望见巷口正驶去一辆满载货物,来不及控制车速的马车。这才醒悟过来刚才发生的事。
"我没事......你有没有被擦伤?我看看。"
我刚想伸手检查千崖有没有受伤,手腕倏地被他紧紧攥住按在墙上。身体也被他用自身的重力压着,动弹不得。
"千崖?"
千崖脸色沉郁,从没觉得他的压迫感是如此之大,那慑人的气势让我不禁害怕起来。
"千......崖?"我再次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
"不要......"
"什么?"
"不要......隐瞒我。"
"隐瞒......什么?"
千崖没有再说话,只是渐渐靠近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的灼热。读不懂他的目光,那双略微上挑凤眼中交织了太多的情感,炽烈的、受伤的、蛮横的......
这样的千崖,我不认识。我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手腕被他捏得更紧,几欲将骨头捏碎。眼见着我们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他那张俊美的脸在我眼前逐渐放大,我却挣脱不开......
"吱呀---"不远处宰相府的大门开了,传来云温轻脆爽朗、此时对我犹如救星般的声音--
"是雁程回来了吗?"
千崖迅速地放开了我,速度之快想必云温并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云温一脸惊喜之色向我们跑来,我也不禁扬起笑脸。
"刚才恍惚间好像听到雁程的声音,雨润姐还不信......没想到这个笨蛋真的回来了,连千崖你也在啊!"
因为千崖游歌经常到我家找我,三人感情甚好,所以云温他们也不拘礼节直呼千崖名字。
"嗯。"千崖总算又恢复了平时谦谦公子的形象,但我心中的余悸还未平复,这个人......同他爹一样,不简单。
"千崖要不要进去坐坐?"云温满脸笑意。
"不了,我改天再来打扰。雁程你回去吧,我先告辞了。"
"哦......啊,那......再......再见了。"
目送千崖的背影逐渐远去,一旁的云温笑得像只狡黠的猫。
"雁-程?你和千崖......发生了什么事吧?"
"啊......啊?为......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们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对哦!"
"啊......哈......没......没事......哈......哈"我试图打哈哈蒙混过关.
"没--事?
"没......事。"
"想骗我?凭你?下辈子也别想!说!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挠你!"
"啊!不!哈哈哈......云......哈哈哈......云温你这个恶魔!......哈哈......快......快住手......我......我怕痒啊!"
看来,我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临时宰相》番外之 莫愁湖初遇 ( 先皇篇)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荣成万骨枯。
当年莫愁湖畔少年的话仍如在耳畔悠悠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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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风夹杂几许寒意。殿外梧桐的虬枝上,梧桐叶儿已探出嫩绿的芽头。去年积蓄在殿内的积雪在阳光下逐渐消融,泛出莹莹暖黄。风来殿内暗香满,凋零的梅花淡色的蕊瓣随风翩飞扬撒,散落在青绿色的池塘水面,随着水波向远方散去......
"哈哈哈,雁程哥哥你抓不到我......,雁程哥哥你跑得好慢啊!哈哈......"
我的小孙儿银铃般的笑声在池塘边回荡。风拂乱他细软的发丝,小脸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他不时的回头望望那个白色的身影,却仍不肯停下脚步。
我不禁嘴角飞扬。
"小......小鬼,看我不捉到你!呼......小......小心我捉到你哦!"
白衣少年明明快累得透支了,嘴上却仍不肯服输。他不甘心地追在我那小孙儿身后,一脸认真,却满眼宠溺。
我笑意更甚。
两年了呢,雁程。
当年莫愁湖畔的初遇已在民间传为佳话:"皇上南巡捡了个宝--临时宰相秦雁程"。
思绪,不由得回到与我的"临时宰相"初遇的日子。
**********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
远处青山如洗,焕发着怡人的青绿。莫愁湖波光粼粼,湖畔摇曳着不知名的香草,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我深吸一口气。
总算出来了呢!!
"皇......黄、老爷,这里风大,我们回客栈歇息去吧。"小六子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吁吁叨叨像我家那位老太婆似的。
"是啊,黄老爷,莫愁湖虽然风光好,但您可要保重龙......身、身体啊。"随我同来金陵的皇弟裕渊侯也附和着小六子。
哼,我还没老呢!都跟老太婆学坏了!
可是那两个人实在黏我黏的紧,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真是的,都出了宫也不让我喘口气。
我咬牙恨恨。暗下决心~~~
于是我就在这月白风清的夜晚,幸运地逃离了那两个人的监视,信步向湖边走去。
我哼着才学来的江南小调,心情舒畅。
此时别人眼中的我一定是个疯老头,可我才不在乎呢!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水气朦胧的莫愁湖畔。
月下的湖水,泛着盈盈金波。
风乍起,更送来迭迭草木馨香。
湖边,早有一个人席地而坐,身旁放着白瓷酒壶。他的长发没有束起,随风飘散。单薄孤寂的身影,几欲与夜色融为一体。
缺月照莫愁,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来往,缥缈孤鸿影。
也是一个寂寞的人啊。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心里想着是否要上前打招呼。
"既然来了,就不要辜负这湖光山色,我这里有青梅酒,这位兄......啊不,这位老爷子可否愿意与在下共赏明月?"
湖边的少年察觉到我的存在,开口问我。我也看清了他的面颜。
温润淡雅的脸,有几分少年老成。澄澈如莫愁湖水的眸子中,漾着几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哀愁。可眉宇间,却又是一派云淡风轻。
他上扬的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我不由得随着他也微笑起来。
虽不是天资国色倾城貌,却让人倍觉舒心,看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啊。
我在心情愉快地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
"来,老爷子,尝尝。"少年侧着头,大方地递给我他的白瓷酒杯。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叫我"老爷子",听了这么多年的"皇上"长,"皇上"短的,第一次接触这么有意思的称呼呢!
"雨润酿的青梅酒可是天下一绝哦!"
那笑吟吟的脸让人不忍拒绝。
我欣然接过酒杯,浅抿一口。
"这~~~~~~"
好淡的酒,如果它还能称之为"酒"的话。
"呵呵,第一口总是这样,你再尝尝。"少年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一脸诚挚。
我将信将疑地再次低头,啜饮一口。
淡淡的略带酸涩的清香自舌尖儿至齿颊漫散开来,冰凉的液体自喉间滑至心底。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心里充满了幸福,却又有种酸涩的沉重。如雨后苍穹空灵逸动,却又充溢着望不到尽头的伤感。
那感觉,正如此时少年脸上的神情一样。
"‘柳困桃慵,杏青梅小,对人容易。算好春常在,好花常开,原只是,人憔悴。'
我爹很喜欢青梅酒呢,他说青梅酒的味道,使他想起了当年他单恋我娘时的心情呢。呵呵,很有意思吧,只可惜......"
少年虽说着调侃的话,却一脸苦涩。
...... ......
"......虽然放手很难,但只抓着逝去的不放手,这会徒增伤感而已。"
我别过脸不去看已眼眶泛红的他。聪明如他,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少年沉默半晌,旋即轻舒一口气。像放下什么似的一脸释然。
"我爹娘生前很恩爱,一家人的生活虽不比官宦商贾人家富足,却也十分幸福快乐。"
少年顿了顿。
"爹娘很喜欢外出游览各地山川,总是在梅子青时携手出游。三个月前,他们在游黄山时遭遇山洪~~~~~~"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我却听得出其中的眷恋与痛心。
丧亲之痛呢,我也有过。
当年听到我唯一的儿子思远战死沙场的噩耗时,老婆子和我差点心痛到窒息。在那一瞬间,我恨不得时光倒流,让我不在是众生敬仰的皇帝,我只想带着我挚爱的人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
可事实蛮横地摆在面前,不容我逃避。
小孙儿那时还未出生,我替他取名"怀远"。
斯人已逝,空余怀恋。
"我相信你的父母只希望他们心爱的儿子会生活得快乐,你若是孝顺儿子,可不要让他们伤心哦!"
少年一笑。"老爷子谢谢你哦。"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被他"老爷子"叫得高兴。"人总是要往前走,更何况男儿志在四方,我看你似乎读了不少书,何不考取个功名为国效力?"
少年笑而不语。
其实我看得出来,这样一个淡然的人,怎会在官场那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埋没自己的真性情?他应该是那种放歌于江湖,一壶酒一斟醉的不羁雅士才对。
"近年来黄河总是在雨季泛滥,而每次朝廷总会为救济灾区而劳民伤财;北边战乱不断,硝烟四起;南边谣传几处江湖势力企图与朝廷对抗。如此纷乱的局势,百姓对朝廷责骂不断,想要做到前人‘贞观'‘文景'之治,谈何容易!"
我道出我的烦扰。
此时少年的脸上又恢复了初见时的云淡风轻,他正在-----
脱袜子!
他将脚浸入湖水中,轻轻摇晃。层层涟漪下,白皙的脚踝若隐若现。他微阖眼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贞观'‘文景',已离现在很远了呢。我认为,百姓对生活的‘满足感'、‘幸福感',是判断一个朝代好坏的依据。"
我浑身一震。
少年继续说:"可人们的‘满足感'‘幸福感'也是随着时间而改变的,并不能说现在国家的境况比不上‘贞观'‘文景'时,只是人们的对‘幸福感'要求高了。所有才会有种种苛责吧。"
少年转向我。"这只是我个人见解,老爷子权当小孩子戏言。"
我摇摇头,怎麽会是戏言呢?第一次听到如此精辟的见解呢。
心里充满对少年的赏识。
"至于黄河泛滥,四夷战乱不断,武林势力与朝廷对抗,这是每个朝代都会面临到的问题。只要上位者看清局势,施以正确的处理手段,分清轻重缓急,懂得把握分寸,这些并不会成为大问题的。"
接着,少年向我述说了种种应对手段~~~~~
我大惊,少年的见解,准确而独到,完全不像出自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年轻人之口。依他的才华,足以盖过我手下那群残将废臣!
我扑过去紧紧抓住少年的衣袖,少年吓了一跳。我的眼里兴奋地闪烁着"发现宝了"的光辉,脱口而出
"跟我进京,做我的宰相!"
如此良才,得到了就要抓住。我年事已高,如果我哪天不再是皇上,这位少年也将是我孙子的得力助手。
少年吃惊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
"老爷子~~啊不~~皇、皇~~~"
"没错,我就是当今皇上。"我肯定了他的猜测。"你~~要不要跟我进京,做我的宰相?"
我的口气近似乞求,因为我知道少年多半不会答应。
少年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待他平静下来后,仍是对我真挚地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荣成万骨枯',我无心从仕。"
我气!!!
我更加死拽他的衣袖,人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吧。此时他眼中的我,一定像得不到糖吃的任性小孩一样。
少年无奈,苦笑道:"那~~我有个条件,我若是当宰相,可以想休息就休息,有无限长的假期。这种赔本生意,你要做吗?"
呵呵呵,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我笑逐颜开:"做!"
"耶?"少年更加吃惊。
人才只要存在一天也是人才。看得出,少年虽然性子散漫,但只要认真起来,必定无人能及。这点,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得到了多次验证。
"我的‘临时宰相',乖乖跟我进京吧!对了,我连你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少年哭笑不得。
"我姓秦,秦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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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的时光能使一个人改变多少呢?
两年来,雁程逐渐从丧亲的阴影中走出,愈发光华外现。当年莫愁湖畔赤脚戏水的少年,已渐渐成熟。
小六子在我身后开心地道:"皇上您看,长孙殿下和宰相大人玩得多开心呐!"
我颔首微笑,那两个人很相像呢,同样的单纯没心机。
"小六子,去年让你们酿的青梅酒还有吗?"
"回皇上,还有很多呢。"
"去拿一坛来,叫雁程他们一起来喝。"
"是,皇上。"
我的小孙子听完小六子传达的话后,扯着雁程的手,夸张地向我挥舞着手臂奔来。由于用力过猛,雁程不小心被拽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小孙子和小六子慌慌张张地扶雁程起来,雁程仍是一脸笑意。
我也不禁嘴角上扬。
人老了才知道,能够看到梧桐渐渐转绿而欣慰,是一年中的好日子。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青梅酒的香。清淡而稳妥,像记的分明的快乐,像忘却了的哀愁。
(番外一 完)
满庭萱草(2)
"呜--呜,好......困。"我披散着刚睡醒还未来得及束好的长发,困倦地趴在湖心亭的槛栏上。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夹杂着青梅子气味的淡淡的风从湖面吹来,拂乱一池平静。清澈的水中艳红的鲤鱼或停滞或窜动,为这个偌大而寂寥的宰相府带来些许生气。
"臭小鬼,怎麽还不来。"我勉强地撑着惺忪的睡眼,只怕一不留神就又去会周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