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我想我也能猜到一些。洒庭轩是当年苗疆药王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师父理所当然地将药王视为自己的仇人之一......那另两位,是谁呢?水断天他们,为什么又回到了冥岚岛?水断天为什么没有将自己的姓氏改过来?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想自己能明白水断天一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原因了......从小就没有了亲情,而唯一可以信任的师父竟如此对待他们......但我倒是很同情他们的师父......失爱成恨,恨会有多痛。只是他却做错了,上一辈的怨恨,不应该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不过......他后来还是让水断天他们平安离开,是否心中的恨已经消泯了?
情之一事,就是如此玄妙......对三个孩子,他也动情了吧。
洒庭轩见我低着头沉默不语,笑着拍拍我的肩。"怎么了?为我们的过去伤心了?过去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就让它过去吧......水断天自从认识你以后,就变了好多,就算是千古寒冰也会有熔化的一天呢!"
看着强装笑脸的洒庭轩,我不相信他真的会不计较过去的事,真的会洒脱地"就让它过去吧"。而水断天......寒冰会"熔化"吗?
"那......你们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回到苗疆后,苗疆药王已经死了。好像是被另一个仇家杀死的......全族的人中只幸存了一个小男孩,就是我弟弟......水盼,水盼原来的名字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他很讨厌我,不肯告诉我......"说到这里,洒庭轩苦笑着摇摇头,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个弟弟。"......我并不想在苗疆生活下去, 又无处可去......于是,我就带着水盼回到了冥岚岛。愁荷和断天早已回来,看来愁荷也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将自己的姓改过来了......只是,水断天仍像过去一样,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究竟知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我们也没有问他,虽然说就算是问了他也多半不会回答,然而那令人锥心刺痛的往事,我们都不愿提及......师父早已不见了踪影,他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们三人会回来似的,留下一封信,任命水断天为酬天门门主,我们便在这个岛上生活下来,直至今天......至于水盼......他很仰慕水断天,就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故事......也讲完了。"
我良久没有说话,压在心上的不知名的东西,很沉重,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洒庭轩也没有说话,想必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目光移向亭外,满院的姹紫嫣红......只是,花凋红谢,芬芳尽去后,又是怎样的惨淡?
但我却坚定不移地相信:当柳梢展开新绿,红花尽染深院时,春天一定会回来!
"呐......庭轩,我们去海边吧!"我兴冲冲地起身,拉了洒庭轩就往亭外跑。突然很想看看翻涌的海浪,听听激荡的涛声。
"啊?"洒庭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地张大了嘴,被我硬拽出很远......
盛夏的阳光穿过茂盛的树叶,投下斑驳的树影。我们穿梭在树影中,希望让让心中的阴霾散尽,只余下永恒的光明......如阳光般灿烂。
满庭萱草(7)
"冲动是要受到惩罚的",先贤们的话此刻在我身上应验了--还没走出酬天门,我已经迷路了。这些弯弯曲曲交错纵横的小路,那条能通往大门?我尴尬地左顾右盼,头上沁出了汗。
被我强拽着的洒庭轩咬着嘴唇,面部抽搐,看来忍笑忍得很辛苦。终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还是我带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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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隐隐能听到海浪撞击岩石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那声声深沉而激越的召唤仿佛与我心脏的律动同步--
哗--哗--
怦--怦--
"后山的海没有停驻酬天门运货的船只,所以宁静而美丽......小时候我和水断天经常趁着夜深偷偷跑出来,在海边的岩石上一坐就是一晚......"洒庭轩想起小时候的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带着着无可奈何的哀伤与淡淡的嘲讽。
"......会......寂寞吧"我谨慎地斟酌着字句,怕一不小心就触到他的痛处。
"......不过都是孩子,哪知道寂寞不寂寞的......只是偶尔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我,是谁?我活着,有意义吗?......若是有,那为什么我自己不觉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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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洒庭轩来到海边。他将我拉上海滩上那块最高最大的平坦的岩石上。我们并肩望着海面,谁也没有说话。
海鸥唱着自己的歌翱翔在海面上空,尽管大海浩瀚无边,可他们依然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海浪永不懈怠地冲击着我脚下的岩石,即使每一次都被坚固的岩石无情地击碎,但它仍然固执地重复着这个自取灭亡的动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无可救药的愚蠢?抑或是,足以感动上苍的执著?
人们有时候真应该向自然界最普通的草木学习,学习如何坚强地生活,如何承受狂风骤雨。花骨朵被打掉,柔枝被吹折,甚至抓着土地的根被拔起......呵,没关系,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我会重新开花,再展枝条,更加紧稳地抓住土地。
我坚定不移地相信着这些,不是因为我乐观,而是我知道,我要生活下去。
是的,我要生活下去。即使父母的脚步愈行愈远,终至不见。即使一个人承受着莫须有的诽谤与压迫,孤立无援,踽踽独行。但我仍要按着自己的意愿勇敢地生活下去,因为我清楚自己的责任,我是秦雁程。
"......人生,像在行船。从出发到终止,你会遇上很多状况......"我的眼睛望着海面,身旁的洒庭轩微微一动。
"有的人......会晕船,而有的人会享受着一路风景......有时候会遇上暗礁,导致全船沉底;有时候会碰上海盗,船上的一切被洗劫一空,只余下空空的一艘船......
但是这些,都不能阻挡我们继续前行。我们的船,从这片海,驶向另一片更广阔的海。无论悲伤痛苦,都不会在我们身后的海面上留下痕迹。
抛下寂寞,却不能舍弃对明天的期待;曾经孤独,却不代表今后会一直独行......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到达彼岸,也许,我们一直在路上......但我们已经赏遍途中的风景,如果有一天海浪淹没这艘船,我们却也可以笑着向逐渐下沉的船挥手......再见。了无遗憾。"
"所以......庭轩。"我的脸转向他,发现他正注视着我,原本波澜不惊的眼中多了一丝动容与惊异。
"让我们掌握好手中的舵,将船驶向更深更广的海洋......不计曾经以往,只放眼前方,好吗?"
"......"洒庭轩深深地望着我,很久没有说话。
"雁程......我终于知道,水断天选上你的原因了......"
海浪声遮住了洒庭轩的话,我听得不是太清楚。
"......看似水波不兴,但你的海洋,足以吸引淹没每一个见过你的人。你的光芒......明媚美好,照亮了每一寸黑暗......"
"嗯?"我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但不是太明白。‘照亮了黑暗'......我是蜡烛吗?
"如果......先遇上你的人是......。"洒庭轩望着我微笑,目光灼灼。未说完的话语略带哀伤,但那笑容仍然灿若朝阳。
"谢谢你......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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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我和洒庭轩从海边回来。在酬天门后院的望岚亭中见到了名为柳愁荷的佳人和洒庭轩的弟弟水盼。佳人的容貌自不必说,我很是疑惑难道当年上任门主将水断天他们带到这里是为了他们的长相?柳愁荷的孤傲气质与水断天如出一辙,那柄从不离手的长剑更是将她与别人的距离拉远。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柳愁荷应该不是外表看起来这么不可接近,如此冷艳的美人,,说不准藏了颗温柔善良的心。人不可貌相,更何况我这个人总是将事情往好的一面想。
至于水盼,倒引起了我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这个孩子看上去和小皇帝差不多大,不过却比小皇帝多了许多稳重与英气。虽然是洒庭轩的弟弟,但看起来他的个性没有洒庭轩那么随和。薄薄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看向我的眼神中有许多不屑。他的话不多,不过一出口总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我想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更亲近水断天一些了,因为那两个人是同类啊。
但......最使我好奇的是,游歌居然跟着柳愁荷他们回来了!
据游歌说,他是在林子里遇到了柳愁荷,疑为天人,一见倾心,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抱得美人归。于是,游歌便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要柳愁荷带他回酬天门(我估计是最后柳愁荷是烦不胜烦才勉强答应游歌的)。然后他准备在十天内制造机会和佳人培养感情。游歌说时面泛桃花眉飞色舞,我是强忍着笑控制自己不要将口中的茶喷出来。扬州刺史和孤岛美人,呵呵,还挺传奇的。身为朋友的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祝福他。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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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有个毛病,一年中每到夏季就有十来天晚上彻夜难眠,神志却还是十分清醒的。一向睡觉像死猪的我竟有这个毛病确实很令人费解,不过今夜的失眠好像不同以往,来酬天门的第一天,经历确实不少,好像对水断天更了解了一些,也更疑惑了许多。
水断天在晚饭时分一身疲惫地回来了。饭桌上他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来表示对我的歉意,我向他理解地微笑,其实自己并不在意这种事。水门主有自己的领域,我亦如此,大家应该互相体谅才是。不过水断天听了我的话后好像不太高兴,他蹙着眉头不说话,我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睡不着有时是件很令人心烦的事,我干脆起身,来到桌旁坐下,准备对着枯灯打发长夜。
"吱呀--"门被轻轻打开,我转头,望见了正向我走来的水断天。
"怎麽不去睡?"我问他。
"你呢?"
"睡不着。"
"我也是。"
他来到我身旁坐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庞,在他英挺的鼻侧和睫毛下投下阴影,随着烛光的摇动,阴影也幻动着,为他添上魅惑迷离的美。
"你今天......还好吗?"半晌,他开口问我莫名奇妙的问题。
"......晚饭时,你生什么气?"而我,答非所问。
"我......没有生气。"他有片刻的犹豫。
"真的吗?"
"只是,听了你的话,觉得心里有些堵。"
"......"
"为什么,我无法更接近你,我们之间的那道屏障是什么?你说,我们有各自的领域,要互相体谅,难道两个领域没有交融的一天吗?"
"......如果哪一天,你能对我坦诚相见时,我想,那道屏障就不会存在了。"
水断端重重一震,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慌乱。
"......庭轩对你说了什么了吗?"
"说了一些......也隐藏了一些。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剩下的,我想他是希望由你亲口告诉我。你......能告诉我吗?你的身世......和......接近我的目的。"
他看了我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
我笑了,早就知道会这样。
"不过,我爱你的心情,是无需隐瞒的。"他突然抓紧了我的肩,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眼中我的投影,有些茫然。
他看着沉默的我,神色有些挫败与落寞。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我拥入怀中。
对不起,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我不明白自己的心,而你不愿对我坦诚。即使我信任着你,但你,仍是这样藏藏掖掖。即使像这样与你如此靠近,两颗心却是遥不可及。
他的体温勾起了我的倦意,我倚着他的肩沉沉睡去。
盛夏的风从窗外偷偷潜进,烛影摇曳中,依稀可见桌旁的人影。一个紧紧拥着另一个,像对待宝物似的惶恐着害怕失去。良久,那人的叹息渐渐隐没在寂静中,只听得见睡熟的另一个均匀的呼吸声。随风,隐没......
满庭萱草(8)
推开房门,阳光明媚。
都说山中日月长,可我不这么觉得。转眼间,十天之期过去了,游歌就要离开了。那天为他送行时,那家伙可称得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他的佳人。柳愁荷出于礼节还是勉为其难地送游歌到了港口,这可把游歌给激动坏了,他偷偷对我说他一定还要回来,我尴尬地笑笑,心想,这个......恐怕由不得他擅自作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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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水盼好像对我怀有敌意似的。每次我主动找他说话,他总是厌恶地转身就走。每天不是跟着柳愁荷到山下的树林里练剑,就是独自一人对着院子林的一棵树舞剑,像一只冷漠而孤僻的小狼,总是戒备着别人。
这天午后,蝉声吵的我不能午睡。我扇着扇子踱步来到院子里,发现水盼正在凉亭内的石桌旁埋头忙着什麽,脸上的神情是只有在他练剑才会出现的全神贯注。我好奇地偷偷来到他身后,发现他正笨拙地试着用针将线穿到宣纸的另一侧,那张宣纸已被他裁成了大鸟形。
"你......是在做纸鸢吗?"我惊讶之下不觉出声询问他。
他迅速地转头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又转过头迅速的收拾好桌上的宣纸,看样子想要马上离开。一旁的我纳闷不已:我有这么讨厌吗?
"喂......纸鸢不是那么做的,你还需要些软竹篾固定它的形状。"我的话使他将要离去的身形一顿。
"......你会?"他浓眉上挑,不屑地反问我。
我胜利地笑笑,真不错,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小时候我可是凭着做纸鸢的好手艺在伙伴中树立威信的哦!"
提起纸鸢我还真来劲了,想当初我扎的纸鸢不但色彩鲜艳,而且飞得高而稳,连爹都说好。当年的小伙伴都拿我喜欢的东西东西跟我换纸鸢。比如说什么灯笼啊,吃的桂花糕、糖渍梅干啊,还有些不常能买到的书什么的。有一次奕凫为了得到我扎的一只纸鸢,竟拿他的传家玉佩跟我换,虽然事后被奕凫的母亲知道了,将奕凫打了一顿。不过奕凫最后仍将玉佩送给了我......我现在还带着。
"......还真没看出来。"水盼嘲讽似的冷冷的说,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教你?"我热心地问他。
唉......我这人......有的时候总在做着把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这等令人鄙视的事。
水盼没说话,也没离开。我就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兴冲冲地拉着他向他展示我多年不曾启用的手艺.........
夏风吹不散悠长的蝉音,树影摇曳,花香隐隐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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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冥岚岛上的日子很悠闲自在。白天和洒庭轩下下棋,询问一些治怪病的偏方,然后为它们起上稀奇古怪的名字,惹得洒庭轩哈哈大笑。有时独自一人到海边散步,听听海涛声,在岩石上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有时到树林里看看柳愁荷和水盼练剑,那两人身法俊逸,看着他们练剑简直是种享受。晚上自己常常和水断天天南地北胡侃到半夜 ,困的实在睁不开眼时就在他身侧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不过,无论是水断天还是洒庭轩,与他们交谈时两人都刻意地避免涉及冥岚岛的过去以及水断天的身世,我很是不解,到底是什么是他们如此不想让我触及的......
自那天以后,我以为自己和水盼的距离拉进了,就常常找他说话。虽然水盼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冷淡样子,不过也不像以前那样对我惜字如金了。
这天黄昏,我正和洒庭轩在亭子里下棋,水盼突然来找我,说是在林子里发现了个很美的地方,要带我去看。我很诧异也很高兴,没想到水盼也会主动邀我,于是欣然随着水盼到树林里去。洒庭轩没有跟来,但我注意到他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