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你......"
"不管多久......"
"都会等。"
水断天不再说话,揽着我的腰,好像睡着了......
我在黑暗中轻轻对着枕头吹气......不能让他醒来后发现我枕边的濡湿。
不管多久,你都会等吗?
雁之归程(12)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流淌。
在冥岚岛的夏天转瞬即逝。
期间,我去拜访了酬天门前任门主水冥涯几次,有一次竟发现洒庭轩也在那,原来他们两个一直保持着联系......说"联系"好像有些不恰当,毕竟二人是师徒关系,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就算师傅隐居了,做徒弟的也理所当然的应当常去探望。水冥涯说有一天水断天来看他了,我很惊讶,看着水门主欣慰的笑,我也暗自为他高兴......没有解不开的怨,没有打不开的心结,就看你是以怎样的心来对待了。
最后一次拜访水门主时,他对我说了一句让我记忆尤新的话--
"雁程......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擦肩而过,有的人只需寒暄客套,而有的人,却要用心以对,因为他们可能嵌入你的生命......是等待,是靠近,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他意有所指,淡淡一笑,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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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渐凉,秋天到。
洒庭轩为我摆下了螃蟹大宴。
我一手拿着蟹腿,一手举着花雕,红着脸唱着歌--
"啦啦~~待到桔黄蟹肥时......一壶酒!一斟醉!"
于是乎,我喝醉了。
后来听洒庭轩说游歌也醉了,我们两个醉鬼抱着装花雕酒的陶罐,跑到后院比谁的酒量大。游歌趴在我身上,叫着:"死小子......跟我比......爷爷我喝酒时还没你呢......"。我也不甘示弱,捶着游歌后背,嚷着:"早我几年出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娘说了......我不是喝奶长大的!我是喝女儿红长大的!哈哈哈哈!"游歌捏我的脸:"女儿红有什么了不起,又没变成女的......没胸没屁股......生不了大胖小子......"我扯游歌的头发:"我......我生不了怎么了......你有本事你生一个给我看看啊......"
听说后来越说越离谱了,水断天把我拖回房,柳愁荷点了游歌的哑穴扇了他两巴掌把他揪回了房。
从那天起,酬天门没人敢在柳愁荷面前乱说话。
秋风更凉时,我准备走了。
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有洒庭轩为我送行。
上船前,洒庭轩支支唔唔犹犹豫豫好像有什么要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我问他是不是关于水断天的,他这才开口。
"雁程......其实......我对你隐瞒了一件事......其实水断天他......"
"他早就知道我是在装失忆对吧。"
洒庭轩惊讶地看着我,我笑了笑。
"只怪我们的演技都很差,你们看出我在装失忆,我看出你们在假装没看出我在装失忆......呵呵,说来说去好像绕口令。"
"雁程......水断天他......你不向他告别吗?他知道......你要走吗?"
"我想......他都知道了......他说......他会等我。"
"你们......真是......奇怪的一对儿。"
我上船了。
刚启程,就听到身后有人叫我名字,我回头向岸上一看,看到大家都来了。
"雁程......不好意思,我今天早上把你要走告诉了他们。"岸上的洒庭轩冲我吐舌头。
"雁程哥哥~~~你不守信用!说好了你到哪怀远也要到哪的!雁程哥哥大坏蛋!"
"你个死小子!装失忆也就算了,现在竟然一走了之?嗯?等你回来看我不抽了你的筋!"
"喂!傻子!记得回来啊......不然怀远哭哭啼啼的我受不了!"
"水盼!我什么时候哭哭啼啼了!"
我笑着挥别岸上的人们,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个人。
他站在离我最远的地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着,笑着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看着微笑的他,眼泪竟流了下来。
耳畔突然想起那夜他说过的话--
无论多久......
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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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简单的行囊,我行迹天涯。
五年来,我去过塞北,在大漠孤烟中体味烧刀子的热辣;也游遍江南,在吴侬软语中看繁花摇落,叹美人迟暮;我回过京师,看到宰相门前车水马龙,笑自己曾经住过的庭院竟也可如此热闹,也听过百姓对当朝皇帝的评价:强势有余,柔恤不足......我笑笑,千崖,要加油哦!云温雨润荒寒奕凫的坟好像被人修葺过,我知道那人是谁......每年冬天,无论我身处何方,一定要在他们的忌日之前赶回京师,为他们排上几碗酒,烧上几打纸钱,诉说我的想念......
有时一只疲惫的鸽子会撞入怀中,我捧起它,将拴在它脚上的信筒取下......鸽子是酬天门特有的通信鸽,我和洒庭轩依靠它互相通信。
--庭轩,今天我到湟水了。果然如奕凫所说,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延伸到天边,高高的山上积着白雪......
--庭轩,你猜我在哪了?呵呵,我在你老家呢!不过,苗疆这儿可真热啊,蚊虫又多,我身上的红包都快数不清了......
--庭轩,我今天来到了一个寺庙,庙不大,老方丈人很好,我们聊得很投机,他还邀请我住几天,我答应了 ......虽说这几天要戒酒了,不过这老方丈泡的茶可真好喝......你说我在这庙里当和尚好不好?这样就能每天喝到好喝的茶了......嘿嘿,我开玩笑呢,我六根未净,天性嗜酒......
--庭轩,今年夏天真热啊,你在冥岚岛真好......
--庭轩,我吃到特大号的糖葫芦了,羡慕吧,呵呵......
--庭轩,这里下雪了呢,积了厚厚一层......
--庭轩,上次你来信说游歌和柳愁荷结婚了?真的吗?那个臭小子竟然不亲笔写信告诉我!......
--庭轩,听说水盼终于叫你"哥"了,呵呵,恭喜你啊,终于了了一桩心愿......
--庭轩,怀远病了啊?要不要紧?严不严重?真的只是风寒?不过我相信你的医术,你一定会治好他的......
--庭轩......水断天......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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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游荡了五年后,我终于回到了家乡,那个充满青梅味儿芬芳的记忆所在。
青石板路依旧,小桥流水依旧,黑瓦白墙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在街边的摊子上喝了一碗酒酿,我向原来的家走去。
那年离开这里北上时,我将家里的房子都卖出去了,为了凑足我的盘缠。当时心想等哪一天有了钱了,再把房子买回来。
然而,直到现在,还是穷光蛋一个。
我慢悠悠地向前走,偶尔见过几个有些面熟的邻居,但却叫不出名字......难怪,我已经离开这里八、九年了吧。
脚步停在我原来的家。
这里被人改成了一家字画坊,叫"归雁阁"。
店门虚掩着,我很好奇,就推门走进去看看。
屋里堆积着卷轴,墙上挂满了字画,我细细端详那字迹,竟有种说不出的俊秀飘逸。我眯起了眼睛,一项自恃甚高的我也未必能写出这样优美的字体,我不禁对画坊的主人又增添了一份好奇。
左看看右翻翻翻,我最终来到一幅画前--
一望无际的大海,海的尽头是旭日东升。太阳光的明黄染亮了天空,也染亮了大片海水。
海边高高的岩石上,是坐着的两个人的背影,一白一青,手心相叠。
我突然知道这家字画坊的主人是谁,也突然明白了那一夜他对我说过的话--
"雁程......飞累了......要记得回家......"
"我在等你......不管多久......"
"都会等。"
我擦干泪眼,细细看画边题的一行小字--
惟愿与君携手,看旭日夕阳,笑倚西风。
脚步声停在我身后,我没有转头。
"店家,这幅画......怎么卖?"
"这幅画,说贵也不贵,但普天之下,却只有一个人能买得起。"
"哦?那这个人,想必定是家财万贯了?"
"倒也未必,那个人虽然曾经官至宰相,却未能为自己攒得半分家财。"
"那......他要怎样才能买得这幅画?"
"用一辈子的时间,来交换。"
"一辈子啊......太贵了,那个人不想买了。"
"哦?那可不行,这家店......对于那个人,是有进无出的。"
"我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卑鄙?"
我气愤地转头,正对上他的笑脸。
我擦擦眼角,嘴角飞扬。
"我回来了,水断天。"
"嗯,欢迎回来,雁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