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梅+外传----海上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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礽阳默默地坐在案边喝酒,言道:"李姑娘走了。"
错梅抬眼望着礽阳,并不接话。礽阳自顾自道:"李姑娘三天前不告而别,并未留下任何讯息。"
"怕是你对她做了何等教人畏惧的事吧。"错梅轻嗤道。
礽阳脸竟一红,嗫嚅道:"胡言乱语..."
"我听下人们说,这几日王爷你酒量见涨,都是李姑娘替你善后清理秽物,想来她见你是个酒鬼,心生惧意了吧。"错梅人虽刚回府,各项事务却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谁害的!"礽阳咬牙切齿地站起身,疾步走到错梅面前大声吼道,"若不是你成天念咒似地在我身边说那些叫人耳赤面热的情话!若不是你对我作了那些混账事情!我用得着借酒浇愁吗?想我礽阳一世英名,风流倜傥,最后却如女子般被自己好兄弟插了,竟还觉得有些快活!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恨的时候想要把你千刀万剐!可是你不在了,每天看着你用的那些物事在眼前晃,就觉得心里痛着、慌张着。想见你!想抱着你!"
礽阳说着,喉头已经哽咽起来,赤红着脸紧紧抱住了错梅,不再言语。
错梅闻言又惊又喜,但是吃不住礽阳惊人臂力,隐约听到骨头都被他抱得咯吱作响了。
错梅不禁呻吟道:"王爷你若现下把我掐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我了!"
"别乱动!"礽阳低吼道,"我今天豁尽了脸面才说出了这些话!这下你得意了吧?"

错梅扑哧轻笑,继而幽幽言道:"你可不许反悔。至此,我再不会给你留退路了。"
"等等。"
错梅闻言不快地眯起了凤眸。"这么快就悔了?"
礽阳一脸郑重地言道:"你先发誓,此生只爱我一个!"
"我发誓。礽阳我肯为你赴死,你信么?"
礽阳松手捧起错梅的脸,久久注视着他深邃幽黑的眼睛。错梅的眼神仿若炙热的火焰,将礽阳的眼睛熏出了泪花。"错梅,我只有你了!是你把我逼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知,我知。"错梅耐心地拍着礽阳的脊背,仿若哄三岁小儿。"这不归路,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


很多年以后,追忆往昔,错梅不由感叹人生皆是由因果机缘衔起,冥冥注定。倘若自己当日没有心血来潮去了从不曾踏足的绸布坊,倘若自己当时就无心地放她走了。尔后的一切又会演绎成何种局面?


第十三章

丰记绸布庄,是京城里那些足不出户的小姐们也知道的老字号。不仅出的是上好的绸缎,与别家不同的是,这家老店时常推出些别致的新花色,每次总能引得一群夫人小姐们竞相模仿定制。

错梅抬脚进了布庄的门槛,头皮就有些微微发涨。放眼望去都是脂粉女子,自己一个大男人显得分外突兀。若不是想为礽阳的生辰挑新衣布料,错梅才懒得打理这些女子才操心的琐碎。
"客人这边请..."伙计早被吩咐了要将贵客引进店铺内室,殷勤地在错梅的一旁指路。
"嗯..."错梅随口应着,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猛一转头,是李秋娘!只见李秋娘的面色略显憔悴,身形浮肿,正在店铺里翻看着一些布料。
"不,不用这么多...我只想给娃儿做一件小袄。"话音虽轻,传到仔细聆听的错梅耳里,却犹如晴天霹雳!
"她成亲了?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还是说当日和哪个下人有染?可她当时分明痴恋着礽阳!"错梅心跳得飞快,身边伙计的说话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脑海里如有狂风大作,思路混沌,夹杂着不安。
当错梅意识再次冷静下来时,方才察觉自己已经尾随着李秋娘来到了一进偏僻的民居小院前。他略一沉思,推开柴门,朗声道:"李姑娘,别来无恙?"

站在屋前井边的李秋娘显然吃惊不已,翻了手中的水桶,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王妃娘娘..."
错梅关上院门,信步上前。他四下打量了这小屋,冷冷清清,不像是另有人居住的光景。
"你腹中孩子是谁的?"错梅开门见山,话音虽稳,心中已是惴惴。
"心爱之人的。"李秋娘是边疆军营里长大的女子,行言坦率直白。
错梅闻言心中一沉,暗忖莫不是礽阳的孩子?
他不死心地追问道:"是他的?"
李秋娘颔首道:"我什么都争不过你,就这点骨血,我..."
话未说完,她已被怒火中烧的错梅扼住了喉咙,立时气息进少出多!
"无知村妇!你要害死他吗?"错梅脸色煞白大声怒吼,眼见李秋娘脸膛渐紫,才恨恨地放了手。
李秋娘扶住屋墙,缓过了气,冷笑道:"王妃要杀要剐,民女认命。可民女腹中的却是他的骨血,你杀了我,便是杀了他的亲儿!"
错梅脸色阴霾,却不作声。
李秋娘继续言道:"我敬他,更爱他。你一出走我以为寻着机会能接近他了,可他酒醉时却偏偏念着你的名字。我恨!却更放不下。趁他酒醉无知,我诱他做了不该的事。可是我无悔!我什么都赢不过你,但我能为他诞子,你却不能!"
李秋娘声音高了几分,"我要为他生下孩子,名份什么的我不在乎!"
错梅阴沉地望着眼前的痴情女子,冷声道:"你害死他了!论祖宗规矩,他就不该有孩子。这孩子若生下了,你得死!他和孩子也会被拖累,是死是贬都是命悬一线!"

李秋娘失声痛哭道:"我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当日和王爷相谈,闻他甚是羡慕兄嫂有孕,秋娘就已经下了决心要遂了他的愿,拼死也要为他留下血脉!之所以不告而别,是想从此隐迹民间,安生抚养我儿。哪曾想会被你查知!"

错梅定定地望着眼前身形臃肿的女子,哭肿的双眼让她又平添了几分憔悴,他心中五味陈杂,突然凄凉地低笑起来:
痴人!礽阳你何德何能,身边竟都是这般的痴人!
错梅背过身走向院门,厉声言道:"从今往后,李秋娘便已死了!"

李秋娘闻言讶异地止了哭泣,错梅继续言道:"你若真为了这孩子好,从此隐姓埋名听我的安排,我自会力保你母子周全。我并非为你,是为了他!"
错梅低首悠悠叹道:"为了那人,你须得安生将孩子养育成人。"
错梅给李秋娘留下了些银两盘缠,替她找了个老实巴交的外乡老妇作陪。这以后隔三差五,错梅都会乔装打扮地去见李秋娘,替她置办些日用所需的物品。

"大官人,您来了。"老妇见是错梅,忙开了门。
"最近有别人来过吗?"错梅推开了老妇要帮他摘斗笠的手。
"照您的吩咐,别人谁来我都不应门。"
"如此甚好。"错梅点头,"我时常不在家,孤儿寡母的务必要小心才是。"

错梅进屋,见躺在榻上大腹便便的李秋娘,气色经过这些时日的调理,已经红润了不少。
"胎儿最近如何?"
李秋娘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笑得温柔:"他常常踢我,真是个调皮的孩儿。再过三个多月,就可以见到我的乖儿了。"
错梅静静伫立看着眼前的女子,身孕让她的气质愈加温润安详,没来由地,错梅竟觉得自己有点羡慕身为女人的她。

第十四章

"错梅,你去了哪里?"
才一进书房的门,错梅就看见礽阳怒冲冲地走过来兴师问罪,不由轻蹙眉头。
礽阳理直气壮地质问道:"这些天来,你待我冷淡异常。想我都豁下颜面像个......似地委身于你,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
礽阳实在难以启齿女人二字。他转念一想,当初自己游戏花间时,对女子喜新厌旧也是常有的事情,莫非错梅他......礽阳思及此处,立时火冒三丈,一把扯起错梅的衣襟吼道:"你莫不是另有新欢了吧?"
错梅敛眸,淡然道:"我此生到死,眼里也只有礽阳你一人。礽阳你呢?"
礽阳未料及错梅这深情一句,他心中一荡,垂首喃喃:"我跟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一生谁也休想先逃!"

"你特意寻到此地来见我,想必是有事要求我。"
这一日,刘以农轻摇手中折扇,坦然笑着看眼前人。错梅也一笑,坐在刘以农的手边,四下打量繁丽的幔帐锦榻,叹道:"没想到以农竟会是这白琴院的座上宾!"
刘以农呵呵笑道:"就许你吃王爷,不许我会佳人?"
错梅闻言莞尔,笑容却转瞬即逝,突然正色拜道:"以农救我!"

"什么,你竟招惹上了太师和宗人院?"刘以农一脸不可思议地俯身向前,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李秋娘似乎被他们发现了。"
"李秋娘?莫不是当日让你争风吃醋的那个?"
错梅闻言微微挑眉,言道:"她前几日生下一个男孩。"
"哦。"刘以农若有所思应道,突然他意识到了症结所在,猛地扣住错梅的肩膀,低声问道:"谁的孩子?"
错梅苦笑无语望向刘以农,只见好友素来老神在在的脸色骤变,刘以农惊慌失措道:"果然是...是...他的?"
"宗人院应是还没有猜到这一层,大约也就是疑我与她暗通款曲罢。"错梅轻叹一声,望向一脸铁青的刘以农。"只是太师素来与我父亲不和。对礽阳娶我,而不是娶他的儿子也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我终于被他手下的密探抓到了把柄,他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了。必定会借着他在宗人院的权力不依不饶。"
"错梅你说,要我做什么?"
"替我保住孩子。"错梅神色凝重道,"无论将来如何,千万想办法保住孩子的命让他活下去。我替他父母先在此谢你再生恩德!"
刘以农看着眼前的俊秀男子,内心深处涌动起千言万语,才开口却已哽噎:"礽...他自己如何说?"
"他当日是酒后误事,并不知自己竟有了子嗣。"错梅平静道,"我也不想让他知晓。你也了解他的性情,一定会挺身而出全都担了下来。到时候,还不知要捅多大的乱子。"
错梅未料到太师的行动竟如此迅速,刘以农秘密接走了李秋娘母子几日后,宗人院就找上了王爷府。
"请王妃去问话?宗人院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地当面说?"礽阳不满地问领头的官员。
"回王爷,属下只是遵从了太师的吩咐,邀请王妃前去一叙。"
"放肆!太师见我都得让三分!没头没脑地让王妃去宗人院成何体统!"礽阳厉声道。
"礽阳,莫要为难他们。"错梅自屏风后走出,丰神俊逸的仪态,让官员们也不禁心中暗叹。"太师找我自有他的道理。你今日即将启程替太子前往东方三郡巡视,这次我不陪你了。"
自从太子妃难产而死后,悲恸欲绝的羸弱太子更是一病不起,实在难以承担政务,于是便由礽阳承担下了诸多事务。
礽阳叹气缓声道:"既如此也罢了,错梅你速去速回。"

错梅含笑走到礽阳跟前,替他细心地整理好衣襟冠带,又凑到他耳畔柔声道:"去吧,我在家等你。"礽阳也温情脉脉地注视着错梅,轻声道:"好。"
一群素以冷血闻名的宗人院官员们看得这难分难舍的夫妻情深,竟也有了几分不忍。
宗人院,是一个专门用以审讯刑部无法插手的皇室族人和达官贵人的虎狼之地。转眼错梅被"请"入宗人院里已有三天。刘以农这些天看似身在纸醉金迷的白琴院里和美僮厮磨,心却早已飘到了宗人院的高墙之内。
"错梅啊错梅,这一劫你可无论如何都要捱过去啊。"
"你如此心心念念牵挂他,当初又为何将他拱手相让于他人?"
一双细腻白洁的手臂环上了刘以农的脖颈。刘以农望着凑近过来的美艳脸庞,那红润的杏唇,不想吐出的竟是恶毒的话语:
"前几次幽会,总是他的事情扰了你我兴致。他若死了,倒也干净。"
刘以农敛眸,忽然毫不留情地甩手,将少年如扫残叶一般推至地上,厉声道:"若再胡说,我便从此不进你的门!"

貌美少年倒也不畏惧他,从地上爬起身,优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叉腰怒吼道:"姓刘的,你听好了,我小旦自入了这勾栏,过得虽是朝三暮四的迎送买卖,但我生平,最恨的是三心二意的男子!这些日子我也受够了。今日大家索性把话说开,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胡闹!"刘以农沉下脸,当下拂袖而去。
小旦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我胡闹?那就让你看看本大爷真正闹起来教它天翻地覆!"他虽还是笑弯着眼,泪水却似断线东珠,停不下来地流。

第十五章

刘以农行色匆匆地走在灯红酒绿的花街上。
这些时日,他耽游在花街勾栏过于频繁,连他的父亲,一向信任儿子的丞相大人也表示不满。而刘以农这些天之所以频频造访白琴院,明里是去见小旦,其实为的是监视李秋娘。
刘以农当初秘密地将李秋娘送到了花街白琴院边一处勾栏仆女们居住的院落,此地三教九流人多口杂,却反而成了李秋娘最好的隐蔽之所。而小旦居住着的白香阁,俯瞰下去恰好便能望见院外李秋娘所住的瓦房。是以小旦的白香阁,反倒成了刘以农掩人耳目的绝佳窥视点。
刘以农眼见着就走到了白琴院的红柱大门前,眼尖的老鸨早开始招呼他了:"先生您才来啊,小旦正在使性子,怨您不来看他呢!"
刘以农思及昨日和小旦起了龌龊,心想见面也是无趣,便低头随意地敷衍了几句。
"妈妈,既然别人无心,我又何苦巴着他!"
刘以农一抬头,看见小旦已经站在了门口,原来有好事的龟奴告诉他刘以农来了,他便一路赶了出来。小旦只穿着单薄的长衫倚门站着,四周围已有登徒子开始对他品头论足。两两相望,小旦面色憔悴,虽然故作淡漠但眼中有雾气氤氲。刘以农心中也有不忍,当下抱拳作别,不再回头看小旦一眼。

刘以农心无旁骛地赶到了李秋娘的住所,一推门却发现已经人去屋空!
他顿时冷汗直流。四顾彷徨,他见一个妇人从旁边的屋子出来,当即拉住问道:"大嫂,请问住在这里的母子去了哪里?"
妇人答道:"约两个时辰前被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带走了!"
刘以农听了犹如空日响雷,惊得他呆立在屋前。枉费他聪明一世,如今心中却是一片白茫茫。
他本想把李秋娘藏起,让太师寻不着错梅把柄,待捱到礽阳回京,借着王爷的力量再救错梅。可如今,刘以农所有的心思都已化为乌有!
想那李秋娘足不出户,花街仆女中又多的是携儿带女的寡母和从良老妓,为何太师如此快就察觉到了她的藏身之所?刘以农凝眉,他渐渐地恢复了冷静,决心开始着手下一步棋。太师即使捉了李秋娘母子,由于关系重大他断不会贸然灭口,只要人还活着,总还有翻盘的机会!
花开并蒂,各表一枝。
错梅倚坐在潮湿昏暗的牢房墙头。这些天来,并没有人来审讯拷问他,仿佛太师已经遗忘他被押在宗人院。牢头每日送来三餐,错梅向他打听情况,却发现他是个一问三不知的老哑巴。恍惚间,错梅已不知外间人世已过了多少时日。
"礽阳..."错梅口中轻轻地溢出了叹息。

一阵碎杂的脚步声传入寂静的牢房,错梅直起身来,见是来了几位官员,为首的吩咐打开牢门恭敬道:"王妃殿下,太师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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