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每回他累得要死回来,校长就会很严肃地找他去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聊天一番。
去一次两次之後,刘以文变得非常讨厌毕业旅行。
尤其他讨厌游览车,大概是气味或是空气,总让他坐没多久就晕车,偏偏车上就他一个老师,为了防范那对班对跑去坐一块玩亲嘴,为了阻止班上男生造反,他只得忍著,忍到脸色发白,连附近的女学生都忍不住问他:「老师,你没事吧?」
一天两天这麽坐车,学生也逐渐明白,自己班导真的很逊,不只运动神经差,连坐个车都能出问题,於是几个贴心的学生就会开始照顾他,然後一回学校就完了,这群小混帐就会四处宣传:「我们老师好靠不住,去毕业旅行还要照顾他,累都累死了。」
超级讨厌毕业旅行的。阴沉地两手支住额头,发丝从指间垂落,让刘以文在路人眼中像个失志的青年,可刘以文不知道这件事,他只觉得未来几天肯定会过得十分痛苦。
幸好现在是白天,这附近到了晚上才会真正热闹起来,路过的人不多,否则他这个沮丧的模样肯定要吓到不少人。
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多久,刘以文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想著大概是母亲催自己回去了,他叹口气,没多想,也没看萤幕一眼就接起:「喂,我等等就回去。」正要切掉,幸好对方没迟疑太久就问:「回去什麽?」
低沉熟悉的嗓音透过手机在耳边响起,刘以文险些让机子掉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握好,他将手机拿远一些看萤幕,上头写著「与王寒枢通话中」几个字,让他心跳紧张地忘记跳了几下。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麽,他想,自己根本没什麽好紧张的。於是重新将手机凑回耳边,他嘴巴开阖许久才发出声音:「没有,我刚刚以为是别人打来。」
「这样啊......」
刘以文觉得心情陷入了无比烦乱的状态。他在心底哀号这王寒枢到底想怎样,前两天不是才无故闹别扭,然後看了自己出糗吗?现在打电话来又是什麽意思?偏偏那家伙丢下一句「这样啊」之後竟然就不说话了,这种安静的状态让刘以文更加烦躁。
在心里小声抱怨几声,他问:「......有事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他说:「嗯,」刘以文一瞬间有奇怪的错觉,总觉得他这句话像是鼓起勇气才说的:「你现在......有空吗?」
刘以文心想大意不得啊,这家伙该不会是约自己出去谈判的吧?比方说,不签下这张「再也不碰我妹妹切结书」,就让你打十辈子的官司都打不赢之类的......往餐厅方向看一眼,原本想著不管什麽切结书都来吧,他只想要快点解决一桩事情──解决掉一直搁在心头很烦的王先生的事情,可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离开,於是刘以文只得说:「不行,我现在有事。」
电话那头王先生明显失望:「是吗......那,明、明天呢?」
「不行,」想起这件事他又开始消沉:「学校有活动。」
「啊......」
握著电话,对方没要挂的意思,刘以文也不好这麽切断,等许久都等不到那头说话,他叹气:「不过,今天下午可以啦。」
王先生的语气就像活过来那样:「是吗?那麽,约哪里好?去吃个饭吗?还是你正在吃呢?」
干麽啊,一想到可以威胁他签下切结书就很开心吗?不悦地胡思乱想,他口气有些差:「不用了,我吃过了。」
「那麽,约......」
刘以文抬头看看蓝天,又低头看看被自己霸占很久的长椅,商家内的店员正用很怪异的眼神看他。他左看右看了许久,那头还磨蹭不出一个好答案,兴许是烦了,他不知道哪根神经接错,竟然说:「我不知道你家在哪,不然你来我家吧。」
如果说要决斗的话,果然还是在自家地盘最好吧。王先生在电话那头心花怒放,电话这头的刘以文其实是这麽想的。
□□□自□由□自□在□□□
找个理由提早离开欢送会现场,即使并不是那麽急著想跟王先生决斗,但一想到能早点离开这个又吵又无趣的吃饭场合,刘以文心想,就算跟王寒枢打十场架他都愿意。快回到家时,远远的就看见家门附近停著一台漂亮的黑色轿车,刘以文先将自己的车子停入车库内,才出来打招呼:「王先生。」
坐在车内竟然陷入发呆状态的王寒枢回过神来看窗外,这才熄火下车:「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回来一趟。」
瞄一眼他一身西装笔挺,刘以文背过身开门:「今天不用工作吗?」
「啊......」低头摸摸西装外套,他说:「刚刚结束。」
「哦。」刘以文总觉得今天王先生有些怪异,回话慢半拍又恍神恍神的,感觉很差。让王寒枢在客厅坐著,刘以文还是很周到的去替他张罗饮料。从冰箱後探出头,他问:「不好意思噢,可乐喝吗?」
王先生抬起头,像是想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谢谢。」
刘以文皱眉,觉得肯定哪里怪怪的。
拿著两罐可乐走出来,想到什麽,刘以文又回冰箱前面拿出一盘水果,依照他一贯被教导的待客方式来说,就算待会可能会跟对方发生暴力冲突,他还是忍不住想将事情准备好。一切准备完毕,他呼出口气坐到王寒枢对面沙发,清爽地拉开可乐拉环,问:「那麽,是什麽事情呢?」
王寒枢看著眼前的铝罐装碳酸饮料,表情很为难,最後用叉子插了一口苹果吃,表示自己接受招待了。「今天来,其实是想跟刘先生道歉的......」
刘以文嘴中含著可乐,险些忘记吞下。眨眨眼,他满脸莫名:「啊?你要跟我道歉什麽?」
「是这样的,」像是终於轮到他演讲准备好的内容,今天看来一直很不对劲的王寒枢终於开始有精神,坐姿也挺了一些。他严肃道:「家妹丢脸,给刘先生添了麻烦,实在很过意不去。」
可乐在嘴里从冰的变温的,跳在舌头上的刺激触感也逐渐消失,刘以文好不容易咽下一口,还是很不能理解:「什麽意思?」
「是这样的,家妹年轻性子未定,竟然辜负了刘先生一片好意,所以我特地来道歉,希望刘先生能见谅。」
刘以文眨眨眼,又眨眨眼,满脸疑惑地看著一脸「就是这样」的王先生,但满满的疑惑却无法从王先生「就是这样」的表情中得到解答,他感到莫名其妙地喝一口可乐,说:「王先生,你能不能说点白话文之类的,不好意思噢,我真的听不太懂。」
这回轮到王先生愣住了:「我一直说白话文。」
「不,不是啦,」刘以文觉得两人沟通有问题,表情很不耐烦:「我是说,你能不能说明白一点?我真的听不懂。」
王先生盯著刘以文看许久,突然恍然大悟地叹气。
干麽叹气啊。刘以文有点火大,觉得对方肯定看不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了,可是是他说话要说成那样的,话只说七分剩下三分他还要自己猜,根本是在为难人。
王先生不知道刘以文逐渐火大起来,缓缓沈痛道:「家妹他......有了男朋友了。」
刘以文早知道这件事情,虽然起初觉得丢脸,可丢脸过一段时间就不觉得这麽难堪了,於是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知道啊,那祝她幸福。」见对方呆住的表情,刘以文突然了解了,王寒枢特地来跟他说这件事情,意思大概是:「我妹妹交到男朋友了哦,你这种三流货色,就滚吧,滚的远远的好了。」
这麽一想,更加不开心了啊。
气愤地将铁叉子往苹果上一插,穿透果肉,直击瓷盘,发出不小的声响。他握紧双拳,大骂:「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妹妹怎样跟我没关系啦!有男朋友就有男朋友啊!关我屁事啊!莫名其妙。」
看他突然发飙,王先生有些慌:「我、我是想来道歉......」
「就跟你说我跟她没关系,马的,你隔壁家三姨婆再嫁难道要过来跟你说对不起吗!你有病啊!」既然人都骂下去了,中途退缩时再很丢脸,於是刘以文开始无所顾忌的乱骂。对他来说,现在的状态大概可以称为大解放,并且连他都十分意外的,自己脏话骂得还挺顺。
「咦,可是你......」被他的气势稍微震慑住,但很快的王先生恢复思考能力後,想著,人人都有不想被触碰到的伤口,也许自己就是触碰到了刘先生不愿意提的伤口......这麽一想,王寒枢又下意识说一声:「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喊得他火气全开,刘以文一个起身,横过桌子恶狠狠地抓起王寒枢衣领,一个字一个字说:「王寒枢,你听清楚,我再说最後一次,我不喜欢你妹妹,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少自作多情自作主张的决定我喜欢谁,你再露出那种同情的表情一次,我管你是律师还是天皇老子,照样把你打得出不了这扇门,听懂没有?」
当然刘以文是趁著怒火虚张声势的,要真打起来,他连班上那些小男生都打不太过。
只是难得看他这样子,王先生被吓得稍稍往後退,楞楞地「啊?」一声,让刘以文心情更差,又抓紧他的领子往前倾,说:「我、说──」刘以文气势很不错,可惜就可惜在他上半身横过的这张桌子,稍微大张了一点,而他刘以文,又稍微不是那麽高一点,再加上很巧,王先生就又这麽後退了一点,於是刘以文一用力,整个人就往前摔,王先生方才被逼得很後退,救援不及,刘以文於是整个人砸在桌上,鼻梁撞在桌面上,疼得不晓得断了没有。
可是王先生很有补救精神,赶紧上前关心伤势,著急地问还趴在桌上的刘以文有没有事情,有没有伤著了。趴在桌上的刘以文身体很痛,心也很痛,这几天烦了一大堆事情,一大堆人都跑来烦他,这个王先生又三番两次说不听,跟颗石头一样,好不容易他刘以文有威风的一天,竟然又发生这麽蠢的事情,在那个石头王先生面前发生这麽丢脸的事情。他觉得鼻梁很痛脸很痛,新仇旧恨一上来,更觉得自己委屈得受不了。
王寒枢扶他起来坐著,细心地看看是不是哪处伤到了,并问:「冷冻库有冰块吧?我去拿来给你冰敷。」
他赌气想说不要,可惜嘴才刚一张,就痛得他想揍人,只好任著他跑去拿冰块。刘以文很悲伤地想,自己那两排白皙到会反光的牙齿,不知道摔断了没有。
王寒枢很快回来,拿了毛巾包著冰块,轻轻沾过几处红肿起来的地方。他蹲在刘以文面前,神情专注,每一下冰块敷过,若是刘以文表情狰狞了一点,他就赶紧拿起。「眼睛痛不痛?」
是不太痛,刘以文想,大概是方才没撞到眼睛,算是万幸,但是额头挺痛的,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摔的。指指自己额头,冰凉的触感很快到达自己指著的那处,王寒枢一手按著,还是很不放心:「嘴张开。」
刘以文一听,反而闭得更紧,忍著痛拚命摇头。
这动作让王寒枢大哥的个性又跑出来了,在他眼中刘以文彷佛那些个生病却不肯吃药的孩子,於是稍微带点威严地命令:「张嘴。」
刘以文又用力摇头,王寒枢於是不开心了,扣住刘以文脸颊,他说:「不晓得有没有摔出血来,你张开我好确认。」
要是摔断牙齿,他这麽一张开那还得了,丢脸死了。於是刘以文奋力抵抗,可惜脸上痛的不得了,三两下就被王寒枢暴力扳开嘴来左看看右看看,看得他王大哥满意了,才让他阖起。刘以文见他检查这麽久,很担心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忍著痛问:「牙、牙齿断了吗?」
王寒枢失笑:「幸好没有。」
不晓得王寒枢哪里摸来了药膏,替他细致的上好药,他每一处手指抹过,动作都很温柔,大概是照顾人习惯了,力道拿捏得很恰当,至少刘以文没痛得想反击。
刘以文被这麽照顾,总觉得自己很窝囊,虽然还是有些想反抗他替自己上药,可後来习惯了,也放弃了,乾脆任著他涂。
感觉到刘以文很紧张,那两扇长睫毛不停轻颤著,眼睛闭得很紧的样子。王寒枢觉得好笑:「你闭那麽紧,眼睛会痛吧。」
刘以文没理会他,依旧是一副「大丈夫要杀要剐,随便你来吧」的样子,看著觉得很有趣。
结束上药,王寒枢淡淡叹气:「我扶你去房间?」
「不用了,我还能自己上去。」
「好吧......那麽今天打扰了。」
小心睁开眼,他看到王寒枢拿起公事包,於是问:「你要走了?」之前他纵使有再大火气,可对方这麽照料他,他再发火就太过份了。
「是啊,今天......就只是要说这个。」王寒枢淡笑,笑得不像在笑,眉间总觉得还隐隐皱著。刘以文看著心里犯疙瘩,问:「你干麽特地来跟我说这个?」
「......啊,因为......」难得害羞地将视线撇向另一处,王寒枢道:「总是要说清楚的,要是刘先生伤心那就不好了。」
刘以文看他回答的认真,一呆:「你是怕我伤心啊?」
「嗯?是啊。」王寒枢答的理所当然,让方才胡思乱想把王先生想的非常邪恶的刘以文开始惭愧起来,缩在椅子上,总觉得很想躲起来。
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虽然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王先生还是朝他微笑:「那麽刘先生,我走了。」
「啊......噢。」
看著他转身要离开,刘以文突然跳下沙发替他开门,小声说:「我真的对你妹妹没意思,从来都没有,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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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以文对王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寒枢理所当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原想问清楚,可惜刘以文不给他这个机会,连推带踹地将他推出门外,然後碰一声关起门。於是王先生站在门前沉思许久,而後按了几下门铃,又喊两声「刘先生」,没人理他,他只得乖乖开车离开。
刘以文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冲动说了那句话,虽然说同类型的话他不知道对王寒枢说了几次,甚至还有一次是抓著他衣领大吼的,可是说的这麽含情脉脉,还是第一次。刘以文将自己摔入床里装死,拒绝思考自己那句「你相信我」是什麽意思。
脸很痛,他抓来一面镜子查看,红肿的地方明天肯定会瘀青,他开始胡思乱想校长会不会因此让他请病假。
将镜子凑近些观察自己的眼睛,幸好真的没受伤,眨一眨,不会痛,倒是因为动作而让额头隐隐疼痛起来,他抚过闪著药膏光泽的地方,心想这个王寒枢肯定照顾人照顾习惯了,否则怎麽会抹药抹得这麽顺,况且他确定家里的药都塞在抽屉里,王寒枢不可能知道,那麽这药,就是王寒枢自己带来的了。
随身携带药膏,的确像是王寒枢这种人的习惯。
这种人啊......
刘以文在心里叹口气,累得闭上眼睡了。
真希望毕业旅行什麽的,能够无限期延期。
隔天刘以文理所当然的被嘲笑了,几个小鬼围著他问:「老师你跟人打架啦?」刘以文还安慰自己伤口是男人的骄傲,小鬼又说了:「不过肯定是老师打输了。」
刘以文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正受到损害,於是严肃地说:「错了,你们没有看见老师当时英勇的身姿,不晓得我那时候多帅气。」
身後主任笑吟吟地问:「刘老师跟人打架啊?」
刘以文觉得瘀青处又开始痛起来。
不过幸好昨天王先生的紧急抢救,许多地方是消下去了,就是跌的特别用力的部份,还是泛起淡淡的青紫,伤势不重,估计一两天就会消去。背著大包包跟在小鬼头後面上了游览车,他特别招来班上的班对,再一次义正言词地警告:「出去,不准凑在一起,不准搂搂抱抱,不准亲嘴,不准睡同一间房,不准做男女之间无耻的事,知道吗?」
那个长得比刘以文还高的男同学不耐烦地翻个白眼:「老师,你是哪个时代的人,什麽叫男女之间无耻的事啊?」
刘以文继续板著脸,装出圣洁教师的模样:「就是在床上滚来滚去那档无耻的事,就是你用你无耻的东西进行无耻的事的无耻的事。」
「老师,难道你没做过无耻的事吗?」
刘以文还是板著脸:「我做的是生育大事......」
女同学终於受不了了:「老师,你不要再说了啦。」
为了安全起见,刘以文特别将男同学招来身边坐著,女同学则坐在最後头,中间隔著汪洋大海以及一道名为刘老师的屏障,刘以文这才觉得安全。过去发生过班对偷偷亲嘴结果被发现的事情,他不晓得被校长训话多久,要是他们敢做男女之间猥亵的事情,刘以文担心自己会被校长折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