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览车发动没多久,刘以文就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尤其司机又开了卡啦OK给学生唱,几个学生走音也就算了还破音,让刘以文觉得更加难受,游览车彷佛最移动的地狱一样。他强迫男学生不准动,然後擅自靠在他身上休息,并虚弱地威胁他要是敢推开老师,老师就会推开你跟你女朋友,自己看著办吧。
迫於刘老师的淫威,男学生只得乖乖地不动任他靠著。刘以文不晓得昏睡了多久,突然男学生摇摇他,低声喊:「老师,你电话响了。」刘以文不悦地皱眉,含糊回答:「关掉它......」
男学生:「可是他打好几通了,可能有急事欸老师。」
在学生肩头上蹭啊蹭,耳边有个学生又唱到破音了,刘以文更加火大,於是命令:「看是谁。」
男学生不满地抱怨两声,还是拿起手机看来电显示,然後回答:「什麽......王寒、寒......啊靠腰,这个字怎麽念,王寒区喔?」
睁开眼瞪那个没文化的学生一眼,刘以文抢过手机接起:「喂......?」男学生怯怯地看老师一眼,总觉得老师身边正有怒火在烧。
电话另一头王先生也感觉到刘以文心情很差,直接联想刘以文这怒气是对著自己来的,於是有点沮丧:「刘先生你好。」
刘以文呼出几口气试图平稳自己因为晕车跟学生难听的歌声而越来越火大的怒意,压抑著语气问:「什麽事吗?」
「不好意思,刘先生现在正在上班对吧?我打电话来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
「是吗?那太好了。」不过王先生还是明显感觉刘以文方才「不会」二字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嗯......你的伤,好多了吗?」
原来是问这个啊。刘以文心情终於好一点,唱歌的同学也不那麽走音了,一放松下来,刘以文又把男同学当枕头靠著:「好很多了,谢谢。」
「那就好,昨天一直挂记著......你记得还要多上几次药,才会快些好,」顿了顿,王先生迟疑地问:「刘先生,你那头好像很热闹,学生开同乐会吗?」
刘以文苦笑:「要是同乐会就好了。我正在游览车上,毕业旅行。」
王先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麽许多天不在家吧?」
「三天两夜。」
王先生笑:「一定很有趣,那祝你旅途愉快了。」
刘以文觉得自己苦笑到都快哭了:「要是很有趣就好了......」
「嗯,本来......要约刘先生出去吃饭,看来只好延期了。」
刘以文沉默许久,久到王寒枢疑惑地再喊一声「刘先生?」,他才不耐地开口:「王寒枢,你刘先生刘先生地叫,都不觉得烦吗?」
王寒枢明显没明白过来,犹豫著回答:「咦,嗯......不会啊?」
「喔,那你就继续叫我刘先生好了。」
「......是?」
刘以文怒火伴随著又一个学生破音冲了上来,以牙切齿道:「王寒枢,你脑袋石头做的吗?」
王先生小心翼翼问:「刘先生,你生气了?」
刘以文直接挂掉他电话。
将电话丢到一旁,他选个舒适的地方闭眼继续睡。他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什麽听他一口一个刘先生会心情差成那样,兴许是因为瘀青处痛,或许因为晕车,又也许因为学生唱歌真的很难听,他才不承认教过唱歌这麽难听的学生。
男同学看风景看的无聊,大起胆子对老师说:「老师,你刚刚的语气好像我女友生气的时候。」
「你在暗示我快让你们吵架分手吗?」
男同学愤恨地骂一声卑鄙,不敢说话了。
刘以文躺在学生身上沉沉睡著,隐约手机好像又响了几次,他没理会,只觉得恍惚进入梦中,车子摇摇晃晃,梦中也摇摇晃晃,他摇摇晃晃的对梦中摇摇晃晃的王先生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摇啦?」
王先生一脸无辜:「不行,我只要停止摇晃,就会死掉。」
「骗谁啊,你一直摇我看了很不舒服耶,不要再摇啦。」
「这样好了,你当我男朋友的话,我就不摇了。」
梦中的他很不敢置信王先生说了这麽恶心的话,於是满脸惊恐:「啊?你说什麽?」
「我说,你跟我交往的话──」
然後刘以文就醒了。
这个梦,让迷信的刘以文接下来心情沈重了一整天。
★
接下来的行程跟以往毕业旅行差不多,博物馆、游乐园、夜市,相似的行程刘以文不晓得走过几次,因此非常没干劲,就只是跟著老师们随处晃晃,偶尔自己一个人晃去一旁吃小吃发呆。抵达游乐园的时候,一群学生本来拉著他要去坐那种在空中晃来晃去的设施,被他一口回绝了。
「老师,去坐坐看嘛。」於是当然就出现这类的话,刘以文倒是很坚定。他认真道:「不行,要是灵魂留在上面该怎麽办啊?」
「......一般来说,不会有灵魂留在上面的事情啦。」
「不行,太危险了,我还想带著三魂七魄完整地回家。」
因为不知道怎麽说服从根本就跟别人理由不太一样的老师,因此一群学生只好无趣地自己去玩了,刘以文於是晃到一旁休息,眼尖瞄到一路上一直被自己当枕头靠著的男同学,顺道叫他过来。
刘以文看看四周:「你女朋友咧?」
男同学臭著一张脸:「你不是说不能走在一起?」
刘以文对他的回答大感欣慰,心想,这次的毕业旅行说不定能安全度过。结束一天的行程後,刘以文住的房间是单人房,因此他感觉特别舒服,洗完澡後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兴来看手机一眼,因为好不容易轻松下来,外加稍早那场梦作祟,让他心里一直觉得怪怪的,於是打了电话给王寒枢。
王寒枢也刚洗完澡,盯著来电显示恍神片刻後接起:「刘......不,呃,」他停顿一会,迟疑地喊:「......以文?」
刘以文听他突然喊自己名字,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坐直身子,发现自己耳根莫名发热:「晚、晚安。」
他不知道王寒枢那个万年石头脑袋怎麽突然就想通了,也不知道自己不争气地在紧张些什麽,略略将电话拿远了些,王寒枢低沉的嗓音这时候听起来特别困扰。
王寒枢发现自己喊对了,悄悄松了口气。他语气有些愉悦:「怎麽了吗?」
早上他结束通话之後,同事见他脸色有异,於是问他发生什麽事了,想想反正自己想不通,便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同事听完之後暧昧笑笑,对他说:「喊姓不行,那就喊名字吧。」
他听完之後想起,之前其实自己跟刘先生提过关於喊名字的事,只是当时刘先生并没有照作,事後又喊妹妹的名字喊得这麽顺口,让他以为刘以文大概是不喜欢跟自己太过亲密,於是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事的提议,其实他抱持著很大的怀疑,可是既然没其他方法,他只好试试看,没想到似乎行得通,这让王寒枢很开心,头一回喊对方名字,稍稍紧张,可却别有乐趣在,他偷偷地想,待会找到机会还有喊一次。
刘以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回答什麽,自己这一通电话打得很冲动,自己也不明白,只好含糊地说:「我想说你那个......你今天说吃饭,我回去应该可以,如果你有空的话。」
王寒枢笑:「当然好,如果你不介意,我还能煮给你吃,最近我妹妹老是往她男朋友那边跑,我还苦恼只有一个人在家,很难拿捏该煮多少。」
刘以文扬眉:「你让你妹妹常常往男友那边跑?」
「起初当然不许了。」他语气沉下来:「不过她跟我大闹一场,也没办法。」
刘以文鼓起双颊,无聊地玩脚趾头:「你妹妹都快三十岁了,你还管著才不正常吧。」
「......还是会担心呢。」
听他这麽回答,刘以文实在很想掐醒他:「你要跟她一起嫁去夫家吗?」
「我至少可以替他挑选一个──」一愣,他发现这似乎是敏感话题,於是住了嘴,技巧很差的带开话题:「毕业旅行好玩吗?」
也不想跟他追究上一个话题,他接著说:「不好玩,不过今年大概能平安度过。」
这话才刚说完,他房间门就被用力敲打,外头传来女学生地喊叫:「老师!老师你在吗?我们班的人跟外校学生打起来了!」
刘以文真的觉得自己是毕业旅行终结者那类的。当他赶到现场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们是在饭店几百公尺外的阴暗小路打起来的,女同学没有输入老师的电话,於是一路奔回饭店,竟然笨得没有先找饭店人员帮忙,而是又千里迢迢来到他房间前求救。刘以文匆忙结束通话,套上外套就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请饭店人员前来帮忙,顺道用手机联络其他几个男老师,但即使他尽量加快脚步到达事发处,当他们到的时候,自己班上的学生也被打得半死不活扔在那了。
几个还站得起来的男孩子搀扶著被打到几乎昏过去的同学一脸愧疚的走到刘以文面前,刘以文看著那些血迹,险些失控再补他们一拳,强忍下来,他让饭店人员将伤势严重的同学赶紧送向医院,其他几个只是挂彩的则低著头跟在他身後,坐其他辆车到医院擦药。
一路上刘以文面色铁青,其他老师帮忙询问事发经过,刘以文只是坐在一旁没说话,气氛凝重,男同学吞吞吐吐地说他们只是想到饭店外面买东西吃,没想到会跟别校碰上,一开始双方就互看不顺眼,後来被打到昏过去那个男孩子率先叫嚣起来,他们想拉下他,没劝住,对方一个拳头挥来,他们也就跟著打了。
刘以文压抑著声音冷冷问:「有没有说过未经允许不能私自离开饭店?」
「唔......」男孩子低下头来,不敢说话。另一个平头的男孩子小声辩解:「因为晚上肚子饿......」
「混帐东西!」刘以文突然大吼一声,学生们被他难得抓狂吓了一跳,他稳稳语气,隐忍地接下去说:「饭店里面没卖吃的,你们非得要跑道外面去,然後跟外校打架,一个还被打到昏过去,这样你们才甘心是不是?」
「刘老师,冷静一点,」来帮忙的廖老师连忙按住他,问:「然後呢?知不知道是哪一个学校的学生?」
「不知道......」学生们惭愧地低下头,一个一个沉默下来。廖老师:「没关系,还记得他们长怎样吗?」
学生这才大力点头,廖老师笑:「那就好,等等上完药,就跟我回饭店认人。」
这附近就这家饭店,同一天住进这家饭店的学校又那两三个,而一个学校会看人不顺眼就闹事的,也就那麽几个,於是联络完其他学校的老师,很快的就找出打架的学生,为了不让刘以文真的当场揍人,其他老师安排他在医院照顾那个昏过去还没醒来的男同学,幸好医生说他只是昏过去,没大碍,否则刘以文真不知道该怎麽办。
稍晚廖老师回来医院,跟他说明学生已经安顿好了,也安抚了那个受到惊吓的女同学,正由女老师陪著,廖老师看著一直不说话的刘以文叹气,道:「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主任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晚一点会赶过来。」
刘以文点头,虚弱地说:「我联络一下他们父母......」
见他拿著手机就要走出病房,廖老师喊住他:「刘老师,待会......应该会挨骂,你要有心理准备。」
刘以文惨笑:「我当然有心理准备。」
电话里面有的家长听了立刻喊著要来揍小孩,有的则不断道歉,也有家长一听见自己小孩受伤了,第一个反应是尖叫著责骂:「刘老师!你怎麽没有看好他们?」
刘以文在心里想他是老师又不是保姆,最好他能二十四小时看著他们,可是嘴上还是道歉了,联络完家长,主任紧接著怒气冲冲的出现,主任一直是个管不住自己脾气的人,一见到他,直觉反应就是挥了刘以文狠狠一巴掌,痛骂:「三番两次你带的班级都出错!你搞什麽!」
刘以文当然知道主任没有资格打他,他大可以骂回去,可是还是拚命忍了下来:「......我很抱歉。」
主任瞪他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入病房,廖老师趁机溜了出来,担心地问他:「还好吧?」
他乾笑:「那个臭老头......」
主任又晃出来,上下看看廖老师,问:「你们联络好家长了?」
刘以文点点头:「几个家长明天会来带孩子。」
「你最好保证家长不会追究。」主任扔下这句话後离开,廖老师让刘以文先去休息,他来照顾受伤的学生就好。
刘以文摇头:「不能这麽麻烦你。」
廖老师:「你今天晕车晕了一整天,再不睡,我怕你明天就直接晕倒了,你躺一下吧?」
刘以文冷笑:「我怎麽会晕倒,我还来不及打死那群臭小鬼。」
虽然这麽说,但还是给劝去一旁睡了,刘以文闭上眼前看了手机一眼,好几通王先生的来电,他叹口气,对守在病床旁的廖老师说自己去上一下厕所,便按著手机到外头回拨。
没响几声那头立刻接起,王寒枢著急地问:「以文,没事吧?发生什麽事了?」
听到他的声音,方才被气被骂被打的怨气通通浮了上来,他喉咙一紧,却忍著没有哭,只是委屈地说:「王寒枢,早知道不要当老师了......」
听他这麽说,王先生觉得更不对劲:「怎麽了?」
「学生闹事,我竟然还要被主任打......」说著他觉得更火大,那个死秃子有什麽权力打他?不跟他翻脸是给他面子,他要跟他吵起来是随时的事情。
王寒枢语气一冷:「主任打你?」
「一巴掌而已,还忍得过去。」
「......学生打架了?」
「嗯。」
「......需不需要我过去?你一个人可以吗?」
刘以文觉得好笑:「你过来干麽?我当然可以啊,我可是男老师,我跟你说,我除了很火大之外可没有哭喔,我随时都会痛打那些闹事的学生,然後就等著被学生家长告了,你记得到时候要当我的辩护律师......」
听他胡言乱语的,王先生很担心:「你别冲动,千万不能动手。」
「我开玩笑的啦,要打也是先打主任,那个混帐,早晚要找人盖他布袋。」
「......这也不行。」
刘以文很沮丧:「不应该找你诉苦的。」
「......我认真的,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可以立刻去找你。」
「不用了,都跟你说我没问题,只是一时心情不好。」
「学校......会对你有什麽处分吗?」
刘以文苦笑:「不知道,这件事情归根究底好像是我的错又好像不是,总之,要看明天学生家长怎麽说了。」
「好吧......那你现在,真的没问题吗?」
「嗯,真的没问题,」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
廖老师多少有发现刘以文的异状。
一早几个家长杀到饭店来,顿时一片道歉声跟谩骂声。要感谢的是一些乡下地方的父母多在出事後直接联想到是自己儿子干了蠢事,尤其这几个孩子平常特别容易闹事,因此现场父母多压著儿子的头拚命向老师鞠躬道歉,老师们也拚命鞠躬说:「不不实在是我们有疏失......」
这其中当然也不缺少一冲到现场就狠狠甩老师一巴掌的家长,幸亏更激烈的动作给拦下来了,不过据刘以文的说法,那一掌打得他牙齿不晓得掉了几个,得以想见其中威力。万幸的是,这样冲动的家长在刘以文领的学生内就这麽一个,另外一个学校似乎有好几个,刘以文很怜悯地看著那个被甩到脸颊都肿起来的老师,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跟几个家长一一道过歉之後,几个家长多没有要跟刘以文追究的意思,唯一比较冲动的家长也在其他人的劝阻之下火气渐渐消了下来,暂时看来应该是没有要再赏刘以文另一个巴掌的意思。而他们跟另一帮家长的问题,看样子是还得要事後调解,不过至少目前为止刘以文是没事了,主任还冷冷地对他笑了笑:「刘老师这是碰到理智的家长,要是多几个吴先生这种人,你就吃不玩兜著走了。」
吴先生说的是赏自己巴掌那个。就算那一掌打得自己脸颊还隐隐作痛,刘以文还是得尽自己所能地笑,也还好这一掌打的他笑不太出来,刚刚好看起来就是满脸悔改的样子:「是是,幸亏家长们都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