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被我看得很难受道:"不是肚子饿得出卖自己了么?老看着我,不吃做什么?"
我脱口而出道:"娘亲没听说秀色可餐么?娘这样的秀色,儿子一辈子不吃东西也饿不死。"
娘亲顺手拿起筷子就打下来,我虽然躲得快,还是脑上起了个大包,我在桌子底下藏着不敢上去,最后明姨笑得要命,把我拖出去吃饭。
(两个丫环起笑道:"主子,您太夸张了吧!"
"夸张,等你们见到我娘,就知道我夸不夸了。")
我本来对北夏、前秦、南拓、昊轩四国的帝君恨得牙痒痒,这四个狗东西到处造谣,诬蔑我娘的清白。可现在看见娘的胜过天人之姿,我很同情他们四个,红颜祸水啊,一点儿不错。我要早生三十年,要不是我娘的儿子,我也要费尽心血把我娘弄到手,然后造个玉阁供起来,只准我一个人看,别人碰都不许碰,哼哼。
(殿中人一听充满了醋意的哼哼,想不笑都不行。虽然觉得此语粗郫不文,但却是在实话。偷眼看泽主,对这小孽障的不恭敬很是生气,已经霜结庭兰了。)
娘亲的脸好了,快到年底了,过年这天就是娘亲的生日。以前这一天,娘亲都会去舅舅墓前,这次却提前去了,在年前又回到宫中,看来娘是下决心要走出过去了。可是这喜事前,小凌哥哥的事却瞒不下去了,几位长老来告状,娘听了也很懊恼。他严厉的责问我道:"你只说是一个小角色,但此人却是天竺院少院主。你们兄弟联手骗我么?"
我战战兢兢的跪下道:"娘亲这谎言与哥哥无关,是我自作主张编的。"然后我老老实实的把小凌哥哥救命的经过说了。
娘亲沉吟了一下道:"既是如此,你哥哥应当很感激他才对,如何又传出强暴于他这样难听的事?"
我敢说这是我做的好事么,就期期艾艾道:"娘,这事儿,您问哥不就知道了么?"我想哥总会念手足之情吧,这事儿要捅出来,我不但会屁股开花,而且说不定就被娘赶出龙泽。事情严重,老哥已经给我挡了那么多年风雨了,这会也应当救我吧。
没想到这臭哥哥好没有情分,他指着我,让娘亲问我。我赖不了,吞吞吐吐从实招来。娘亲听完,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吓得魂飞魄散,两腿一软就跪下了。娘亲道:"泽远,传玉杖,太不象话了,堂堂下泽少主做出如此下三滥的勾当,这样没有长幼之分,把祖宗规矩放在何处?"
我一听,完了,我的屁股。那玉杖,我见过,一丈长,半尺宽,真要打在身上,轻轻一下,我也 受不了。何况娘盛怒,米伯伯不会留情的。我拼命向哥做手势,给兄弟救个情,这狗屁哥哥,板着脸,当作没看见。三位阿姨是好人,陪着笑道:"主子,小主贪玩,不知轻重,您责骂几句就算了好么?前些天小主儿才换了皮,又受了惊,拉了几天肚子,人还没有缓过来呢?"
娘冷着脸不理,侍从们都只好呆呆站着。米伯伯已经请了玉杖来,我一看肚子就疼了,大冷天汗从背上流下来。现在我开始想念好姐姐的戒尺了,起码不会打开花。我睁大一双水雾弥漫的眼珠, 一副听天由娘的可怜样。
娘亲指着玉杖对哥道:"寒儿,这小孽障目无兄长,行为乖张,早当打了。你受了委屈,你来打,打几下你自己作主,消了气为止。"
我本来还腿肚子抽筋呢,这下差点笑出来,娘可真会处置,明明不想打我,却又不想让人说徇私舞弊,叫哥打。别说哥是孝子,就算是忤逆子,也没有当着母亲的面毒打弟弟的道理啊!这种事,哥要是做得出来,我就不是他弟弟。
果然哥接过玉杖,叹了口气道:"母亲恕罪,儿子已经罚过弟弟了,再说打了弟弟,他身子单薄,万一禁不起,伤了娘亲的心,地下舅舅也不安,儿子就大不孝了。娘亲就宽恕了弟弟。"
娘板着脸道:"这样就便宜他,去外面的圣师的香案前跪着反省,一柱香后起来。"
梅姨故意为难我,取了最长的一柱香插上,我一看不如打呢,那香三个时辰都烧不完,我还不是一样走不了路。
娘亲接着道:"听说生了一个孩子,抱来我瞧瞧。"
哥笑了笑,叫米盖尔把孩子抱上来。娘亲抱在手上,轻轻的逗,三位阿姨凑趣道:"好一个漂亮的小小主子,主上跟您有五六分像呢?"
娘亲一听很高兴道:"那是自然,这是我的长孙啊!"
就在这时,我胸前的凤璧玉红光大作,内外书房都红得刺目。娘亲不觉得一怔道:"寒儿,却取玉来。"
哥小心将玉取过去,越靠近那孩子,玉就越亮,就象这玉当初见到我一样。娘亲将玉放在孩子面前,孩子格格地笑了几声,伸出手去将玉紧紧抓住。玉光便在他手中消失不见了。娘亲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凤舞传人,好,好极了,凤舞神功有后,哥后继有人。"
侍从们都跪下恭喜娘亲,娘亲将孩子抱起来使劲亲了几下,对哥道:"取名了么?"
哥道:"未禀明母亲,儿子不敢作主。"
娘亲沉思了一会儿道:"这是咱们龙泽明日太阳,就叫风晨旭,字恩泽。"
哥抱着孩子叩谢祖父赐名之恩,娘亲抱过旭儿道:"从今儿起,孩子放在我这里,让他和凝儿一起住。名义上他还是凝儿的徒弟,凝儿做他的业师绰绰有余,至于功夫么,我亲自传授。"
哥没有想到孩子如此得娘的欢心,连声答应。哥陪娘说了一抢会儿话告退。我在心里直骂他,不为我求情,我以后找茬打你儿子屁股。
我跪得下半身发麻,娘亲过来道:"罢了,起来。"
我却死鸭子嘴硬道:"娘,才烧了三分之一呢,您不是说发烧完一柱么?君无戏言。"三位阿姨都气乐道:"主子恕了您,您道自讨苦吃。"
娘道:"要香烧完是不是?"
我心想就硬他一次,省得大家老瞧不起我。便使劲点头。娘突然伸出手,手心中一道红光直射向香,那长香如同雪一样迅速融化,只几个眨眼就完了。我又惊又乐道:"我,我可以起来了。"想站起来,一动脚根本没有知觉,整个人向前倒去。娘亲一把拉住我,才没撞到香案上。娘亲抱我起来,拉起裤脚一看,膝盖以下一片淤青。娘啧了一声,用神功给我活血,过了一会儿肿消了,我笑嘻嘻的站起来道:"娘亲,这回儿子犯了大错,您可不能就这样饶我。"
娘亲从梅姨手里接过孩子,开心异常道:"你让娘当了爷爷,大功一件,给舅舅找到传人功上加功。你在娘亲生日前后,不但治好了娘的脸,还带来这样两件喜事,居功甚伟,那点小过,娘亲本来不想罚你,不过怕你哥觉得娘太偏心,所以做做样子而已。"
(听到这里,风涵就开颜笑了,玉龙吟被儿子笑得不好意思,别过脸去,看着殿后。)
梅姨她们取出了攸哥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铺好了,把旭儿放在小床上。旭儿的小鼻子小眼长得和我们像极了,娘亲非常喜欢,再加上这孩子不会哭,只会笑,我们围着他的小床逗他,很开心。我觉得很冷,就兴冲冲的抱了一小床雪狐毯道:"娘亲,给旭儿垫在下面,上面再盖一床,就不冷了。"
娘亲随口道:"习武之人,首先要打熬精骨,这点儿冷都受不了,如何练凤舞神功,如此娇惯起来,不和你一样成了废物。"
我原来是很快乐的,今儿晚上就算是挨了打或者跪一个时辰,只要娘亲能接受这孩子,不计较凌哥哥,我都很高兴。何况娘亲亲自取名,要传他武艺呢?旭儿一定是龙燕大宝的继承人,龙泽家业的掌家之一,我越想越为哥开心,所以兴奋得晕头转向。
可是娘亲的随口一句"废物"把我满肚子的愉快都淹没了,娘亲他们都围着旭儿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我把毯子放回去,慢慢地退回到书房里,脑子里只有"废物"两个字,我站在那儿,眼泪就不受拘束的直滚下来,我马上擦,它却马上又滚。
很多少骂过我"废物",冰奴哥,风沉明,涔哥,晴轩,太爷爷,有时哥甚至也会骂,我都可以开怀一笑,全不介意。但是娘的"废物二字,不正是娘心底对我最真实的看法么?我在我娘的眼里,不过是没用的废物而已。
我很小就学会安慰自己苦中作乐,努力从坏事中想出好事来,逗哥哥高兴。我对自己说,娘亲说的是大实话:我练不了武,在太爷爷面前丢尽了娘亲的脸;动不动就生病,给大家添麻烦;脾气又乖张,若太爷爷、娘亲和哥哥生气。我当然是个废物,只能在娘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我苦笑了一下又想,当废物也没有什么不好,日子过得风平浪静,不用打打杀杀,有吃有喝,比那些不是废物的人强多了,就当自己是废物好了。
可是我就是觉得戳心肝,自从五岁那件事后,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屈。我也不想成为废物的,我变成废物不是由于娇惯,而是因为......我心里愈来愈难受,手里拿着下泽的呈文,却什么都看不见。可我不能哭,不能在娘亲如此高兴的时候扫他的兴。娘亲十八年没有今晚这样高兴了,我怎能如此不体谅娘亲,娘亲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我凭什么委屈呢?
(殿内玉龙吟难过道:"我当时说这句话是无心的,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往心里去。"
风涵沉默了一会儿道:"娘亲,恕儿子无状。这两个字别人说都不打紧,只有您说他必认死理。第二天我向他辞行,顺便谢谢他,他笑得很勉强,一连问了我六七遍‘哥,我是不是废物',我开始还以为是旭儿受娘的关注多些,弟弟受到了冷落,也没有在意,只随口安慰了他几句。只怕这两个字成了他一生的阴影了。"
玉蓝烟安慰道:"珠儿,这事不能怪你。以后向他好好解释,只不过练不成武而已,其他每样他都和涵儿一样出色。"
玉龙吟紧皱妍眉,心中甚是不安,想来小儿子日后种种行为,只怕都和这两个字有关,玉龙吟便不能原谅自己的无心之失。)
我想竭力向娘亲证明我不是废物,我花尽心思和涔哥一起运转下泽,龙泽生机蒸蒸日上。娘亲的雄心壮志全回来了,他常常在书房和我们兄弟一起筹划蓝图,每次讨论完毕,娘就会惋惜道:"凝儿如果同寒儿一样,万事都好办了。"
娘亲这样说,我心里的阴影就越来越重。旭儿一天天长大,聪明伶俐,武功进境神速,母亲很是得意,常常在三位阿姨她们面前夸赞,似乎比舅舅那时进步还快。晚上他们爷俩夜夜讨论功夫,我呆坐在一边,什么嘴都挤不进去。我很替娘亲安慰,可是心里却压不下的酸。我不是吃旭儿的醋,旭儿待我比哥还亲,不叫叔叔,叫我小爹爹。旭儿让娘开心,我当然高兴。可一想到自己,却坠在冰窖里。
我从小到大都在依赖别人,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一个靠人活着的可怜虫,连我自己心里也这样想。所以我拼命读书,努力做事,想证明给人家看,我不但能独立活下去,还能帮助别人。但在事事以武力为先的世界里,我连微不足道都算不上。小时候连累哥哥们,现在又成了娘亲的累赘,就因为我是废物,所以娘亲一更天就起身练功,娘如此艰辛,我却只是个逗笑的小丑,我有什么用?我更怕旭儿有一天长大了,也会看不起我,会叫我‘废物'。我再也不想在他人的开恩下没有尊严的活着,我想回到方师傅的小院去,就算只是教教书,种种菜也比这种给人添麻烦的身份要好。
以前三位阿姨拿这事作弄我,我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然而现在却开不起这种玩笑,那天明姨笑道:"小主儿,您瞧,小殿下才二岁就跳过一丈高去,您都快二十岁了,连张凳子都跳不过。"我忍了又忍,尴尬的笑了一会儿,就逃回到寒凝轩去了。晚上我在地上呆坐了一晚,想着以后怎么办,脑子却痛得嗡嗡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第二天就肚子拉得起不来了。
娘亲急着要回西呈,看我这样子,很心烦道:"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应当懂得照顾自己,没来由又病了,不是给人添乱么?"我一听心里发憷,娘亲现在有了一个旭儿就开始烦我。以后旭儿长天了,能够独立掌握明皎,我怎么办?那时我年龄更大了,更让人讨厌了。
我也知道这样想不对,娘亲为了我留了五天。娘亲带旭儿走了,若大的龙泽宫内只有筝姨守着我。筝姨的性子本来就不细,她还怪我,说我主上在时有说有笑,她一个奴才,我就懒得搭理。我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就勉强和筝姨说笑,可越说,越觉得自己同一个小丑没有区别。心里不舒服,身上更不舒服,接连几个晚上都发高烧,也不敢同筝姨说。以前我病了只怕人家不知道,现在却怕人家知道,怕娘亲又会心烦。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娘亲的爱护了。原来没有的时候,拼命想得到,如今得到了却整天惴惴不安。这种疼爱会上瘾,娘疼我,就贪心得想全部占有娘亲的爱;娘亲略有嫌色,我就坐立难安。‘废物'两个字在日日夜夜刺痛我,我怕娘亲会以为我是因为自己没有用,才刻意讨他欢心,也许娘亲早就这样想了,所以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一旦旭儿成人,我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这时已经想到了死了,如果在娘亲还疼爱我的时候死,也是一种幸福,总比孤零零的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生存好。小时候那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如一只无形的魔手,再一次紧紧抓住了我。就在这时,哥遇难的消息传来,晴天霹雳,娘亲和我都被击倒了。
(听到这里,玉龙吟实在忍不住流下红泪来,当着大殿中近千人自责道:"我让他如此担惊受怕,我不是个好母亲。凝儿那些日子确实很委屈,我屈待他了,现在很是后悔。")
八,神医扭轮回
哥哥受了酷刑已经气绝,涔哥牺牲自己把哥换回来,云姨和宜姐回天乏力,她们对娘亲说,给一年时间,如果一看里不能还魂,就让娘节哀顺变。
这打击不比舅舅亡故的打击小,娘亲当时血色全无,踉踉跄跄地回宫,再次呕血,一下子病倒了。这十一年来娘亲在哥哥身上花了多少心血,这下全付之东流了。人生有几个十一年,能承受几次这种灭顶之灾,娘亲再一次病倒,呆看着宫顶,一语不发。我看着娘亲如同狂风里的细枝一样的凄惨,心里疼得抖个不住。本来我还想从娘亲那里得到安慰,现在看到娘亲这样子,我就 咬着牙站起来,我不能倒,这时我要撑住龙泽,撑住西呈。在娘亲点头后,我迅速赶往前线,以哥的名义指挥大军。哥向来管理得法,中军又有命令传出,大家便定下来了,我大军反而复仇气势高涨。此时北夏与鸿雁的关系变得很微妙,我判断北夏肯定会对鸿雁有所动作,它吃下鸿雁后,下一个对象就是秋呈。于是与秋呈君达成了协议,秋呈派一半兵力驻于边境,而我龙泽西呈的部队也是枕戈达旦,等待豺狼的进攻。
我研读娘亲新绘制的天下江山总揽图,心中不安,因为敌人哪里也有一份。娘亲让我放心,因为当年那副图有一半左右的内容不正确,娘和舅舅实地考核,还未来得及更改就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所以娘才用一幅没有什么大用的图换十三位伯伯们的命。在娘亲的指导下,我抵住了他们的进逼,而且有了小胜,反而将战线又推回鸿雁的图门江边。两军相持不下,娘亲召我回京了。
我已经知道了怎样让哥活过来的方法,心中很苦涩。晴轩是我的下属,当然会动这个手术。可是把我的百年阳寿换给哥哥,我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我心中百折千回,我不怕死,从五岁到七岁,我每天都在和死神跳舞,用我的命换哥哥的命那是废物利用。我平生有三大心愿:第一,我才两岁,看人家孩子深受父母的疼爱真是羡慕无已,所以发誓有朝一日也一定要这样合家团聚,共享天伦。可是十岁那年,我知道了所有的恩怨过节,我和哥哥毫不犹豫的站到了龙泽和娘这一边,与龙泽共存亡,我就知道这个心愿只怕到死都实现不了。所以我就又把这改成了让娘开怀、让哥幸福。现在我一死就能让这个心愿实现,还有比这更畅快的吗?第二,我想拥有全天下最大的书库,这个心愿母亲已经让我实现了,死而无憾了。第三,背个包裹阅尽人间胜景,看遍世界景色。这个心愿从被关进高墙起就知道无法完成,如果死了,就魂游天下,做个看山喜水的流灵,倒也能了确平生宿愿。我想通了每一层,觉得这换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可是我下不了最后的决心,我回到娘亲身边,娘亲一共抱过我三次娘的怀抱好温暖,我生生世世都忘不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要做娘的儿子,做个同哥一样的好儿子,而不是任性乖张的坏风凝。这一想可真是愁肠百结,夜夜难眠。我这样死了就是对娘亲的大不孝,最好是娘亲叫我去死,那就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