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引(第四部)----行到水穷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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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惜柳无言絮
风凝跪在大殿上,大家都瞪着他,已经半个时辰了,他还是一股满不在乎的泼皮样,一脸的坏笑,那张因坏笑而变得特别魅惑的小脸看得大家是又爱又恨。殿内的年青人都暗自为少主叫好,敢作敢当,石破天惊,把这些个老家伙都震一震。可是老家伙们不干,特别是柳熙阳爹这辈的,一个个都以为自己就是规矩,吃得盐比你这小东西吃得饭还多,你这个小东西才多大,如此目无尊长,公然和族权、父权对抗,泽主如果不狠狠惩罚难消这些老字辈之怒。爷爷辈的人全都坐在太上身边等着太上发话,让泽主把这个小家伙打得半死。
玉龙吟在公开场合出现的时候还是戴着面具的,主要是避免那些人看着他的讨厌呆相,今天虽然是表哥家的好日子,但有许多来宾,所以还是带着那张鬼样的面具,但是因为那面具本来就是他的脸,故而表情是非常逼真的。现在他看着风凝的样子让大家胆寒,这比六月下雪更叫人觉得可怕。不过风凝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一点儿也不顾忌他娘已经气成什么模样。
两位太上和风净尘都替他着急,小孽障你倒是快说呀,你别再惹你娘了,他已经是丢大脸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娘和你串通一气,要是他今天公然包庇你,传到江湖上去,龙泽的脸往哪里放?江湖人都把面子看得极重,特别是你娘那么骄傲的人。
玉龙吟的声音就是从玻璃上刮过的钢刀,他平静却凌厉的道:"你想出来了么,他们在哪里?"
风凝一摇小脑袋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泽主的声音可以把一湖水凝成冰。
"是啊,各位太爷爷、爷爷、大伯、大哥们想一想,我这人经不起打,他们哪里有这般傻,好不容易逃出去,又叫我给卖了。"风凝皮皮的分析道。
众人一听,是啊,如果我是柳涔一定不会告诉风凝逃到哪里去了,他那么细皮嫩肉的,两板子下去,皮就开了,到时候只怕什么话都说了。
玉龙吟鬼脸上的伤痕因为他的冷笑而显得格外可怖:"别人信你的,我可不信。你想骗谁?柳涔受了重伤,风攸带着他能跑多远?龙泽所有的出路都已经封死了,他们还敢到大街小巷去逛?他们从喜堂上逃出,何等怆惶?能带多少药物和钱财?若不跟你联系连三天都过不下。他们可以躲在天龙城附近的山林水泽里,可是柳涔能撑得住几天?柳涔向来就是个精细人,你若不为他们设计好了逃跑的所有路线,他能听你的?风攸在龙泽不熟悉,柳涔又被封得死死的,所有的事情若不是你一手操办,我便不姓玉。说他们的落脚点在哪里?"
风凝一听就知道自己那点小算盘比起娘亲来差得远了,看来皮肉要受罪了,今儿是怎么也逃不过了。太爷爷只怕不会当众给自己说情。
玉蓝烟看着他,心气已经堵在口上了,他开口时就觉着嘴里缠着千万条丝线:"珠儿,这小孽障要是招了,就从轻发落吧,看在他身子不枉相,又为龙泽立过大功的份上。"
玉龙吟没有看爷爷,却哼了一声道:"太上已经为你拉下脸来求请了,知道好歹的就快招。"
风凝偏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他头一抬,转向太上道:"老祖宗,宗学说取义成仁,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风凝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是不会招的。"
众人一听,噢,你还真打算跟你娘亲硬上了是吧,这回你连太上的嘴都自己给堵上了,没人能救你了。玉龙吟的手捏着玉石椅柄,那精玉柄发出格格的响声,玉龙吟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快说!你别跟我赌耐心。如果再不说,泽法无情!莫以为你是泽主的儿子,便可以不守泽规。"
风凝脖子一梗道:"主上,属下是知道他们俩在哪里,可是属下就是被泽法处死,属下也是不会招的。属下就是这点性子,主上不信尽管试试。"
风涵一看不好,知道弟弟今天是过不去了,在满殿二千显贵面前,特别是如此多的太上级的长辈面前如此不让娘台阶下,这皮肉受苦只怕是铁板钉钉了。风涵跪下道:"娘亲,让儿子劝劝凝弟。"
玉龙吟怒喝一声道:"要你来凑热闹么,站一边去。"风涵见母亲盛怒,也不敢再说,眨着眼看司马越伯伯。司马越刚想开口为风凝说话,两个侍卫回报:"邓林他们四个被逮回来了。"
四个人被押上来,规规矩矩的跪在殿中,这时已经没有打傅亮声的嚣张气焰了。玉龙吟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指都透过白纱发红了,他指着四个人道:"你们四个奴才,知不知道支持朝廷并殴打,是什么罪?"
那四个人一整个就是混蛋,邓林哆哆嗦嗦道:"奴才只知道奉主子的命令行事,奴才不知道那是朝廷大官,主子就告诉咱们,他是个叫傅亮声的癞蛤蟆,想吃涔爷这天鹅肉。涔爷在战场上救过咱们几个奴才的命,奴才就为涔爷打抱不平。主上,奴才真的不知道那是朝廷的大官啊,还以为是替涔爷出头来着。"
风凝脖子更硬了,既然已经犯上了,多犯一桩也无所谓,他头一扬道:"娘亲此事他们四个只是奉下泽令行事,是我叫他们打的。傅亮声以前多次轻慢于我,身为亲王,我想教训他一番。"
"好个亲王,真威风,帝君去不去他的爵位?罚不罚他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如今我是退到后头自然就不值钱了。"玉龙吟掌帝君和泽主位以来从未被人如此顶过,已经是勃然大怒了。
风涵吓得赶紧跪倒磕头道:"但凭太上皇旨意,儿臣敢不遵崇。"
"好,你既然遵崇,我就代你判了。摘了他的冠冕,去了他的亲王袍饰,王子犯法于庶民同罪。司马逸云这小畜生该如何判?"
听到这里玉蓝烟只觉得头痛欲裂,便站起来道:"珠儿,爷爷年纪大了,经了那么多事,头痛得很,所以要去睡了。"说着便摇头边叹气和风萧然一起出去了,他是没脸为这曾孙求情了。
司马逸云的背后的汗已经是把重衣都湿透了,亲王的袍饰上都可以见到水迹,他一个劲儿用脚踢坐在前面的叔叔,可是叔叔理都不理。想想也是,这些个长老级别的人也有骄傲啊,那么森严的防备都叫风凝给玩了一把,大家的脸面都丢光,满座的高手被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给耍猴了,谁不想打烂风凝的屁股,那人肯定是木头做的。连他司马逸云也真想把六弟挟在怀里,狠狠打上一顿。
司马逸云犹犹豫豫道:"这个,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向来说话痛快,今儿你想枉法么?"
司马逸云暗道,凝弟你别怪我,谁叫你闯那么大的祸,哥想帮也帮不上了。只好飞快的道:"亲王殴打大臣,便照百姓无故殴打他人算,因为被殴之人,只是打伤了皮肉,所以按龙泽律令和龙燕律,杖四十。协助他人违反族规者,族人上告,情况属实杖四十。明知不报而且刻意隐瞒,杖四十。三罪合一,杖一百。"
风凝在心里这个骂,大哥你这个傻人,你少说二十杖,哪个会去查律令?除了刑殿的人,谁弄得清得打多少杖?你,你的脑子怎么不会转弯呢,难怪江尚云一个女人就吃定了你。哎呀,我的屁股,这回不是开花,是要结果了,结出血果来了。
玉龙吟一听心中一凛,一百杖,如今的凝儿比当初定西呈的时候要差七八成,如何经得起,可是已经说出来了,如何能收回话去,泽主的威严何在?他现在开始恨起柳熙阳,恨起柳涔,恨起风攸甚至恨起顾惜言来了,你们柳家的事,最后要我儿子来受罪。你这小业障,他们柳家的事与你何干?已经提醒你不要多管闲事,连他新娘都不管,你来出什么头,你,你这个专为我找麻烦的小祸精啊!
心中痛,可是嘴上不能停下,只得狠下心肝,一拍前面的玉案冷冷道:"刑殿,将风凝拖下去杖一百,不许徇私,杖完后,囚在刑殿,等柳涔和风攸被捉回之后,再处置。"
殿上的人都看向柳熙阳,如果柳熙阳开口求情,大家也都跟着求一个,可是柳熙阳一张脸好像你杀了他爹娘一样,谁会在这时候跟他过不去,向泽主讨情,再说这小少主确实该打,好在就是一百杖,想来刑殿的人自然知道这是泽主爱子,动手的时候会留情吧。
刑殿的人真的是留足了情了,他们心里都佩服小少主,而且也都想帮风攸副殿主,所以打的时候这二个拿杖的已经会意,主上说不徇私,这板子声是得响,那就杖头落在刑椅上,只让杖中碰到小少主吧,这样最多打起青印子。他们没有想到,小少主自从重生以后,筋骨跟个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没有练过武的七八岁孩子,能经得起杖么?二十杖下去,血已经从后臀和上腿雪白的内裤上渗出来了。小少主倒硬气,居然一声不吭,等刑殿司刑的人发现的时候,他早已经晕过去了。
打到六十杖,已经晕过去三次了,后身同开了个血铺一样。刑殿的人二十来个当值的执刑人和医生都觉得都不能打了,再打下去正的会把小主子给活活打死。司刑和大夫便上殿禀告道:"主上,少主身体单薄,经不得杖,已经晕去了三次,主上是否酌情开恩。"
玉龙吟一听心中是千万把刺直刺进去,被自己被打着实疼得多了,可是表哥不表态,这真不好办,只能把另外四十杖改成等风凝稍微恢复些再打,那还不把凝儿给真的打坏了。玉龙吟真坐如针毡的时候,柳熙阳总算开口了,他有气无力道:"主上,凝儿也是一时顽皮,追根究底是我那孽子的罪过,泽主饶了他吧。"这话一开口,满殿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玉龙吟和风涵向简直是想跪地向他感谢了。
验伤就不必了,谁也不想看见小主儿那副惨样,想想他也不是为自己,真的是一番受苦为何来?刑殿的人将小主儿抬了下去,曲晴轩早就偷偷下去给小主儿包扎了。伤得是真重,血肉都和裤子粘住了,晴轩没有法子,只好拿着剪子,将裤子一块块剪下来,里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晴轩拿纱布一浸血,昏迷中的风凝就抖了起来。晴轩忍着痛,飞快的将血吸干,然后将最好的伤药在翻开的皮肉上敷好。侍从道:"曲爷,要不要给小主穿上裤子?晴轩摇头道:"就这样,别遮东西,天气热,捂烂了更糟。"说完便在风凝身侧守着,如果风凝出现不良的症状,还要及时治疗。蛐蛐是难过得掉下泪来,小主儿,这是人家的事,却要你来挨打,不是冤枉么?
等泽主处理好一切事情后,急匆匆赶到刑殿的时候,风涵和司马逸云早就在了,风涵抱着弟弟,正用麒钰神功,给弟弟消痛,见母亲来了,心中怨怼,便没有将凝弟交给母亲。玉龙吟也恨自己,早知道会把小儿子打成这样,要什么面子,面子哪有儿子重要。他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烫得吓人,赶紧小声道:"涵儿,把他交给娘吧,他现在热得很,让娘亲用龙神功给他降降。"风涵一想也是,就把弟弟交给娘。
玉龙吟一想在刑殿怎么处,管不了律令规矩了,还是先把儿子送回到冰壶洞,在 那里可以将体温先降下来。好在已经天黑,人们都已经回转了,没有多少人见到泽主已经把囚在刑殿的小主子抱回去了。把儿子放在玉床上,仔细的查看伤势,玉龙吟的红泪渗进了白色的玉床的玉纹里,半张玉床都变成奇异的白红相间的颜色。
风凝悠悠的醒过来道:"娘亲,不哭,凝儿知道这是咎由自取,谁也不怪。娘亲凝儿求你帮帮涔哥和攸哥,他们两个好可怜,涔哥没有像我这样,有娘亲的体爱,攸哥已经二十四年没有享受过母亲之爱了。娘亲您就可怜可怜他们吧!"
玉龙吟亲了亲儿子的额头道:"你给娘亲好好养着,这事,你不用操心了,娘亲答应你,想法成全他们。不然我的好孩子的苦不是白受了么?"
风凝气若游丝道:"娘亲儿子在殿上如此忤逆您,您不生气么?"
"凝儿,你是说出了娘亲不敢说的话,做出了娘亲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娘亲除了心疼你外,一点都不生气。娘亲是生那班老古董的气,生那些不把我儿子放在心上的人的气,是生自己的气。是他们逼着娘亲来打你的,娘亲好心疼啊,这每一杖都打在娘亲的心上,把娘亲的心都打碎了。"玉龙吟如同抚一块世上奇珍一样拂着凝儿的后颈,替他放松后身的完好的肌肉,使凝儿能舒服些。
风凝虚弱的一笑道:"有娘亲这些话,凝儿挨得值。"说完气结不上,又晕了。
风涵一直在旁边守,直到半夜才回去睡。他刚躺下不久,就听见弟弟在耳边叫自己,当然不是弟弟在床边,而是弟弟在和自己作神交。风涵急道:"身子虚成这样,还来跟我神交,你不想活了么?"
风凝虚弱道:"哥,你快去帮涔哥他们一把,他们躲在凤舞苑里的第四层酒窖里头。那里头怎么开,你最清楚了,快点安排他们躲出去,不然要被娘亲的人找到了。"
风涵二话不说就起来了,凌霜辰刚想问他为什么,风涵已经叮嘱他道:"你别急,我没事,我要去赌一场,拿人的爱心去赌,很快就会回来。"

柳涔偎依在风攸怀里,不知道要在这里躲多久,也不知道风凝现在怎样了。他们的命已经紧紧捆在一起了,不可能再分开了,如果回去,他们已经约定了,如果要分开,那就死,一起面对死亡,就没有人能分开他们了。
风攸以最大力量拥抱着柳涔,现在他不能失去柳涔了,抱着怀里的人,就是抱着命根子,他一个劲儿的亲着,亲着。在满窖的酒力作用下,两人都已经昏醉了,他们很快就缠绵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时光过去多久,就听见边上有个人道:"鸳鸯戏酒好了没有,这种免费的春宫,你们有兴趣让我看那么久么?到外头去卖,一定是个大价钱。"
两人脸红心跳,抓住衣服全都戒备的看着那人,不过马上却松下气来,柳涔道:"中少主。"
"叫我涵弟。是中少主我不来了,是涵弟却想对你们说几句。"
"涵弟你说。"柳涔拉住风涵的手,激动不已。
"涔哥,风攸兄,你们既然抗挣就胆子大一些。依风涵之见,不如赌一赌,赌柳舅舅对涔哥的爱惜之心。如果大舅舅一点都不爱涔哥,离开柳家也就罢了,不过是从此做个平民,在风涵看来与心上人长伴,比帝君要逍遥快活多了。如果大舅舅爱柳涔甚于爱面子,那说不准就是皆大欢喜呢?"
二人对看了一眼,柳涔道:"凝弟怎样了?"
风涵笑笑道:"将军打仗,责任自负,你们放心,他是娘亲的心肝,如何会有事。"

第二天清晨,一个令大家都再次发晕的消息传出来,柳涔和风攸自己回来了,现在被泽主看押起来。这两人难道也疯了么,好不容易逃了,却又回来自首,什么毛病?
中泽宫内,玉龙吟看着风攸道:"攸儿,你是我的儿子,说不疼爱你,那是假的。可是这次你的过错真的不小,如果你执意要继续下去,母亲也包不住你。"
风攸跪下,热泪盈眶道:"主上,您这一番话,风攸唯死才能报答,但是风攸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更改了。"
"攸儿,想不想重掌鸿雁皇权?如果你听话和柳涔断了,娘亲可以说服风涵,让你重回鸿雁,以皇长兄身分执政?你爱这种事,等你重回鸿雁,自然又有无数繁花。"
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对于曾经在权力巅峰的风攸来说,可能是最大的心愿了。但是风攸不假思索道:"主上如果您允许我叫您一声娘亲,攸儿就大胆说心里话。攸儿在秋呈几度死活却都未死,放不下二件事,一件是没有向娘亲请罪,另一件便是儿子曾经有过的红颜知己。儿子以前很贪心,总想把所有看到好的都揽归自己所有,可是经边了秋呈的一番折磨,东方和水流也自有家室,儿子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世上的爱最可贵在赤诚无私,儿子这一生已经决定将所有的情爱都归于涔儿,真爱真知己对儿子而言比任何皇权和繁花都重要。儿子不会再辜负柳涔,相信涔儿也是一样想。玉龙吟看了他一会儿,便让人带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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