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箭----苏幕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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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斯公爵,"罗达突然询问一直并辔而行的年轻人:"你希望打仗吗?还是希望世界上根本没有比人类更强大的生物呢?"他金色的瞳孔因为伊万的羞涩变得柔和起来,"请坦率地说出来,我保证不生气。"
"这......我不好说。"伊万完全没有胆量看向黑精灵王,他从宫廷侍从那里听说罗达具有窥视内心的强大力量后,又从塞迪恩那里证实安德烈陛下被赐予百年生命的消息。不但如此,将他派来充当陪伴人角色的皇帝陛下,从联合胜利日那天开始就不再招他入宫侍寝。
"其实你也跟那些愚民一样害怕我吧。"从面具后面发出低沉的笑声,罗达结束了这相当无聊的对话。疑神疑鬼、意志不坚定的人类同盟,还有那个名叫安德烈的皇帝盟主,这对于信守原始契约的精灵们来说,简直是最糟糕不过的事情。
罗达皱着眉头审视着绿色之下悄悄裂开的大地,心里想着即将发生的那些事。"如果在过去就不会如此了吧!"不愉快的回忆里却掺杂着莫名的怀念,对黑精灵王而言,安德烈的过去和现在都令他难以保持平静。
布雷肯帝国皇帝陛下已经不再咳嗽,甚至身体也不再为恶寒所困扰,每天他可以享受完整的睡眠,并且在第一缕晨光照进帐子时从美梦中醒来。但这位君主并不愉快,他懊恼地发现经过那场由罗达主导的房事后,无论是伊万年轻的肉体,还是纯美的烈酒都无法令他兴奋。这好比习惯的生活突然被打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不太适宜的烦躁,除此之外,他还发现自己对那位精灵王有了盟友之外的其他兴趣。
"真该死!"安德烈拽了拽已经很挺的褶领衬衫,试图将自己从那种绮想中解脱出来,毕竟他的心应该只属于阿尔蒙--除非大脑停止思想,心脏停止跳动,这理应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然而,对于一位刚刚二十三岁,位居权势之巅的皇帝来说,不对女人动情也不对男人动心的生活,就好比将自己关在情感的牢笼中一样,虽然可谓痴情,却也如同苦修一般难熬。
"背叛阿尔蒙是不对的,"他总是对自己说:"一颗心怎么可以分成很多份呢?"可是阿尔蒙已经死了,难道不是吗?失去温暖的肉体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后,甚至连最后寄托思念的骸骨都没有留下。"他曾经说过要成倍地收回我取走的东西......为什么来不来拿呢?"这欠下的债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吧。想到这里,安德烈露出疲惫的笑容:也许阿尔蒙早就收回了他的债务呢--以死亡的方式硬生生地夺走了。
第七章 地狱门槛 II
陷入沉思的他没有感觉到室内奇妙的空气流,也许这就是缺乏魔法教育的人特有的迟钝。
"安德烈你,真令人失望呢......"耳语般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轻柔得不带一丝责备,"到了这种时候还顾得上发呆,这样的你是会被女人们议论的。"低迷优雅的声线令皇帝的心剧烈地跳动,当他想要转身去看时,那个声音立刻阻止了他,:"如果不想让我消失,就不要转过来......"冰凉的手按上了肩膀,安德烈点点头,闭上眼睛倾听那个声音。他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悲凉的喜悦,被声音的魔力所蛊惑的君王连最起码的戒心都失去了。
"阿尔蒙......"难道你听见我内心的召唤了吗?"请不要再离开我,求你......"
那手慢慢拂上领子,再移到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最后以令人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收紧, "跟我走吧,安德烈,跟我走吧。"梦呓般的声音继续它的催眠,好比最甜蜜的陷阱等着生命落入口袋。
"就这点手段吗?我本以为新的魔灵有什么高超的见识呢。"类似的声音,但是腔调十分严厉,"这样软弱的家伙,即使夺取了他的灵魂对你也没什么好处吧!"
软弱?谁敢这么说!安德烈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罗达冷酷的金眸,而身后的那个则鬼魅般地消失了。"皇帝陛下,您终于醒了吗?"略带讽刺地微笑着,黑精灵王向跌坐在椅子上的安德烈伸出手,"能被这么下级的魔灵蛊惑住,您伟大的祖先弗朗索瓦一定会在地狱里再次气死的。"
安德烈抬头看着罗达,确定对方没有恶意后,突然大笑起来。他用力扯住黑精灵王的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的伊万。"真是惭愧,竟然被这么低级的东西迷惑了呢!"他在"低级"上面加了重音,显得生硬而刺耳,"如果能够看懂魔法之书就不会如此了吧......可惜我伟大的祖先下了禁令,否则怎么会麻烦陛下您来救我呢?"
即使不下禁令安德烈也无法看懂魔法之书,弗朗索瓦虽然从精灵那里学会了书写最优雅的字句,却拒绝把这异界文字交与子孙。人类还没有到能够操纵这种力量的时候,降下圣旨的开国君主是如此解释的,因此只有一些基本的防御和治愈类法术作为牧师们必备的技能流传了下来。从这点看,师从黑精灵王的弗朗索瓦在做下这些决定时一定也非常矛盾吧。
"你的祖先?哦。那个弗朗索瓦啊。"罗达的笑容充满了讥诮,"他总是那么优柔寡断,偶尔还会哭鼻子......"
"在您进入他身体的时候吗?"安德烈猛地插进一句,他并不满意罗达如此岔开话题。"甘甜的身体",黑精灵王在情事前所如此形容先祖,让他深感受到了侮辱,所以当罗达再次用怜悯的口吻谈起弗朗索瓦时,这位布雷肯的当前统治者毫不犹豫地爆出心中的断想。
这话似乎起到了作用,但是只不过是一瞬间。
"甜美却狡猾的弗朗索瓦看得懂魔法之书,作为后裔,皇帝陛下您也该拥有这种潜能才是。"罗达轻轻挣开一直被捏着的手,"经过床帏之乐后,应该更没有阅读障碍了吧。"他的口气好像在说一件最寻常的事情:"然而光看懂是不够的,只有将它为己所用才能够体现魔法的价值......你不想去试试吗?虽然人类的体质有限,不过简单的法术并不需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学会。"
"简单的法术?"
罗达察觉到安德烈眼里的兴奋,"皇帝陛下可以试试,有必要的话可以请红衣主教大人帮忙。"与其让这个家伙沉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被魔灵趁虚而入,不如挑起他战斗的欲望。罗达清晰地感到左手伪装之下血色玛瑙戒指的存在,这种束缚让他无法看着人类君主因为私情而堕落下去。"比如说亡灵召唤术就可以召唤死灵,而且也非常简单。"
"亡灵召唤术?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召唤亡灵的代价就是一条人命,否则没有躯体那个灵魂会因为无依而消失吧。"

第七章 地狱门槛 III
"亡灵召唤术?"布雷肯帝国的红衣主教重重地叹了口气,伊万从行宫中带来的命令他出了个新难题。"是黑精灵王跟陛下说的?"塞迪恩看着情绪不佳的少年,尽量使自己的口吻不会给这孩子带来负面的影响,"这是很危险的行为,如果不慎重的话......"
"对不起,大人。"伊万似乎无法等待什么合理解释,他急促地提醒道:"皇帝陛下很着急,他需要您肯定的答复。"
肯定的答复?是啊,每次都是肯定的答复,这就是安德烈的风格!"我拒绝。"塞迪恩近乎是本能地叫嚷起来,这让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两个人都了吓一跳。"绝对不能动用这种法术,你去告诉皇帝陛下,不,还是我自己去说......"他一把抓过椅背上的斗篷,像武士一样大步往门口冲去,"那种黑魔法会带来灾难的!绝对不可以。"要从根本上说服安德烈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否则即使自己不帮他,皇帝也可以想办法找别的人。
可是,如果没有黑精灵王的教唆,不懂得法术的安德烈是绝对不会想到什么亡灵召唤术的。从第一次在行宫的房间里单独会面起,罗达冷峻的笑容就在他脑海里翻腾,应该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凭他现有的知识却无法找到那道可能毁灭一切的裂缝。是原始契约本身么?还是新订下来的协议?或者是黑精灵王本身有什么不可知的秘密?塞迪恩想了又想,但是除了越来越烦躁外,更多的是侵入内心却不知所以的恐惧。如果父亲所传授的预言能够指明一切就好了,塞迪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这么想,但是泄露些许信息的主神并不会轻易让人类洞悉所有。
当他跨入行宫中皇帝书房后,这种恐惧变成了看得见的东西。
衬衫外面披着深蓝色外套的皇帝趴在桌子上,他的目光正牢牢地盯着一本黑色羊皮封面的古书。
塞迪恩虽然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本书,但是在历代红衣主教必读的手册里早就将其详细得描绘出来。"魔法之书,"睁大双眼的小个子攥紧法袍前襟,喃喃低语道:"万能的天神啊......"他想保持镇定,但是筋肉和神经却违背意愿地颤抖着。让他如此害怕的并不是那罗达曾经赐予人类的古书本身,而是安德烈那专注的眼神。"他怎么会看得懂呢?"艰涩难学的精灵语言,据说只要学会就会伴随灵魂永远不忘,但是以他所知,只有经过漫长的学习才能够读懂这奥妙的文字,而唯一了解这文字的人类,只有先帝弗朗索瓦。"这不会是真的......"
"很令人吃惊吗?"帷幕后面走出来的俊美生物在黑色织物的包裹下如同夜的幽灵,"他几乎跟弗朗索瓦一样聪明呢。"他揽住安德烈的腰,半露在面具之外的金色眼睛闪着戏谑的光,好像在嘲弄塞迪恩那无法掩饰的惊慌,"取悦我者即得法力,你有什么怀疑吗?红衣主教阁下。"冰凉的面具按上了安德烈的额头,给人一种宠溺的错觉,"召唤亡灵吧,小可怜,给你的朋友一点点信心,好么?"
如果能够感到一丝邪恶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展开攻击。掌握足够防御法术的红衣主教明知无法对抗可能心怀恶意的黑精灵王,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希望。"请让您的仁慈改变这一切吧!"他往前走了一步,试图找到可以触发防御魔法阵的邪气,"他不过是继承那个人血液的家伙罢了,"再一步,"难道你就不念念二十多年的旧情么?阿尔蒙!你不会完全消失了吧!该死的!" 没有邪恶,没有愤恨,只有无奈,空茫茫的无奈。
罗达微笑着,斜睨的金眸对塞迪恩喊出的名字毫无反应。
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暴跳起来,塞迪恩加快了脚步,但样子却像一个十足的木偶。"请你......高抬贵手。"协议里没有不允许黑精灵王报复人类的条款,换言之,只要抵抗魔灵即可,至于别的,完全要看这位精灵君主是否高兴了。塞迪恩看着依偎在罗达怀抱中的安德烈,似乎可以听到那精灵心中冷如冰髓的鄙视,"请怜悯我们......就算他曾经是那个人,您也不必如此啊。"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鲜红的法袍在纯白地毯上凝成一朵凄艳的花。
也许只有屈服才能感动那颗心,也许只有把人类踩在脚下才能够平复千年折磨后的怒火,所以,塞迪恩只有表示屈从。
第七章 地狱门槛 IV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罗达开口了。
"你答应过要保护好他的,塞迪恩,但显然你没有重视自己的诺言,"言辞之温柔仿佛刚才逼迫红衣主教的乃是别人,"无论如何,只要他能够看得懂魔法之书,而且能够使用小部分法术的话,"强大的控制力压得塞迪恩抬不起头,所以他无法从声音以外判断罗达的态度,"至少可以保护身边重要的人罢。至于这个国家,整个人类,乃至于人间的所有一切,对于个人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庞大了啊。"
罗达象教师一样吐字清晰,这让塞迪恩产生了一种被教导的感觉。在他年少时曾经羡慕那些受到高级法师亲身传授的学徒,也嫉妒过那些在公共学堂里受教育的学生,而对他而言,父亲和教师是一体的,睿智、严厉,而且循规蹈矩,家族的血统给与他无法抵抗的命运,他所涉及的知识面以及道德尺度都是千年来从未改变过的那些。
"其实他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爱惹祸的家伙,所以小心翼翼的你一直无法获得同等的对待,而他呢?失去了可以交谈的伙伴,就退化成这种样子了。"塞迪恩低着头想象着罗达的姿势,但是脑海中却总是阿尔蒙临死前凝固的那抹笑容,"他这个样子会让我很困扰的,"裹着黑色绸面的鞋尖出现在红衣主教的视线里,戴着血色琥珀戒指的左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只是想看看安德烈能干什么......目前看来似乎只能读懂魔法书而已啊。我原以为......算了。"
现在塞迪恩已经彻底糊涂了,刚才一连串变化好像最具戏剧性的单幕剧,可惜一点娱乐性也没有。黑精灵王的蔑视、嘲弄、教导和最后的好意都像是真的,但是因为看起来太真实,反而更令人恐惧。这是莫测的生物,虽然他可能保留了阿尔蒙那耿直真诚性格中的一部分,但二十年的人生比起漫长到难以想象的寿数而言,实在是太短暂了。
"不知道为什么,疑神疑鬼的你倒是更令我放心。"恢复了平板表情罗达将手抽回来,卷进黑色的袍子里,"希望你从此不要再叫什么阿尔蒙,说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会招惹来魔灵的。"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处于催眠状态的安德烈,对塞迪恩说:"也不要跟我耍花招,塞迪恩大人。虽然贵家族是主神钦定的见证人,但那终极权力也只能使用一次。"
黑精灵王说完这席话,当着红衣主教的面隐藏了佩带在左手中指的琥珀戒指,随后他轻巧地挥挥手,解除了对皇帝的催眠。"沉溺在狭窄爱情中的他,终有一天会失去身为君主的自觉......无论是哪个身份的我,都不希望看见这种结局。"
"阿尔蒙!"
"塞迪恩大人,我是罗达。"冷冷笑了笑,美丽的黑色生物垂下眼帘,"至于他,无论你知道什么,都不要说出来。否则,很难保证不会激怒我哦。"

夜色很快笼罩了世界,这对在夜晚出来行动的生物来说,意味着每日既定狂欢的到来。一个身影站在火山口,黑色长袍在寒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充当坐骑的黑色翼马小心翼翼地停在足够安全的地方,以防从被通道中溢出的邪恶气息所伤害。
苏醒后已经到这里来了无数次,这是地狱的门槛,对于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的他具有特殊的意义。"杜梅克,"仿佛陷入沉思的生物突然低斥道:"私自离开噩梦森林的你,难道不害怕我的惩罚吗?"
"陛下,我是亚库塔......"王佐停在七八步远的地方,君王表现出来的迟钝比这通道周围的黑暗气息更令他难过。
一千三百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们沿着开辟的通道从天空中来到这个地方,碧蓝的火山湖泊曾经令他心旷神怡。"不久以后我们就会从这里回去。"罗达曾经说过:"这将会是一次难忘的旅行。"确实是难忘的旅行,即使在最深沉的睡梦中,亚库塔都会被噩梦惊醒。请带我们回去,在失去罗达的日子里他每日祈祷着,在罗达回来的日子里他仍旧没有放弃这个习惯。我是离陛下最近的人,亚库塔一直这么鼓励自己:除了那个被缔造出来的叛徒,罗达陛下最信赖的就是身为王佐的亚库塔。
风越刮越大,气流从岩石缝隙中掠过时产生的尖叫丝毫没有影响一前一后站在那里的两名精灵。"想回家么?"凝视着幽深无底的火山口,罗达突然问道:"在人界呆了那么久,一定厌倦了吧。"他的语调如死水般平静,给追随而来的王佐一种不祥的预感。"由于我的轻信和愚蠢,让你们受苦了。"罗达似乎完全感应不到亚库塔的哀伤,手指着地狱的入口问道:"所以这次对魔灵的战斗我准备使用别的力量......你觉得鬼族如何?"繁衍生息在地狱的原始居民鬼族,与精灵属于完全不同的世界。信仰不同、文明不同,甚至连最起码的价值观都毫无共同之处。"那些家伙只要有合适的价钱,就是最好的伙伴,而我恰恰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虽然这肉体和幻力并非过去可比,不过要换取鬼族的效忠还是不难......亚库塔,别拿出那种表情啊,这可有损你王佐的威名。"

推书 20234-12-31 :树人----癸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