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下]

"不麻烦不麻烦。"
"那么我先回去了，记住啊，休息5分钟，现在还剩三分半。"
--认识的最初，俊秀没有预料到路安会是这样一种人。八面玲珑手腕下的脾气太过恶劣，数落起来，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那个在西夜里满脸欲望的男人，渐渐死在俊秀的记忆深处，偶尔想回头找寻的时候，发现只剩下一片团状的模糊。

身体到处都酸。俊秀才刚沾床就睡了过去。心里还噎着第二天的训练，连做梦都梦到路安，他狞笑着捏住自己的脚踝，说不跳舞就把它们剁下来！
醒了以后一身冷汗。
时间被塞地很满，他想很好，他终于没有空闲的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即使再怎样地腹诽路安，说到底，还是感谢他的。
因为报名参加5000米比赛，班长打了几次电话过来，说是约时间一起训练。训练训练，充斥着脑袋，压地俊秀双腿发抖。

下午没有课，俊秀对班长说一起去熟悉熟悉跑道吧。两个人站在操场上，看着穿地单薄的其他运动员都跑地跟快断气的狗一样，心里阵阵恶寒，连带着身上也发起抖来。12月份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大衣挡不住风，两个人在跑道上散了几分钟步，马上达成协议各自回家。
俊秀回去补眠。睡醒以后天都黑了。他惊了一跳，赶忙赶去上英。笙蓝很急切地在他身后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

跑地气喘吁吁，俊秀看着电梯里显示的数字一下一下地跳动，楼层渐高。下了电梯往尽头的训练室走去。已经做好给老师道歉的准备，可是门一推开一片黑暗。
他诧异地站在原地，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窗帘没有全部拉上，依稀的光亮从外面洒进来，反射在整墙的镜子上，莹莹亮亮。
俊秀走几步，摸索到开关，把灯开了。
真的没有人啊......他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道路安只是随口说了耍自己的？这个念头一发芽，脑子就"轰"一声爆炸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人！？
用力呼吸几次，俊秀转身准备回去。只是手指停在开关上又移开，算了，既然来了，就练一会吧。
边脱外套边开了音响，《双面人》的伴奏乐响起来。俊秀对着镜子抬了几下胯，滑走几步。

脱了白天的包装
游移在夜的城堡
Ladies你说想怎样？
摆动的腰，鲜红的唇膏
踏出节奏踩碎你不要的嚣张
说什么地久天长，说什么此情可昭
可惜明月不懂你的腔调
手指穿透虚薄的纱料
描绘的眉妆，上扬的眼角
香料燃烧一室的缭绕
清风依旧，床影招摇

这一段总使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在西夜唱《TOXIC》的那次。穿了裙子一径夸张地扭动自己的身体，现在想来，幼稚地可笑。
高傲地仰起头，眼角的余光瞥到镜子里的自己，清冷不带一丝温度。手指顺着身体曲线渐渐往下，停在腰边，他突然好奇，词到底是谁填的。
肢体渐渐放开，音乐充斥了耳膜，他把平时老师教的技巧简单地加进去，虽然还是有些不自然，但总体还算满意。
淡淡笑起来，脚下换步转圈，头一抬就看到倚在门边双手抱胸的路安。
他正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俊秀。狭长的眼睛微眯，下巴尖尖，白皙的脖子裸在深夜的寒气里。
俊秀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收回来，手臂张开了呆站在原地。
音乐还在响，路安扬眉示意俊秀继续。俊秀突然就觉得尴尬，好像做了什么很不好意思的事情被路安当场抓破。
收回手放在身体两侧，俊秀低着头拿鞋底蹭了蹭地面。
路安就这样看着他，隔了会，才开口："不想练了就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磨磨蹭蹭着关了灯锁好门，俊秀跟在路安身后出了上英。

车子往海边开去。俊秀也不说话询问什么，只是看着窗外闪过的光影发呆。
在岸边下了车，路安打开后备箱，示意俊秀过来看。
"什么啊......"俊秀嗅着气味大致摸了下："是烟花？"
"金俊秀你不笨啊......"路安弹了下他的额头，在他斜视的目光下好心情地把烟花抱出来，走到海边放下了。
"喂！你还不过来？"他回头冲俊秀说道。
俊秀走过去，看他掏出打火机，递过来："来，点上。"
不情不愿地接了，蹲下来点火。风很大，点了许久才总算燃起来。路安拉着他往后面退了几步，绚丽的烟火瞬间在半空里燃亮。
海水吞噬了烟火的声音，只看到七彩的焰火绽放在深黑的海水上方。明明灭灭，神奇而瑰丽。
"金俊秀，你感谢我吧。"路安坏笑着看他。
"凭什么？"
"这么冷的天，我不在家里待着而是陪你在海边吹冷风，你难道就不感动？"
俊秀连斜眼的冲动都没有了。明明是他自己提出要来这边的，凭什么要感动要感谢？就算要感动要感谢，那也是他路安的事吧？
路安显然是很清楚俊秀的小心思，闷笑几声，而后清清嗓子："笨死了，某个人，生日快乐。"
"......"俊秀一懵，生日？
"12月15，我没记错吧？"
"啊！"俊秀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真的忘记了。
"不需要太感动的，只要一点点就好。"路安抿着嘴淡淡地笑，很狡黠地眨眨眼睛："要什么礼物？都满足你呦。"

后来和路安一起在海边的小摊上吃了面。热腾腾的面，熏地鼻涕都要流下来。手指冻地通红的，僵麻着握住筷子，喝了口汤。暖热的液体沿着食道进入胃部，驱逐寒气的瞬间有种灼烧的痛感。
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地点，不一样的人，可是记忆还是入潮一般涌上俊秀的心头。才吃了一口，就怎样都咽不下去。
"不好吃？不好吃你也得吃，是我请客诶，你好歹给点面子！"路安很不友好地瞪着俊秀，俊秀眼前有些模糊。他掩饰一样地低着头，又吃了几口，路安这才满意。

回去的路上，俊秀很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车里面的平静，只是嗓子象是被什么堵上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路安也难得安静，专心开车。
差不多到家了，路安才打破沉默："回去吃点药，刚才吹了风，可能得感冒。"
"嗯。"
"你要是感冒了嗓子不就废了。"
"......"
"好了好了，这个周末录音，你自己注意吧。"
"知道了。"俊秀没好气地答应了，又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周末学校运动会，我有项目的......"
"哦？"
"嗯，五千米，所以......"
"那就再说了......到了，替我向游邵问好。"
俊秀跟路安说了再见，才下车路安又追过来："忘了这个。"大捧的红玫瑰，怎么俗气怎么来。
俊秀无力地看着他。
"生日的鲜花......"路安挠挠脑袋，看着俊秀不悦的样子，又道："好吧，其实是送人......然后被拒绝......"
俊秀闻言想笑，硬生生憋住了，面无表情地接了花，点点头，转身去开门。听到后面车子发动的声音，嘴角这才上扬起来。

推开门走进去，笙蓝还没有上楼。坐在大厅里看电视，见俊秀回来了，忙站起来问："俊秀你怎么了？给你打好多电话也都不接，我们都急坏......"
"嗯？"
笙蓝看向他手上的花，又看向他的脸："约会了？"
"啊这个......"俊秀下意识地把手往后面移，看到站在楼梯上的游邵，闷闷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道歉。"
"什么？"俊秀吃惊地看着游邵。游邵居高临下看着他，隔了一定的距离，只觉得轮廓很冷峻，他又重复道："向笙蓝道歉。"
"......"
"游！"笙蓝走上去按住游邵的手："做什么啊......"
"为你的生日宴准备了整整一天还弄伤了手，可是你呢？人跑不见，电话不接，这么晚才回来，玩地很尽兴么？"
"我......"
"没有关系，反正都是吃掉啊......"笙蓝朝游邵使眼色，又看向俊秀："那么现在还饿不饿？很多菜还没有动，有你喜欢吃的哦~"
"金俊秀，任性有一定的限度，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冷冷看着他，然后拉着笙蓝一起上楼。笙蓝为难地看了眼俊秀，终究是跟着游邵上去了。
俊秀站在大厅里，手臂有些无力地垂下来。玫瑰的香味清幽幽地蹿进鼻腔，他无声地找来花瓶，把花安置好了才回房。
脱力地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和游邵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也许是在练舞的时候打来的电话，音乐太吵什么也没有听到，之后手机就没电了。
他不想辩解什么。他知道游邵对于自己和路安接触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不能接受。只是长久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不是么？

【23】

转眼之间就是运动会，五千米是田径类的最后一项。比赛还没开始呢班长闻到跑道上的塑胶味就吐了，吐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被同学们架着回宿舍前，他拉着俊秀的手，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总结起来就是班级荣誉全靠你去争取了。
俊秀不停管理自己的面部表情，最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到比赛开始的时候，站在起跑线上的人五个手指数地清。开跑之后没过两圈，俊秀视线里就只剩下场边助威的同学了，其他的参赛选手一个不见。也就是说，只要他能坚持跑下来，第一就是他的了。有了这个认知，俊秀艰难地咽着唾沫拖着双腿往前。周围叽叽喳喳闹地不行，广播里还在读着激励选手奋进的词，200米决赛颁奖开始了，俊秀眼前一花，就看到了有天的脸。
他站在人群里看着自己，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视线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
俊秀脚下一滞，身体惯性了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没有摔倒。立刻错眼往刚才的地方看去，哪里有什么有天。他有些茫然，停在原地看着场边的人群发呆。过了好久才知道继续跑下去。
悲哀来地这么突然。他还是不能忘记他。明明不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为什么就是偏偏忘不掉呢？
脚下象是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肺都要炸开了。
渐渐地失去了一切地感觉，只剩下身体机械一般的动作，一步一步地象是踏在沼泽上方，绵软而无力。
跑到最后忘记了圈数。弯道好像变成了直道，延续下去的不知道会通向何方的跑道变的五彩斑斓，张开蛊惑的口，吞纳着无知的民众。
最后俊秀被班上的同学抱住了。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兴奋无比。眉飞色舞的样子让俊秀失去了自己的听力，只有身体顺着他们的力道，慢慢来回走着。

他们说金俊秀好样的，跑完以后脸不红心不跳，别看他平时沉默寡言的，可是那关键时刻的爆发力啊......啧啧，真是没说的。
"去去去！脸都白了......还有心跳的吧？"班长凑到俊秀胸前蹭了蹭，男生集体大笑。俊秀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还有事呢，先走了。

一出学校大门就看到路安那辆拉风的车。走过去敲敲车窗，路安打开车门示意他上车。俊秀才刚坐上就看到他凑近的脸。
"怎么？"
"你很行嘛金俊秀。"路安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虚伪："得第一啊......"
"正数第一，倒数也第一。"
"哈哈哈......"路安笑趴在方向盘上："我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原来这么好玩？"
"......你来干嘛？"
"来领略大明星金俊秀的体育风采啊......"路安依旧一副不正经的模样，看到俊秀不大乐意的神色，咳嗽一声，说："不早了一起去吃个饭吧，明天录音，没有问题吧？"
"明天没有问题，我现在要回家。"说着又打开车门，跨了出去。
"怎么了？"路安探出头来看他。
"没什么，我回家。"俊秀把包搭拉在肩上，双手插进裤兜慢慢往站牌晃去。上了车才刚坐稳手机就震了，打开是路安的短信。
"明天白天录音晚上练舞，为了照顾你的身体我已经很注意了呦，不要迟到。"俊秀看着短信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随手删除了。

笙蓝和游邵正在吃饭，见俊秀回来了，笙蓝立刻站起来："俊秀你回来吃饭？我不知道......我现在去给你盛饭......"
"笙蓝姐我自己来就好，没有关系。"俊秀放下包，洗手出来，笙蓝已经给他把饭盛好了。游邵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饭，动作优雅而得体。
俊秀在他对面坐下，吃了几口，说："我以后都回来吃饭，不回来的话会提前给家里打电话......"
游邵顿了下，继续低着头。笙蓝笑眯眯的看向俊秀："还要提前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吃完饭，笙蓝在厨房里收拾，游邵坐在书房里看资料。俊秀站在门外走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敲门进去了。
游邵拿下眼镜看他，面容有点疲倦。
"哥......"俊秀想了想，说："我参加了学院的运动会，今天跑了五千米，是第一呢......"
"哦是么？"游邵往后靠了靠，抱胸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
"......哥不是说，希望我多参加集体活动？"俊秀认真地看着游邵的眼睛："所以我就参加了......"
游邵不说话了，重新戴上眼镜，拿起手边的资料看起来。
"......"俊秀觉得尴尬，僵硬着身体站在他面前，沉默了好久，才又说："那不打扰哥了，我先出去。"
心里有点后悔，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俊秀把手搭在门把上，听到游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明天腿酸的话，要去哪里我送你。"
俊秀回过头，游邵正慢慢走过来："我很开心你愿意告诉我......俊秀，那是不是表示，我在你心里，已经占有......一定的地位？"
"哥？"俊秀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又笑起来："当然啊，哥是很重要的人，一直都是！"
"很重要......么？"
"嗯？"
游邵伸手捏住俊秀的脸来回扯："最近瘦了好多啊，很累吧？"
"哥！"
"看着你越来越瘦，每天都没有精神的样子，我真的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俊秀也去回捏游邵的脸，两个人扭成一团，突然就听到瓷盘落地的声音。笙蓝站在门外，果盘里的水果七零八落地洒在地上。
"手上湿的太滑了......"她蹲下来，边收拾边说："你们两个和好了？真是小孩子脾气啊......我夹在中间都快变成扁的了......"
游邵收回手，看着俊秀也蹲下身帮忙一起收拾，眉头就不禁皱了上去。

一觉睡醒俊秀就在心里暗咒路安。他终于明白了隐藏在那条被他删除的短信之下路安的叵测居心。双腿沉地提都提不起，下楼的时候腿都是直的，这样子的状态下练舞？
俊秀恨恨地坐在游邵的车上，愁眉苦脸的样子。
"很疼？你走路的时候双腿发直。"
"嗯。"俊秀闷闷的应了声。
"今天要做什么？"
"本来是录音，现在还加了练舞。"
"那很惨......"
俊秀就不说话了。他斜瞄一眼游邵，见他正专心致志地开车，一点同情的样子都没有，心里就又别扭了，拿手不停拍着窗玻璃。
游邵笑了笑，弯起的眼角明媚地象是三月的春光："我家俊秀啊，你还真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