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想过去抱住杨六......
不敢想,不敢想,杨飞死命地闭紧了眼睛,看脑子又浮出那人的背影。越怕越是想,越想越是怕。折腾了一晚上,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去。
第二天一早,杨飞就被杨六给摇醒了。杨飞睁开眼一看到杨六的脸就立刻往后缩了一步,一副见鬼的样子。
"小飞,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抱着根棍子睡?脸色那么差,是不是做噩梦了?"说着,杨六就要去摸杨飞的额头,被杨飞给躲了过去。
杨飞连忙把怀里的棍子扔了去,摇着头说:"没事,昨天晚上有只大耗子爬上我的床,我吓了一跳,就把棍子揣怀里,谁知道就这么睡了去。"
杨六呵呵一笑,"这么大个人也怕只耗子,羞不羞。"
只见杨飞低着脑袋,喃喃说:"这只耗子跟其他耗子不一样。"
杨六没听清,"你说什么?"
杨飞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怪了。"
杨飞心里还是怕着,这半个月里都有意无意地躲着杨六,可幸的是杨六也没察觉杨飞有什么不妥,这日子也就这么过着。
杨飞身上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上蹦下跳的也没多大问题了。
慢慢地,杨飞见得杨六少了,也没那么怕了。可能是因为"眼不见心不烦"。只是他有时候躺在这床上,看着这破烂的屋子,心里还是有那么点疙瘩。
二十两银子到现在还没着落。
想起这二十两银子,杨飞就想起香儿可爱的脸来。可是,杨飞又惊了一下,那张脸本该每天都在自己眼前转呼的,这些天来,自己却彻底忘了个光。换成了另一张脸。似乎也没那么想立刻挣到二十两了。
刚巧杨六从外面回来了,一脸疼痛的表情,走起路来拐得厉害。杨飞急忙把他撩到破椅子上,"你做什么?哪疼?"
"没事,就是脚疼得厉害。"
"我看看。"说着,杨飞就要去脱杨六的鞋子。
把布给解下来后,杨飞紧紧地捂着嘴巴,差点就要吐了。
底下的皮都没了,鲜红的肉都翻了出来,里头长满了黄脓,都烂了。还有血水和黄脓水渗了出来,又红又黄的,发着点点恶臭。这些天他是怎么走路的?
杨飞被吓得眼眶都红了,抓着杨六就脚就吼了起来,"你就不疼啊!你脚伤了就不能歇会啊!偏要出去找罪受!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你脚都瘸了,你非要把它整得连路都走不了了,你才安心么?你......"
"别哭啊,小时候你都没怎么哭的,长大了再哭,我也不会哄你了。"
杨飞用力地擦了擦脸,"谁哭了,你才哭了!"
杨六看杨飞别扭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行行行,没哭没哭。"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我背你看大夫去。"
"别啊,家里还有剩点草药,拿来敷敷就好。"
"你里面都起脓了。"
"那你帮我把黄脓给刮了。"
"你脚都烂成这样了,会疼死你的。"
"去了大夫那,也得这么做啊。难道就不疼啦。"
杨飞想了想,到外面翻腾了一会,找了两薄竹片。将杨六安置到床上,抬起他的脚就要刮下去。想了会,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卷成一块,塞到杨六嘴里,让他咬着,"忍着点。"
杨六点了点头。
杨飞紧紧地拽住杨六的脚,用竹尖儿挑破黄脓包,才刚挑破一个,杨六的眼睛就睁得老大,嘴里呜咽着。每挑多一个,杨六的脸色就白多一层,脚趾都紧紧地蜷了起来。似乎忍不住了,另一只脚就要蹬起来。
杨飞急忙压住杨六的脚,心疼地说:"这才只是个头,你就忍忍吧。"说着,又挑破了一些。
杨六那感觉比拿针使劲扎他还疼,摇着头,吐掉了嘴里的布。被这么一折腾,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别了,别弄了,就让它这样吧。指不定敢明儿就好了。"
"赶明儿,赶明儿你的脚就烂透了。"杨飞几乎是吼着说:"你要是真的走不了路了,我不会背你的,死都不会!"
杨六垂下了眼,稍过了会,说:"那好,你先拿条绳子把我绑起来,把嘴也给塞严点,我怕我等下叫得把邻居都给招来了,惹笑话。"
杨飞没说话,就赶到外头翻了条粗绳回来,把杨六绑了个扎实,嘴巴也捂得紧紧的。
杨飞把那脓包全挑破了后,就拿竹片从脚尖一路刮到脚跟,黄脓都被挤了出来,混着鲜血,流得杨飞满手都是。杨六也疼得受不住,惨白着脸,身体扭得厉害,比遭酷刑没好到哪去。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子,那被子都快被扯破了。嘴里呜呜地叫着,眼泪都给逼出来了。
杨飞看着杨六这模样,听他的呜咽声,心坎上也疼得厉害。几次想停下手,但见到那脚的模样,又狠下心来。眼眶都红了。
哽咽着说:"你别怪我下手重,我也是为你好。你要是真走不了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是半个时辰,杨六感觉就像过了十几个时辰般难熬。这比上次那郎中疼得多了,半条命都给折腾去了。
杨飞又端来干净的水,把杨六的脚给洗干净了,又洗了手。一盆水,黄的红的,浊浊恶心。拿来草药,敷上厚厚一层,用布绑紧实了。
杨飞做完这一切,才把杨六身上的绳子给解了。刚刚挣得厉害,几处皮薄的地方都被绳子勒出血来,染了衣服。
杨飞又伸手把杨六嘴里的衣服抽了出来,给杨六擦了把脸,"事完了,不疼了。"
杨六无力地喘着气,突然抬起手,往杨飞脸上过去。那长满茧的手细细地擦着杨飞脸上的泪水,杨六说:"事完了,不疼了。"
杨飞狠下心来,却还是掉了泪。现在只感觉到那只手很是粗糙,摩得脸都疼了,心不知怎么的,也痒痒的。看着杨六因为刚刚挣扎而乱了的头发,额上有一层薄汗,衣服也有些开了。杨六不像其他汉子一样,全身黝黑,他的胸口很白,像不曾晒过一样,因为刚刚在挣动,胸口上还微微发着红,好看得紧。
杨飞的脑子"轰"的一声,就晃到了那天晚上。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也听不见杨六说了些什么。脑袋里就像被土给蒙了一样,什么都不晓得,只晓得死死地盯着杨六有些发白的嘴唇。
"你做什么?"
杨飞像被雷砸了个准,砸得脑袋"嗡嗡"直响,心撞得比那锣鼓还响。一只手还在杨六的嘴唇上流连着,吓得把手给缩了回来,像被火烧了一样,直抖着。
杨六奇怪地看着杨飞,摸摸自己的嘴唇,"怎么?上面有东西吗?"
杨飞摇着头,惊魂未定,哆嗦着说:"上面......刚刚......有水,我擦了,没了。你,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打盆水洗脸。"说完,像逃一样跑了出去。
跑了井边,杨飞没往盆打水,倒把水打起来往自己头顶上淋。一桶接一桶的,淋得身都凉了,可是胸口里头的心还是"怦怦"直跳,热乎得很。
杨飞胸口闷疼得厉害。一想到屋里头的那人,就不敢进去了。扔下手中的水桶,转身就往屋外跑去。
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好像只要用力地跑,胸口就会少疼一些。
第 七 章
杨飞跑了很久,跑到没力气跑了才停了下来。看了看路,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出村,都到隔壁村来了。跑了这些时候,心坎也好过了些,没那么疼了,转身想回去。却突然看见人群都往前面的河边跑去。
本不想关心这些事,但觉得奇怪,随手就抓了一个人来问:"大叔,这人怎么都往那边去了,发生什么事了?"
"要打死人啦。"这句关乎人命的话,那大叔却是一脸得意地说出来,更让杨飞感到纳闷。
杨飞皱着眉头,"大叔,做什么打死人你都笑得这么开心?"
"你那是不知道,要打死的,那是个邪物,害人的邪物,打死好,打死了才不会扰人清宁!得让阎王去收他!"
这大叔说话也不说重点,听得杨飞更是二章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人?什么邪物?"
"哎!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甭拉着我了。"说完,那大叔便甩开杨飞的手,自个跑了,像是怕去晚了就看不到好戏一样。
杨飞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了过去。
只见前面围了一群人,老老少少,都在叫着"好"、"打死他,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的东西,死了最好"......
杨飞挤了进去,便看到眼前的这一幕,身体里头的血"噔"的一下,立刻就冷了下来。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杨飞打死都不会过来看这个热闹。
可是杨飞已经看到了,而且老天也不会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所以杨飞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看着那个被几个拿着棍子的汉子打得鲜血直流,趴在地上不停哆嗦的少年。
那个少年看起来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脸被血糊了,看不清样子。只是从肩背上看得出他很是瘦弱。
一身衣服被扯了个烂,露出里面骇人的伤口。头发也像被人拿剪子胡乱剪过,散乱地披着。全身鲜血淋淋,两只脚不自然地哆嗦着,一颤一颤的,像是被人打断了。后头一路都是血迹,直顺顺的,一看便知道是一路拖着少年过来的。
其中一个汉子,拿了棍子就走过去,对着少年又是一顿狠打。
少年凄厉的惨叫声一下一下地钻进杨飞的耳朵里,听得杨飞自己也哆嗦了起来。杨飞喘着气,看着那些打人的汉子和那些不停地叫好的村民,再看看那个就快被打死的少年,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全都疯了!
杨飞平时虽然爱做些欺负人的事,但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小恶。可是这些人,他们在干嘛?他们在杀人!却没有一个人上去劝阻,反而都在叫好?不是疯了,是什么?
杨飞脑子一热,就冲上前,夺去了汉子手上的棍子,指着人群,"你们这群疯子!疯子!他都快被打死了!我要报官,我要报官抓你们!"
"哪来的野孩子!多管闲事!"那汉子把杨飞手上的棍子抢了回来,一把将他推入人群,怒骂着。随即又去毒打那个少年。
杨飞被这么一推,险些就跌下去,幸好身后几个村民给扶着,才不至于摔下去,只是肩膀被推得有些疼。
"你哪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人家那是在除孽障呢,你一个孩子,凑什么热闹?"一个大妈把杨飞扶正后,就开口训斥。
杨飞瞪着眼睛,指着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除什么孽障?根本就是在杀人,那人犯了什么事?都快就你们活活打死了!"
"这贱种死了才好,活着就是要坏人姻缘,离人妻子。好好的一个男人,偏生要当个女人,在男人身下叫唤。不知羞耻。"说着,那大妈竟对着少年吐了口痰。其他人见了,也争相效仿,有些人甚至拿了石块扔。
有个姑娘家听了大妈的话,拿着帕子捂着嘴,笑了笑,说:"不知道能不能生出个娃来。"
"生啥娃啊,连屁都生不出来一个。这种人啊,就是妖孽,邪物,天生鬼魅化的,要烧死,烧成灰才行。死了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钩舌头,炸油锅。来生也甭想做人了,只能做猪做牛。"
"大娘,你说这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喜欢男人啊?"
"有病吧。"
"那男人怎么也爱抱这些硬邦邦的男人啊。"
"鬼知道,肯定有那狐媚的妖术,迷了人心智。我说这柳生也倒霉,离了家一趟,就惹了这么个东西回来,作孽啊。"
那两个女人就这么聊了开来,而一旁的杨飞手脚早冷得跟冰一样。什么妖孽啊,地狱啊,油锅啊......这些都在杨飞脑子里转着,转得生疼,转得杨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感觉就像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透不过气,就快就掐死了。
你说这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喜欢男人啊?怎么就喜欢男人啊?
地上那个少年听了那两个女人的话,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满脸是泪,掺和着鲜血。
"我十三岁让人拐卖到妓院里当兔爷,千般折磨,万般凌辱,被打死打活,才存得这些银两。我当你是个好人,全给了你,赎了身跟你走,做奴做马也都认了。谁知道你家中竟有妻子。我要走,你却死活不让我离开。如今让人知道了,却说是我千万般勾引你!让得这些人活活要将我打死!你却躲在人堆里看热闹,好你个柳生啊......我告诉你!我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钩舌头,炸油锅。我也要到阎王跟前告发你!告发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那少年乱着发,扭着头,扫了人群一眼,发红的眼睛里满满的泪,还有满满的恨意。就像那地府里的恶鬼,怨恨着。
杨飞也被这一眼扫了个正着,感觉那双眼睛不是在瞪着别人,而是在瞪着自己。只觉得浑身发颤着,冷得很。
这时有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白着脸,哆嗦地指着地上的人,"你少在那胡言!明明就是你个贱人先用妖法勾引我,骗我钱财,赖我身上不走!"那书生夺过了汉子手上的棍子,"看,看我不打死你!"话一说完,那棍子就直直地往少年的脑袋上砸去,"哐"的一声。
少年瞪大了眼睛,死活也不肯闭上去。头顶上像是开了个口子,鲜血直流。没一会头便垂了下去,趴在地上,只是全身还在一抖一抖的。
那双睁大了的眼睛,正好对着杨飞这个方向。像是在看着杨飞,怨恨地看着。
杨飞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不让自己尖叫起来。全身抖地厉害,心跳得也很快,像是喘不过气一样,就快死了,就快死了。杨飞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个少年,一个恍惚,杨飞以为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自己的下场,会跟他一样。
不知道是哪个人喊了一句,"那贱种还没死呢,该烧了吧,省得扔到河里还嫌晦气。"
然后杨飞就看见几个人扯着那少年的腿,整个人都在地上拖着,拖了一路鲜红的血。那双眼睛向上瞪着,像是在看天,又像是什么都没看。
杨飞没敢看,转过身,撒腿就跑,跑得比来的时候还快,跑得胸口都要裂开了。眼前总是转着那少年怨恨的眼睛,杨飞怕,很怕。
跑回了家里,就听见杨六在焦急地叫着自己,杨飞气都没喘,就往杨六身上扑去。紧紧地抱住杨六,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吓得杨六直拍他的背,"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刚刚我叫了你好久都没应,你去哪了?"
杨飞抬起头,看着杨六,胸口更是疼了,像有一双手,要把它活活撕成两半,哭着说:"爹......我疼......"
杨六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疼?哪疼了?"
"胸口,我胸口疼,疼得厉害。"杨飞紧紧地拽着胸口边上的衣服。
"怎么回事啊,这是,爹带你去看大夫。"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看大夫!"杨飞哭吼着,"爹......我怕,我好害怕......"
"怕什么啊?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知道......我就是怕......"
杨六使劲拍着杨飞的背,嘴上安慰地说着:"好好好,不看大夫,不看大夫。"心想这孩子不会是撞邪了吧。但也没敢说些什么,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连被毒打时吭都不吭一声的杨飞,那天却抱着杨六哭得死去活来。眼泪鼻涕什么的都往杨六身上去了,哭了很久,哭到最后都没力气了,一抽一抽地,在杨六怀里睡着了。
杨六向里挪了个身,把杨飞拽到自己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样。
睡梦里的杨飞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皱着眉,眼珠子一直在眼皮底下转着,还冒着冷汗,怕是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