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方慌的大叫一声,身子摇摇不稳,似是就要与他一起摔下,而他身边,还有方睡醒的净。
清听闻他的唤叫,只是转转脑袋,瞧著方的後脑,表情一变,像是在问:有何事麽?
净回眸,看方一脸吃力,抬手,扶上方的肩,稳住他摇摇欲墬的身子,方一愣,瞧了瞧他,一站稳,方扳开清搂住他颈上的一双手,抱下悬挂在他身上的清。
「清,怎麽了麽?」待清站稳,方问到,有丝苦笑爬上他的脸。人间的人类在照顾不懂事的娃儿时,便是这麽个心情的麽?万般宠爱也是万般无奈。
清抬眸,双手尚握在方两手上,方才方板开他的手,抱下他时不稳的感觉,似乎也稍稍吓到了他。清怔愣片刻,偏偏脑袋瓜子,红眸转了转,凝睇此刻仍是在他身前的净,半刻无语。
方亦无语,是待清的解释,待他瞧清清根本就未将他的问话放在心上後,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一张臂,便将清拥了个满怀,拍拍他的背後。
清轻声唤,「方?」
清瞪大眼,一脸不解,方才,他跳上方的背,不过是瞧方一脸迷醉,觉得好玩了罢,现下方又抱住他不放,他不解,方今儿个,是抱人抱上瘾了麽,却又未叫他放手。
两人身旁,净透过方,凝睇著清,久久未曾回神。
方在两人之间,一脸苦笑。
日落月升,入了夜,林里一片幽暗,方带著净与清回到池子,方一挥手,池上片片荷叶,霎时聚拢,一片接著一片,方牵著清,清牵住净,踏上片片荷叶,荷叶稳稳承住三人重量,方领在前头,步伐下,片片荷叶,一阶阶形成,戴著三人往池心去。
净一察觉他们要带他往何处去,挣扎了下,他花了好久时间才离开池子,可不想再来一次,清握了握紧、又松了松他的手,清说:「别怕,没事的。」方领在前头,察觉後方骚动,他对净温莞一笑。
净忽感安心,不解原因,偏了偏头,静静跟随。
池心有一片荷叶,大的吓人,长宽数尺,至少够十人同时枕卧於荷叶上,叶面极稳,未曾因为承载三人或是漂浮於池面而有所摇动,一如方才踏步而过的片片荷叶,定如磐石,亦一如於地面上时,踏实。清带著净卧下,不一会儿,清传出阵阵酣息,净睁著眼,不如清的好歇息,他不解为何要在这儿歇下。
「睡不著麽?」方一笑,抚顺净倒下时,未梳理的长发,顺道替他挑掉几缕搔在脸上的发丝,宠溺万分。
他带他俩往池心歇下,系因林里人烟稀少,缺少阳气,易有妖物栖息,池心的净气慎重,妖物便不易接近。如此,净与清,便不易与妖物迷惑。
净方醒,清也早不过净几天,两人一如人间中方初生的婴儿,於繁琐尘世中,正值易遭迷惑之时。
池中有荷,荷可净化池中秽物,妖气容易净化,净未语,只是怔怔的瞧著方,看似无神,他说的,净是一字不漏的听进了心里,「净,歇一会儿吧,将来你们可要好好体会事态万千,当有一日清净不再时,你会想念如今悠閒。」不如待如今,尚不解世事时,好好歇会儿。方想。
他们既降於世,终难免染上繁琐俗事,若有一日,他们懂得七情六欲时,无知不再时,如今单纯只有追忆。
记得那时他舍弃本体,投入人世一户方姓人家中,名为时,为了想了解人世间情爱欲恨,他压根忘记自个儿本不是人类,混入人事浮沉中,因此他便识得那人。
时常听那人说,钦好、事好、人好、功名利禄好、扬名万千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好,都好不过儿时的无知世事好。
他说,美人美、锦衣玉食美、金钱元宝美、金銮瓦殿美、齐人之福美、奴仆万千美、睥睨天下美,皆美不过一只糖葫芦。
大了、懂事了,不如不懂事时的快乐;爱了、恨了,不如不曾爱过时的开心。但若要他不曾懂事,不曾爱上那人,他也不愿,一生所选,一世执著,生生世世问他,也是不悔。
他不止於一人之下,而是立於万人之上,他上只跪祖宗、屈指屈母亲,下只求对的起民臣。他独傲立於后土之上,百姓万千,朝臣千万,他仅不过一回眸,谁敢将顶高於他双腿膝上。
他立於万千人之上,亦低於万千人之下。万千期待,万千期盼,万千人的冀望所在,但,他也不过只是一人。
他是一朝明君,亦是昏君,他治事清廉,对错分明,赏罚不吝,对有功之人,从不吝於表示他的赏识,不问出生;对有才之人,从不吝於出手提拔,不看身价;对坏事之人,罚处从不低於市民,不分身分。
民说,他是一世难得的明君,有他一日,盛世百千年,不是难事。人说,他是一生难得昏君,有他一日,民间瘴气难除。他说,那人是他的障,是他的孽,是他一生都解不开、一世也放不掉的一只轻铃。
他拥有国土天下,民望臣心,无不向他看齐,看古今皇朝,哪一世的皇帝像他这样快活如意,不需整日忧患内外,他却不如儿时快乐。
情字磨人。不如不曾发觉所爱的好,却又不悔於自己所选所爱,他这人生,不管重来几回,他都会选那人纵情释爱。
一生一世,他只为一人执迷,注定辜负万千民群,他的清廉,只在遇上那人,无踪无迹。
想起那人,万人之上,怀拥天下,却一脸寂寥,想著自己所爱,泪眼迷蒙,梦回低语,词词句句还不是那人的名。
想起那人,披星戴月,远走高飞,离去前的一抹轻愁,曾经尊贵,也不过众矢之的,流落万千人群之中。
世道不允,他们纵有无尽思念,也只有寄予晨风,转之伊人。
看怀中净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歇下,与清一人一边挨著他,方揽紧两人,虽然知道他们非人,不会受寒,还是不忍让他们吹风。
那人百年之後,荣葬於列祖之中,举国哀悼三年,爲丧一明君,他咽气之前,只求再见一面,而那人一如他所言,从此消失,不曾再见,即使国丧早发布於各个乡野小镇中,他不可能不知情,仍是选择不见。
他去找过,却也不曾发现过他的踪迹,像是蒸发一样,又像是凭空消失,任凭他怎麽找寻,也无所消息,只能放弃。
而他,即使回到出生地,渇求回到初生时,心中一片清净,也不知不觉地与世无争、不问世事独自过了千年之久,那两人在他心中激起的涟漪,仍是久久不曾散去。
他仅不过一次入世,得一世刻骨,那两人让他习会了爱恨嗔痴,懂了快意情仇的滋味。
看他怀中两个娃儿,好像当年那两人一般,曾经牙牙学语,曾经懵懂无知,曾经青春无邪,也总有懂事一日,解世事百态并不皆是坏事,只是有情难免有痛,懂了痛便懂得伤。
清与净是他一手培育。荷池原是他的本体,他生於荷叶片片中,但他修行极久,自千年之前,他便早已脱离荷池,不受荷池所局限,硬说起,清与净也不是他所生,只是他们长於荷池之中,由他一手培育,就好比是他的孩子一样,而心虽知不可避免、懂的伤害也总比不懂的好,但又怎麽舍得他们受伤。
若知不可避免,他不如让他们趁如今好好歇一会儿,待他们睡醒,他会教导他们很多知识,也包括教他们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重生之四净
净资质极好,方教的,他一学就会,不管是法术、语言、习字,他都学的极好,清也不落於净之後,只是比起净,总是差了这麽一点,若净得学一次便学的会,清便得多学一次,但也学的有模有样,不曾偏差。
方常想,不知是否,系因为清生的较净晚上百年,又开的比净早上百年地此故影响?又或是当时那只毒物的那抹毒素影响?
方告诉两人他的想法,想听听他们想法如何,熟知,净听的两眼冒火,清听的一脸茫然,直问:什麽毒物?什麽毒物?
净说:「清儿是弟弟,比哥哥差点是理所当然,你不要说他奇怪。」话落,哼哼哼的,看来气的。
净出生时,方早就看出他一身反骨,天性高傲,既不愿居於人下,更不愿委屈自己,只想不到,他连他都反。
清则是满脸不解:「净,什麽是哥哥弟弟?」
净翻白眼,大有不想理他之姿,只向他吼了句叫哥。方则苦笑著想怎麽解释的好。他俩同根而生,要论是兄弟还真没错。也真亏净天资聪颖,不过教了他人间伦常、世道,他便懂了清与他在人间,算是何样关系。
但是......要是真照净说的这样来算......荷长於池,他生於荷,清与净是至荷中出生,池子是他养育父母,荷与他虽早已无干系,但也曾是他的本体,这样来算,他又是清与净的什麽人麽?
他生来即是可男可女,性别随性所定,只是世风日下,他当男子总是叫女子来的方便的多,不如清与净生来即是雄株,只会是男子。那他,是他们的......父亲?亦或是母亲?方想到此,不敢再想下去,虽认了两人,但要他承认自己当了爹娘,无端多了两个儿子,还是叫他心绪复杂。
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大事,他说来也不算年轻,依人类来说,就算妻妾如云、儿女成群也不稀奇,只是,说什麽也很难承认,似是认了,他便真是个爹爹了。
看来,方又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坏习惯,习得人类那容易多想的坏毛病,明明简单的事,他偏偏非得往死胡同里钻,硬是钻的头破血流,才甘了心。
方极疼宠两人,简直像是一般民间中的爹亲一样,只是总不认自己是他们的爹,他说:他只是培育他们,他只是培育他们了罢。
那日净拉著清往林子里晃,一路的骂:「臭方,王八方,呆头方,笨蛋方,清儿你才一点儿也不奇怪呢,应该说他才奇怪的呢!想什麽怪是不怪的问题,我就不曾想这些个拉拉杂杂的鬼玩意儿,什麽怪是不怪。」
那日林中,见了清,他从清身上感受到一股与他相同的气息,既异於他,又同於他,说来是他,却又不是他,相似相仿,却又相异,那日之後,他懂了,他便认了清是他很重要很重要的半身,同根生,同脉长,根根相连,脉脉相接,切不开,割不断,听了方的授课,才懂得,清晚他长出,遂叫做弟弟,而他便是哥哥。
「呆子方,当咱俩的爹什麽不好,待他老的动不了了,孝顺他不好麽?要不他老说什麽一人待在荷池苦闷苦闷,我俩给他作伴什麽不好,老是想些个脑穿头烂的呆事儿,活该他老头疼儿。」
「哥,方是咱爹,你就别老骂他了。」清偏偏头,仍是一脸茫然,不知世事的模样。
人世间啥爹娘爷奶兄姊弟妹公婆,还有啥叔姨舅姑表堂孙甥的,早搅的他一脑子浆糊,乱糟糟,像是陀螺打转,硬是转不出个局来,搞不懂什麽辈分辈分,更不懂人类做啥搞出这一大堆名堂来折磨自己的脑袋瓜子儿,平时他还自认算聪明的了,偏遇上辈分这事儿,他就只能是呆瓜一个。
净说的,其实他大半不懂,什麽爹,什麽哥哥,什麽亲戚,只是净要他这麽叫,他也不想违逆他,便就这麽乖乖的叫了,只是他勉强记著,爹似乎比哥哥大吧。
净拉紧他,脸红的柿子一样,凤眼圆瞠,要瞪出眼眶了一样,恼怒的紧。「怎麽,哥哥给你出气,你还帮他啊?」
清被骂的无辜,一脸泫然欲泣。明明就是净自个说儿方是咱爹,他亦不过是想既然是爹,那不就是该尊重他的麽?净骂他已算是不孝,他也不过是不想净背负个不孝的罪名麽!
「哭啥?」凤眼转瞠为眯,净瞪著清,像要他要是掉出一滴泪来,他就扔下他不管的样儿。
清抽抽鼻子,他怎麽不懂净的意思,不想真的给净扔著不管,虽然知道他不会,仍硬是忍著不掉泪,努力的抽抽抽抽。
方跟在两人身後,听是听不著两人说啥,但瞧见前头清儿红著鼻子,也猜晓了七八分,何况这儿又不是第一次了,他靠近两人。「净你怎麽又把清儿弄哭了。」
方把清往怀里拽去,抬起清儿的脸,果然满脸鼻涕眼泪,抓起袖子就往他眼脸抹,直喊清儿乖,不哭不哭。「净儿,清儿与你是同株,但是清儿是附著在你身上的长著的,自是比你要娇弱的多,你也老说自己是哥哥,怎麽就一天到晚把清儿弄哭呢?」
净垂下脸,自知理亏,半天吭不出个字儿来。他也不想把清弄哭,但是清儿就是爱哭,他又能怎麽办?看著清儿哭,他便心烦意乱,火气不打一处来,大多是对著自个儿的,却通通发在了清儿的身上。
他抬头瞪了方一眼,他以为他愿意这样的麽?要他能像方那样,在清儿哭的时候,温柔的安慰他,他又怎会发火来著。
净赌气的撇过头去,眼眶微微泛著红,硬是不肯低头,倔死自己也不愿。方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净这性子是他教育失败,亦或是他天生就是如此,饶他是学富五车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他不是。
清用力地抽了抽两口气,接著拉开方在脸上抹的劲,清伸出手来拉著净的袖子不放,他有些怯怯地看著净,净微微皱著眉看他,红眸流转,有些似是愧疚的模样儿,瞧来也没推开他的意思儿,他便放著胆子,往净怀中偎去,两手环在净的腰侧,整张脸都埋进了净的胸口,蹭呀蹭的,清满足的笑了。
清与净其实一般高,身材亦相当,说起来两人还真像面镜子对照出来的一样,除非细看,要不,还真看不出两人的差别来,人间的双生子也不如这一株双生的花儿,如今清弓起跟净差不多身材的身子,直往净的怀里钻,那画面,怎麽看怎麽有趣,怎麽看也是怎麽可爱。
方悄悄掩嘴,正想偷笑,就听净清对著他说:「方,不要骂净了啦......」
方才,方帮他抹脸,一边骂的净头都抬不起来了,他看的好心疼,眼泪差点儿又要不支地噗漱漱的掉。净又没做错事,方怎麽这麽骂他。
方顿时傻眼。
这娃儿......
□□□自□由□自□在□□□
重生之五仙籍
「这娃儿还真呛啊,方时啊,你哪时生了两个这麽大的儿子,又不好好敎,活该你给呛死。」几句轻灵娇语带著几分戏谑几分调侃从天缓缓而降。
话落,红羽飘然,细细瞧来,那红羽其实是几片红瓣,瓣身细长,瓣瓣连著鲜红细根,瓣尾如须,乍看像是轻羽数枚,色泽是血染一般的鲜红,红的触目惊心。
红衣飘落,女子稳稳踏於青草之上,连发捎也无一丝纷乱之色,那姿态一如凤凰降世,如烈火焚烧,刺目耀眼的红,叫人睁不开双眼,待瞧清,又怔楞於她绝美身姿。
女子有张绝世容颜,这不容分说。
一双水眸黑白分明,柳眉分飞於双眸上,带著一点英气、一点儿娇气,直挺小巧的鼻下是鲜嫩的红唇,正微微地抿著一抹轻笑,比起一身鲜豔毫不逊色,一身肌肤白皙胜雪,腰纤如朵曼珠沙华,一折及断,黑发及腰如瀑,不过简单用根簪子固住,即使她飘落地面,也不曾显得杂乱。
如此妖娆,却是仙气秉然,不容人进犯的美。
「方时,百馀年不见,你倒是厉害,当爹了啊。」纤指半遮掩住红嫩嘴唇,红衣的女子轻声娇笑,她似是与方极为熟识,劈头便是调侃。
她笑,方时这人就是单纯,就算曾在红尘中滚过一遭,嚐尽七情六感八苦,他自个儿都嫌自个儿不洁净了,说啥染了红尘俗色,但是由她瞧来,他根本还是那日菏池之中初生的方时,那脸皮薄,对他人的调笑总疲於应付也不怎麽变过。
「怎麽跟咱不说一声,奴家好同青雪、金铃他们,给你送礼来。」女子接著续道,连一家姊妹都搬出来说嘴了,她就是看准了方这人,对女子总顾忌著授受不亲的问题,不敢同她这样调笑。
「你都看见了麽?」面对女子的调侃,方似乎有些应付不来,思来想去,只问了这麽一句。
「是,一字不漏。」女子承认的脸不红,气不喘地,一点都没偷听人该有说话的窘境。
「红衣......」方到显得有些窘迫,脸泛著红,一句话不上不下。
「奴家候著呢,怎麽著麽?」红衣掩嘴,巧笑倩兮,一笑百媚生,正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水亮亮的黑眸在方时身上转了一圈,满脑子坏主意的模样,打量的方一身寒颤。她又住吃吃笑了起来,她就说这方时,呆头鹅一只,怎麽总听青雪说他英明果断,金铃说他文质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