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归云----苏珂[上]

作者:  录入:12-31

"早就知道你心软,想著到今天,也就是极限了。"癸已对著晴云说,视线却落在归遥身上,目不转睛。
归遥衣摆一甩,单膝跪在地上,"打扰帝君安寝,请帝君恕罪。"

对归遥的话恍若未闻,癸已招手让晴云过来自己身边。
心中忐忑不安,晴云还是依令走了过去。刚到床榻边,便被癸已一把抓住右手,仔细端详起来。晴云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癸已双手捧宝一般,就著微弱烛光,出神的看著她的手掌发呆。
无助回头,归遥与她面面相觑。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呓语似的开口,"纤细绵长,很不错呢,晴云,你的感情线。"
"帝......帝君......"他在说什麽?
微微偏头,癸已平静的表情让人猜不出端倪,"白日里,无意间听到一群小丫头的话。她们说,这个,"他指著晴云手掌间的一条掌纹,"能看出你的情感归宿。挺有趣的说法,呵呵,就不知道我的女史,情感归宿在哪儿。你说呢,归遥?"
"......"
见归遥不说话,癸已更放肆的笑出声来。那猖狂的笑,却让晴云急红了眼。待笑过後,他神情一敛,命晴云退下。归遥注视著他的一举一动,忽然不易察觉的皱眉。因为宫中光亮微弱,他直到此刻才借著忽然长高的烛焰,看清那不可一世的君王,满脸哀伤。
烛光微微颤动著,他脸上便蒙上一层好看的光晕。几缕殷红散发落在眉间,在额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绛红的衣裳在烛光的映照下现出一种妩媚的桃红。光晕扩散,有种不真实地感觉。
远处,隐约有沈沈的锺响传来。浑厚结实,是更声。
静静的看著某处空虚,癸已缓缓开口,"说吧,把你想说的全部说出来。过了今日,我不敢保证还想见到你。"
归遥抬头,脸上有骄傲的笑容,"以归遥一人之命,换水族二万八千余人,吾愿足也。"
"此次战事由火族掀起,一旦火族偃旗息鼓,共工就是想打也没对象。况且,身为武将,若能赢得这战,自是名留千古,风光无限。帝君,归遥是庸人。庸人总是追逐名利二字。臣归遥,恳请帝君赐臣赤玉符,与祝融火神一较高下。"
调回视线,癸已冷冷的望著他,"然後呢?"
"然後......?"什麽然後?归遥一时语塞。
"是啊。这仗打完後,你要怎麽做?你要一个人背水族的债,无所谓。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懒得管。与祝融打,不管你输赢与否,对那两族而言都无关紧要。反而还会将我东天置於难堪之地。祝融输,於你也没任何意义。因为......在那之後,我会杀了你!我说过的,东天决不淌这浑水。要和祝融打?可以。但是请你自己去打吧,别拿著我东天兵符和你持天将军的身份。"
"帝君......"归遥还想辩解,一弹指,癸已熄灭仅剩的几盏灯。霎时,黑暗袭来。
"......归遥,你什麽时候与水族那般交好,我怎麽不知道?"
"赤玉符我之前不会给你,以後,也不会。"

然後,"啪"的一声响,有东西掉落地上。
黑暗中,归遥恭顺匍匐,静静退至门旁,然後离去。

飘雪的冬夜里,有人低低呢喃。
"疯子。"

三日之後,东天持天将军率精兵三千出征火族。同时,东天帝宫传出消息,兵符被盗。青帝震怒,亲自捉拿窃符之人。

□□□自□由□自□在□□□

虚红停滞在空中,几只脱了队的孤雁凄恻的哀鸣著在天地间徘徊。他们想追上早已不知道消失在何处的鸿雁群,可远处的山头已隐约升起了烽火。火焰在远天和直插入天穹的山顶交界处燃成一条长长的火龙,隔著那麽远,也让人看得出来,那是一场倾天坼地的大火。
"是祝融。"发现异动,几乎与癸已同时到达的宓妃,脸上已经说不清是疲惫还是绝望,"不周山是西北交界,与属水之地距离太远,归遥无法布雨。"
"无法布雨?"看著远方,癸已托腮沈思。蓦地,他像想起什麽似的,红眸瞪得睚眦欲裂。不周山巅,火光连天。倾天的烈火,耀著光烧红了天,烧热了整个山脉。
那种力量......那种连天都能烧得炽热的力量,不可能只是祝融一个人!
"不是祝融......"他的脸色变得惨白,"祝融再强,也不可能有那种力量......"

"赤焰幡!"火族的阵营里,手持一把顶部镶有一块红莲样晶石的法杖,一身紫金战甲的女子愕然惊呼。清秀的脸上血色全无,若不是一旁的人将她扶著,她早已软倒在地。
"怎麽可能......怎麽......会这样......"
赤焰幡,可引来将灵魂也彻底焚烧的天火与幽冥地火,是火族最强大的神器。因为力量之强,往往使用者都会受到反噬。因为反噬之力足以让人神魂俱灭,所以虽号称最强的神器,却是鲜少使用。或者说,一旦用上赤焰幡,便注定了使用者一同被烧毁的命运。
与敌人同归於尽。而这一代赤焰幡的持有者是炎君,离火!

是离火!
可离火的修为尽毁,还有什麽力量来操控赤焰幡?
不......还有一种可能......

"父王,不要打,不要打了!"女子哭喊著冲出阵营。可身後,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又立即将她拉回来。
"不要打啊!父王,不能再打下去了!"
祝融不可能不知道那是离火。可为什麽,明明出来挑衅的是东天持天将军,现在却变成了离火?
"皇女,危险。您不能出结界。"
"皇女,您会害神君分心的。"
"皇女,您回来啊!外面很危险!"

危险?能有离火现在的处境危险麽?
是离火,是离火!
"放开!统统给我滚开!"红霓双臂一挥,手中红莲顿时红光绽放,将拉住她的人全震出三尺远。泪水涌得飞快,沿著脸颊一滴又一滴的滑到下颌,然後滴落空中。她冲去结界,直直的往烧著熊熊大火的不周山飞去。

为什麽会是离火......
为什麽要这样做......

赤焰幡,以自身精血为媒,引异世之火。
可这火......这样可怕的力量......足以将天地都焚烧,足以将敌人和自己一起毁灭......

第一朵红莲在空中炸开,法力引起气旋硬生生将红霓震出一口血。
看著那朵华美的转瞬即逝的红莲,迅速在不周山的周围落下点点星火,形成一个新的结界,将一股又一股骇人的火热隔绝在其中。她咽下又一股涌上喉间的腥味,双手握住法杖,用红莲在前方透明的结界上划出一道小小的口子,牙咬前进。
炽热的气焰从那道足以让她进入地洞口涌出,将她的长发吹的肆意飞扬。突然,一个东西环住了她的手腕,乘她不备,狠狠往後一扯,将她摔到了身後。受到惊吓,直到被後来追上的一人拉住,她才回过神来。
红色衣袂翻飞,将她的眼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不是火焰的红,是......如血一般鲜豔的......血色......

"你疯了?再往前走一尺你就准备尸骨无存!"癸已咬牙切齿,双目布满血丝,像是快要失控的斗兽一般。
"我......"她看见他握著鞭子的手不住颤抖,还想说些什麽,却被身後的宓妃打断。
"帝君,共工已经来了。"她指著与他们遥遥相望的那一群人,"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这儿太危险了。"
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打得怎麽样,但光闻著空气中弥漫不散的焦味儿,她大概也能想像到,里面那两人斗的是何等惨烈。
第二十三章
第二朵红莲之火绚乱绽放。距离太近的三人均被震的站立不稳,差点从云头上跌落。散华鞭上也缓缓亮起红光,像是感受到了剧烈的灵动而自主现出了防备时的形态。
回过头,癸已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哑著嗓子吩咐宓妃,"你带著红霓先走。"
"我不走!"红霓想也没想就拒绝,挣开拉住自己的宓妃,"这是我们火族的事,我有权管!"
"我不管这是什麽事!你立刻给我回去!"癸已怒喝,声音里隐约带著恼怒。"我早就觉得不对劲!离火怎麽可能无缘无故就死了?好歹他也是炎君,祝融长子,下一位火神的继任人,怎麽可能死?是苍奕搞得鬼,对不对?那魂石,怕不是给剡焰,而是给离火诈死之用!"
说到最後,他已经是在咆哮,"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是在骗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被他疯狂的神情吓住,红霓只能不停摇头,泪水流了满面,"魂石真的是给剡焰的,可我不知道为什麽在行刑的时候,刑台上的人会是离火......他叫我帮他......他不想再做炎君,不想再做火族最厉害的人,不想再做祝融神君最疼爱的皇子......他没告诉我他要做什麽......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他只说,让我帮他......"

她不知道为什麽那个温柔体贴的孩子会那样做。还记得,他婴孩时,柔软的像是最轻盈的柳絮,小小的,脆弱的,声音软软的,全身上下都散发著快乐的光。让她以为,那是天地间最珍贵,最美好的一个宝贝。於是,就那样的看著,看著这个宝贝,从嘤嘤哭泣的婴孩,到天真可爱的孩童,再到逐渐沈稳懂事的少年,直到最後......她不知道为什麽......他会变得如此忧郁隐忍......

──生在帝王之家,便注定此生无望。
他曾这样说。那个时候正值族中内部叛乱。她天真的以为,他只是对此感到失望,可原来,自己竟从不曾看清他眼底的,绝望。那种死水一般的绝望,早已将他溺毙。

当那个绿色身影撞在结界壁上又被重重弹开,并笔直向下坠落的时候,第三朵红莲亦同时在他身边绽放开来。火族皇女彻底的崩溃了。眼角滴出一抹殷红,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撕心裂肺。

第一朵红莲,引天火,以至阳烈火,焚烧天地。
第二朵红莲,引幽冥地火,以至阴寒火,焚烧一切生灵,包括灵魂。
第三朵红莲,以生命之焰为媒,合天地烈火为三昧真火。

眼见离火飞速下坠,癸已再不理红霓,散华鞭狠狠一挥,将结界破开个裂痕就冲了进去。过强的气旋刮出了尖锐的风刃,那些风刃割在身上,刺骨的疼。身上被割出许多伤口,脸颊也不能避免的受了两击风刃。
一咬牙,癸已狠狠咬破自己的手腕,汩汩的鲜血从手腕间被随风吹散开,很快就在癸已身边形成了一个淡红色的光圈。风刃挨近淡红光圈,立即便被弹开。
手臂翻转,他追上离火,用长鞭接住了离火。可冲力太大,就连他也稳不住的被一起拉著下坠。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归遥那张温和斯文的脸,苦笑著,他终於知道为什麽‘归遥'会拼死也要保住水族。

那忧郁苍白的清灵之气,那双饱含著太多伤和痛得黑眸,那总是云淡风清的笑,自己怎麽就没有察觉到呢?归遥虽与共工交好,可还不至於好到那种程度。自己当初,怎麽就没发现呢?这个傻孩子......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还笑得那麽从容。惨白的脸色像死人一般,溢出嘴角的血红的触目惊心。一张一合间,那人缓慢而沈稳的,无声的说著些什麽。癸已还没来得及将他的唇语组合成句,一道直破天穹的蓝光便狠狠地向他冲来。
看见那道蓝光,离火眼一闭,翻身滚动,在癸已的怒吼中,展开了双臂。
气流形成的热风吹起他翠绿色的衣袂,衣裾翻飞间,恍若一只蝶,翩翩然的落进旋身扑向他的那道蓝光。
迅猛蓝光在接到他的同时,霎那间化作柔柔水波,绕在云山之间隐隐发出带著潮湿气息的银光。不知什麽时候,脚下已经升起了烟色水雾。那是水气接触到空气中的炽热而产生的。
沈沈雾霭很快便散成满天大雾,氤氲著,模糊了视线,模糊了整片天地。

"───!"啸天龙吟,直破云雾,冲上九霄。
随著这声龙吟,蓝色光带从半山腰飞快缠绕上高高插入云霄,没有尽头的不周。

狠狠地别过头,癸已不忍看那像是痛苦难耐,盘绕在不周山上,不停以头撞击山脉企图以这种方法来以痛止痛的银蓝水带。
那沈闷而愚钝的撞击声,一声响过一声,龙吟也一声悲过一声。听得人心里糁的慌,一阵阵的刺痛。山间翻滚的焰光已经被烟色水雾掩盖,就在那烟雾缭绕间,他隐约看见一道银灰色人影伫立其中,挺拔一如亘古。那样的熟悉......
他向虚空伸出手。天际落下夹杂著火焰的巨石。银灰色的影子向著他冲来。

真好......真好......
他还能再看见他......再看到......

身後,火族阵营里,众人惊慌乱成一团。他从没听见过如此遥远的声音......遥远的......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他们在哭喊,神君死了,祝融神君,死了。

落下云头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不周山。西北交界的不周山,撑天的不周山,拦腰龟裂。

这次灾难,後世如此记载: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自□由□自□在□□□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华清宫中。周围围满了一脸担忧的女官们,就连那个一向与他生疏的流霞也绯红了眼角,眼睛红肿著。
"都围在这做什麽?"他想笑,但身子刚一动就从腰际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让他立刻惨白了脸。
"帝君,您别动。"流霞赶紧扶著他,然後让晴云在他身後放了一个能让他靠起半个身子的软枕。"您被落石砸伤,医官说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行。"
被落石砸伤?他怔了一下,然後很快想起一些事......
掉下云头的那一刻,他看见的是......
心脏一阵紧缩,他问,"是谁带我回来的?"
"是宓妃娘娘。"有些奇怪他此刻的神色,流霞说,"您见了落石也不躲,可把宓妃娘娘给吓坏了。"
"是宓妃?"说不出心里是什麽感受,只觉得空落落的。
不是早就该知道的吗?怎麽还是忘不了......
他骂苍奕傻,骂共工痴,骂离火疯,可自己又何尝不疯不痴不傻?
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希冀。
原来,不是东曦啊......
现在回想起离火最後说的话,他终於悲恸的将脸埋入双掌中。
──要,死,在,他,身,边。
原来,要死,也要死在那人怀里。

一屋子的人,气息杂乱。没人注意到,在寝宫外,有人悄悄离去。
"见他醒了,怎麽不进去看看?"
"有什麽好看的?"
"既然没什麽好看的,那日你还救他,在他宫外守这麽多天?"一人有些责怪的说,"真是的!到了手的东西你也不要,你以为能让他不省人事的机会有很多吗?"
"叔父,"另一人的声音听不出太大的情绪,"你和他斗了这麽久,就那样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取走赤魂珠,你不觉得太没成就感了吗?"
"你这麽一说倒是没错,不过可惜又错过了一个机会。"那人大声叹息。
另一人浅浅的笑了出来,"反正机会还多,不差这一次。"
是啊,是不差这一次。
那人抬头看去,天际处有零星火光落下,像火雨一般。他知道,那是跌落的星辰。流水倾泻的轰鸣声震得天地也为之颤抖。
天,已经破了......

□□□自□由□自□在□□□

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天柱折,天幕破损,洪水自破洞中倾泻而出。日月星辰移位,昼夜之隔消失,天地一片黑暗。
此刻,不周山一带已经是水泽一片。炎君召来的大火也没有熄灭的趋势,自不周山一直蔓延到西天境内,整个西荒平原焦土一片,焰苗直触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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