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男人不在,就只能换侍女来梳头,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无论手艺再好的侍女,梳出来的发髻也总不能让他满意。
一如今日。
"算了,别梳了。"越看镜中人的模样,越觉得不顺眼。
发髻只梳到一半,瞧着也不成样,他索性自己动手又全部拆开。长发披泄在肩上,他低眼看去,发现了些许杂色。
原来,连白发也有了。
中午,照例是睡午觉。
南天的天气一向炎热,他本该早就习惯的,但不知怎的,躺在竹榻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窗外是茫茫云海,一片悄寂无声间,翻身的动静就显得更突兀。
又一个侧身,脸颊枕在裹了一层冰蚕丝的竹枕上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东西。
捡起来,原来是根亮色的白发,捏在指尖,发现那根白发比自己的头发要粗些,而且还有点硬。
真是的,脾气已经够硬的了,结果居然连头发也这样......
止不住笑,他从榻上直起身子,忽然用另一只手扯断自己的一根黑发。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闯进去,那他们就会发现,原来南天的帝王并没午睡。他手间不知捏了什么东西,打结交缠,绕成一个圈。
之三 画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为他修眉的侍女开始将他的双眉修的上挑,眉尾直入鬓角,有那么点沉稳的睿智,但又比以前多了几分端雅仪态。
自从关闭宫门后,他已经没了和人勾心斗角的心思,转而开始研究各种各样的天机术数。懂得东西多了,看透的事理自然也就更多。从前的轻狂傲慢经过沉淀,最终成了现在的睿智。
蚩尤常笑他,狐狸皮一脱,却成了个神算子。
他不回应,但也自觉那男人并没说错。
蚩尤下界的那天清晨,他挥退了前来为他修眉的侍女,转而拿着勾眉的眉笔,招呼蚩尤:"过来,坐下。"
蚩尤狐疑的看着他手中的眉笔,还是依言在他面前坐下:"做什么?"
"闭上眼睛。"
好吧,闭眼就闭眼。只是片刻后落在肌肤上的触感却有些奇怪:"你给我画眉做什么。"他自然知道了落在眉骨上的那个触感是怎么回事。
苍奕扬起唇角,不作声。
挨得近了,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喷到彼此面上,惹来春色氤氲。
等到两边眉毛都勾好,蚩尤忍不住低笑,双手环住苍奕的腰,喟叹:"这是最后一次。"
苍奕也不推开他,反手放下眉笔,问他:"什么最后?"
"等这战完了,我就正式退位。"蚩尤将头埋在他怀里,竭力的嗅着他身上的墨香:"这么多年,你一直呆在这宫里,想必不知道外面都变成了什么模样。等我退位后,你若是愿意,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你要是不想出去,那也行,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就我们两个......我陪着你......"
就我和你,一直在一起。
"好啊。"他想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就这样说定了。等你退位了,我们出去走走。"
走累了,还可以回来。
之四 黄梁
清晨起来,头发奇异的白了一片。进来给他梳发的侍女被吓得尖叫,也引来了外面守着一群人。等他们看见自己的帝君那一头白发的时候,却更是惊人的爆出一阵好似忍耐了许久的哭泣。
他无奈的看着那群人,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悲伤的。
不就是白了头发了吗,他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白发了。
而且,他那天的胃口出奇的好,午膳的时候喝了两碗粥,还吃了不少零嘴。一边吃,一边摆着棋局自弈,神采奕奕,十分精神。棋局行到尾声,觉得累了,但并不想去休息。
反而下了榻,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湛蓝的衣服换上。挥退身后的侍从,拿着许久没碰都已经忘了手感的玉骨扇,沿着曲回蜿蜒的长廊缓缓向宫外走去。
日薄西山,整个帝宫都被笼罩在一片紫荆色的云雾霞光之中。
天空里不时地传来归巢的倦鸟扑棱棱的鼓翅声响,他一直得走,不急不徐,额间浸出的细汗晶莹蕴泽。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一扬扇,一挥手,谈笑间天高海阔,点染乾坤。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剧响,他漫不经心的回头,直插天穹的钟楼里绽放出万道霞光,直刺得人眼睛生疼,无端端得就落了泪。
那天夜里,他并没回宫。走得累了,索性就在一株枫红的树下闭眼小憩,气息绵长而安宁。等睡得迷迷糊糊了,也不知是梦到什么好事,嘴角渐渐勾起的弧度里一片祥和。
只是不曾想过,这苍梧山中,怎么就在一夜间,突然出现了满山满目的枫树。
这一年秋,枫叶正红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南天最后的一位神族帝君,于睡梦中,溘然长逝。
-end-
《山海经·大荒北经》载: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于黎山,弃其械,化为枫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