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人受过————红尘紫陌[一]

作者:红尘紫陌[一]  录入:12-30

胡子卿独自来到洗手间,打开笼头冲了把脸。想着刚才那突然的一幕,想想那刺客舍命去刺杀黄为人这个勾结日本的汉奸的义无反顾,又想想刺客被擒时候的豪言壮语及辱骂他的那番话,胡子卿眼泪不由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站在那里兀自的饮泪啜泣起来。
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子卿回头看,是汉辰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
汉辰的手搭紧紧地握着胡子卿的肩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卫生间门推开了,一位委员进来,"胡司令,您在这儿呢?哟,杨主席也在。何总理四处让人找你呢。"
"胡司令擒刺客的时候鼻子被碰了一下,看看有没伤到。"杨汉辰忙帮他敷衍道。
胡子卿红着眼睛说:"还好,没关系。"

四公子聚齐在荀晓风的落花山温泉别墅已经是五天过后了。
会场遇到刺客,当职的张继组首先被拘禁审查了两天,才落了个处分,险些丢了官职;刺客居然是以《华新日报》记者的身份混进会场的,荀晓风被黑衣社抓了去大牢两天,险些遭严刑逼供,好在被胡子卿给周旋出来;胡子卿这个临危不惧出手救人的英雄出事当时就被他那义兄何总理叫了去训话;只剩了杨汉辰带了汉威回了住所。当天的落花山别墅之行就不了了之了。风平浪静后,已经是五天过去了,大会已经结束。兄弟几个泡在别致的欧式层落式温泉池里,张继组破口大骂着黑衣社的无能,事先没有查出风声,居然害他吃瓜落儿。
胡子卿知道这回的刺杀事件对张继组影响最大,他负责警备的,这绝对是失职了。而且胡子卿当天亲眼见了气急败坏的委员长当了众人的面抽了张继组一记响亮的耳光。

"小张你还乱叫,要不是老胡和老杨帮你把人擒了,给黄为人留了口活气,估计你这回就要被千刀万剐了!"荀晓风道:"你倒好,看守不严,害得我还跟了蹲大狱。你说你怎么放了个刺客进去?本少爷这辈子头一遭进大狱。"
"你行了!瞎呱呱什么~"张继组骂道:"都是老杨乌鸦嘴,那天就他跟我说什么炸弹,这倒好,把刺客说来了。"
"又有我什么事,我可还替你警备队出力了吧,你还没谢谢我呢。"杨汉辰笑道。
"你这也就是将功折罪。"张继组接了话说:"要说谢,小荀你倒是该谢谢子卿,我们的胡大司令长官。你们问问他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义举了,真他娘的解气!"

荀晓风笑了说:"什么解气的事,我改天在狮子林摆上一席,"荀晓风风趣的改了京剧念白说:"答谢诸位仁兄的厚意。"
"去,去!少酸了,跟你们说趣事呢。"张继组卖弄的坏笑着看了眼一旁应酬般挤出些笑意的胡子卿,解释说:"他被老头子吐沫星子淹得还没游出来呢。"
张继组卖弄消息说:"这可是天下奇闻,我们胡司令雇打手把抓小荀的黑衣社的云老西給修理了一顿。"
见大家都没明白究竟,继组失望的说:"怎么这秘闻不叫座呀?还是不信呀?没见这几天云西路那孙子脸上都青了一块儿,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什么?你胡大司令雇打手把云西路打了?"荀晓风不敢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事情。
"对付这等无赖,就只能用无赖的手段。"胡子卿不解气的说。
汉辰哭笑不得的说:"你胡大司令做这事也太‘匪气'了。"
汉威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终于明白刺客一事后为什么胡子卿总是神龙见头不见尾的忙了。可见胡子卿是被老头子罚抄《曾文正公家书》罚狠了,借机报复黑衣社的云西路。
"唉,伙计你说对了,老头子也这么骂我,‘你胡子卿表面上‘绅士',骨子里就是个‘土匪'。"胡子卿自嘲的说,"我马上接了一句,我胡孝彦本来就是土匪,从我爹就是土匪,有‘匪气'就对了,还怕谁说吗?"
听得众人大笑,荀晓风一本正经的更正说:"不对不对,此言谬矣。总理那句话应该换个说法。古人有云:‘静如处子,动如脱兔',而今我们胡司令是‘静如名绅,动如土匪'",说罢几个人哄然大笑,被荀晓风咬文嚼字的调侃逗乐了。

"嘴里痛快了,我的腰现在还酸得弯不下呢。老头子把我叫去训了一下午,笔直的站了三个小时听他唠叨,不过还好,出了口恶气。"
"你们听听,他现在还不悔过呢,他是痛快了,老头子恨得脸都紫了,牙根痒痒的没舍得煽他,反是小云走了背运。子卿一走小云就又去老头子那里诉苦,非但没拣到半点儿便宜,反被老头子一阵‘嘴巴风'刮得脸都胖了两圈儿。"

仗义直言


"汉威,给大哥倒杯茶过来。"汉辰回身对不远处玻璃屋内往这边张望的弟弟汉威吩咐着。
汉威乖巧的端了茶壶过来,帮几位老大哥一一把茶斟上。
走到胡子卿身边的时候,汉威见胡子卿靠了块儿大圆石坐了发呆,面容晦暗。
因为来落花山的温泉别墅一直是胡子卿在张罗的,而且通常这种场合胡子卿是闹得最起劲,今天这么沉默不语倒还真是少有。猜想他肯定还是为那晚的事情生气伤心吧。
想想抓刺客那天晚上自己在酒店里一时冲动,对胡子卿的冒犯,也觉得有些歉意。

"胡司令,喝茶。"汉威把茶杯递给胡子卿,胡子卿看了他接了茶杯:"怎么跟他们都一口一个大哥,跟我还叫司令呢?"。
汉辰观察到这一幕,他知道汉威是无论如何难对胡子卿亲近到叫声大哥的,汉威从心里看不起胡子卿。
汉威腼腆的露出丝笑意,转身拿了茶壶走开了。

汉威对那个刺客一直满怀崇敬。想他孤身一人闯进龙潭虎穴去刺杀汉奸,这是何等惨烈的壮举,简直就是豪杰。被擒后还能慷慨陈词,淋漓尽致的把胡子卿一番羞辱臭骂,那番话也正说到了汉威心里。
这也是汉威一直不明白的问题,胡子卿既然有单身擒刺客的勇气,怎么见了小日本居然一枪不发的全线大逃亡呢?如今他放了国仇、家仇不报,还有闲心跑去抓刺客,不是狗拿耗子吗?
汉威在酒店外买报纸的时候,还听了周围的人边看这条爆炸新闻,边悄声叹息刺客的悲壮,更批评胡子卿也该同黄为人一样该杀。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同胡子卿处的越来越随意,还是对刺客的崇敬,汉威晚上见了刚回酒店的胡子卿就义正词严的质问:"我真看不懂了,你胡司令有这份勇气去单枪匹马的作英雄擒刺客,怎么没勇气去杀回东北收复失地!"
一句话把胡子卿和杨汉辰都说愣了。
胡子卿这一天先是被刺客骂、然后被大哥骂、回家还被这个小东西教训,心想自己简直落魄到底了。
他看着汉威惨然的笑笑,没有理会他,径直回屋了。
杨汉辰一记沉闷的耳光抽得汉威倒退了两步,还没站稳脚,汉威就被大哥追上一把揪了脖领往卧室拖。汉威知道他肯定又不免一顿好打,只可惜为了胡子卿吃这顿生活真是不值得。
"伙计,算了!他一个孩子。"胡子卿发话了,他今天已经精疲力竭,就想回来清静一下了。
杨汉辰并没住手,拖了汉威到屋里‘砰'的一脚带上房门。胡子卿见他要动手,忙赶过去,一把推开门拦住他:"伙计,你这是何苦,你知道我见不得这个。"

汉辰被子卿推搡着出了卧室来到客厅。
"都是我管教不严,宠惯得他这么没规矩的放肆。"汉辰自惭道,"子卿兄,对不起,让你受屈了。"
"不妨了,但凡有个血气的国人都会这么对我,他还是好的。"子卿自我解嘲地惨笑一声。
汉威就跪在卧室里,听着大哥跟胡子卿在客厅里的对话。
胡子卿道:"你兄弟看你那眼神,跟老鼠怕猫一般。没想到你手也这么辣,比老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提到七叔焕雄,两个人都有些伤感。
"都十多年了。"汉辰一句话,子卿唏嘘起来,汉辰也眼眶湿湿的。
沉闷了好一会儿。
胡子卿咽了口泪说:"我都在想,如果老七和霍先生还在,凡事能帮我拿个主意;如果先父不去的那么早,就匆匆的把这几十万大军的担子压了給我。再如果,再如果我根本就别生在这么个家里,不是胡云彪的儿子...",后面啜啜的哽咽声汉威在房里也听不清了。
好像大哥也在哽咽:"其实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我家老爷子不去的那么早,如果七叔不死那么早,哪里就轮了我去硬顶这房梁;再如果当初那宝贝的药片就再多上四片,如果那医生早到一天,怕七叔也有个活命,一切就不一样了~~~想想去了的七叔,你说我能轻饶他吗?七叔如此出众的人才,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把一线生机留給这么个不成器的畜牲。"
"命数吧。"子卿那特有的带了慈音的温和话声,"就象我,我从小就知道这柔弱的性子根本就不是行伍的料儿,想出国读书学西医,将来治病救人,先父不许,硬是让行伍从了军。本领想治病救人的,到头来端了刀变成杀人了,多大的笑话。"

门缝里,汉威看到面对他坐着的胡子卿在摸着泪,哽咽着:"先父在时对我是百般宽容爱抚的,都未給过个难看脸色給我。到了我自己去面对这滩家里军里国中的事的时候,满腹酸楚呀。"
汉辰无奈的笑笑,二人似乎同病相怜。
胡子卿又说:"你跟我还不同,你从小有老七带着,性子也比我刚硬,起码还敢离家出走去拼一拼;我就不同了,我是不敢对父亲的安排说不的,但我从小的心性就是柔弱的多些,就看不得流血杀人的,从心里反感战争。什么时候天下能太平呀。想来就是扶了个阿斗坐江山一般的可笑无奈。"
"子卿你也不用理会汉威他的疯话,这么妄自菲薄,虽然世事不如你所愿,我倒真佩服你能撑挺到这步田地,换了是我也未必能作得比你好呢。"

子卿掩了把泪,潸潸的说:"我也就跟你聊聊,这肺腑的话还能跟谁说去。再者,没走过你我这路的人,又怎么能懂这份痛。所以汉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我就不再逼迫自家的子弟再走我这老路,吃这份苦了。刚见汉威头一眼,真觉得他聪明可爱,率真的性子我很是稀罕。你要是再逼他走咱们的路子,那才是太残忍了。"

汉威听了胡子卿的真情流露,也不由得眼泪倏倏的下来了。

 

落花山温汤


汉威想到几天前冲撞胡子卿的事情,又见胡子卿今天的沉默寡言。猜想他八成还是为那天被刺客骂得狗血喷头的事心里难过。
"威儿弟弟,你怎么不下来泡泡温汤?这落花山的温汤可是西京有名的,古时候只有帝王有此福份,快下来舒服一下。"。张继组搂着他带来的小名角儿男旦二月娇,对如同个下仆役般在四下的端茶递水的汉威招呼着。
汉威听他叫"威儿弟弟"立时觉得一阵别扭。心想这厮好生的无礼,"威儿"也是你随便叫得的。但碍在是大哥的好友,也就忍了,勉强的笑笑,说"我还是在上面自在些,张大哥玩好吧。"
"汉威兄弟你别听了你哥哥的,只顾给我们斟茶递水了。舍下有仆役,怎么就劳动了你了。"荀晓风也发现汉威还没下来。
看看汉威的固执劲儿,又把目光转向杨汉辰,汉辰也回头对汉威说:"你下来玩玩吧。"
汉威蹲在他后面低声说:"哥,我就在上面了,天太冷。"
"下面很舒服的,不冷,就是天越冷才越要泡温汤。"张继组忙解释着,很奇怪汉威这么个面容俊美的大男孩儿为什么执著的一个人孤零零在上面走动,让人看了生怜。又诡笑了对汉辰说:"老杨,你是不是吓了他什么了,怎么就跟水里有洪水猛兽般的,他就不肯下来。多各色呀,咱们都光溜溜的泡池子里,他在上面包得严严的乱晃。"
"威儿,怕外面冷你就进屋里坐着吧。"汉辰吩咐道。
张继组无可奈何的对一旁发呆的胡子卿说:"胡副总司令长官!您来发句话,这也太欺负人家孩子了,让我泡得都不落忍。"
胡子卿一愣,没听到前面说的什么,但见张继组执意要汉威下水来,想他也觉得汉辰的古板不尽人情,就招呼汉威说:"汉威,老大哥们心疼你了,别管你大哥说什么,今天我们说了算。既然来了,就下来一起舒服的泡泡,洗洗乏,去去晦气。"
"唉!看还是胡长官会说话。"荀晓风也笑着附和道。

汉威回去围了条浴巾,披了睡袍出来,外面果然寒意逼人。没走到池边就打了个喷嚏。
"快下来!"张继组一边搂了二月娇,一边招呼汉威。
汉威还是径直走向了大哥汉辰身边,一只脚就往里踏。
"水深,你扶了石头~",汉辰刚说到这里,立刻明白了汉威为什么不肯下温汤来泡,便拉了他的胳膊起身扶了他说,"慢点,水深。"
汉威迈下来就甩了浴袍,贴了大哥身边坐下,水果然温烫,泡了会儿皮肤都红涨起来。蒸起的水雾朦朦胧胧,又股青烟缭绕的世外仙池的感觉,尤其周围的太湖石,竹影,和暖冬吐苞的大片梅林环绕在错落有致的温汤池四周,更显得别致清雅如桃源仙境。想想荀晓风毕竟是文人,还真会享受风雅。

"来来, 让娇娇给大家唱一段儿助兴!"张继组提议,大家也就随声说好。
二月娇毕竟是见过市面的,年纪轻轻也就十八九的样子,男孩子生得娇柔动人的白净模样也很难得,而且他从进到温汤开始应对就十分的得体。
二月娇起身说:"听说几位长官平日也是好戏的,那月娇就献丑一段提提兴致。"
众人早听说这个新出道的小花旦唱功确实地道,就借机哄他唱一段儿。二月娇嗽嗽嗓子,唱了段儿《牡丹亭》中的名段,
"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赋予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音质的圆润优美,唱腔悠扬流畅,令众人由衷的叫好。想这孩子年纪轻轻竟然有此功底,看来真小觑了他,本还以为是个没脸的尤物抱了张继组的腿吃白饭的,现在看看倒可惜了这个孩子。

"唱得真不错,可惜不应景。若是遇到开春花开了就更好。"张继组赞叹道。
"是了,等明年春节过后,再请诸位来。荀某到时候给诸位大哥烹制‘雪梅茶',集了梅瓣的雪煮了的茶。同《石头记》里形容的一般不差,那香味沁人心脾,才是享受。"。
听了荀晓风一番形容,张继组连忙称好。汉威却想到了前些时曾听大人们提过,生母在世的时候也是喜欢集梅瓣的雪烹茶的,想到生母,泪水抑制不住的倏然而下,又慌得连忙扭转身去,装做了取身后的茶水喝来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威儿弟弟,你这背上是怎么了?"张继组忽然略带吃惊的喊了起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汉威的时候,汉威慌忙转回身,贴了石头坐好,低头不语。
汉辰从汉威下水时不肯转身扶石头的瞬间,就想起他为什么不肯泡温汤的原因。他身上有太多深深浅浅纵横的疤痕,一看就是鞭挞的痕迹,当然不想被外人发现。汉辰在那一刻才有些后悔,应该坚持不带汉威过来玩儿。忙说:"伙计,你别多事儿。前天子卿就替他打了回抱不平了,你们是不是合计好了来讨伐我的?哪个男孩子长大身上没几道疤,更别提我们行伍的人了。"

二月娇刚坐回到张继组身边,也见了刚才那个跟自己年纪相仿,清秀俊气的小男人身后的斑驳的伤痕。就打趣笑道:"我当只是我们梨园行的子弟苦命呢,看来名门望族人家的子弟也是要吃这番苦过来的。"

推书 20234-12-30 :起床————鸣雷》: .....